那時侯,她和他都是北方一所大學的學生,同屆不同班。她是在學校舉辦的一次新春書畫展上認識他的。確切地說,她是先認識了他的字,然后才認識他的。他的書法作品是魏碑體,筆劃雄奇剛勁、厚重莊嚴,字形外方內圓、外剛內柔。看到他的字,她仿佛看到了一個才氣逼人、瀟灑陽光的帥哥站在面前。她看呆了,情不自禁地默念了起來:“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边@是陸游的《卜算子·詠梅》,她最喜歡的宋詞之一。也許是她太投入了,竟然念出了聲來,而且聲音還不小,把他都驚動了。
其實他也在旁邊看書畫,聽見有人在讀自己寫的作品,飛一般跑了過來。看見一個白衣少女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癡癡地欣賞著,他的心頭像點了火一般熱了起來。他問,同學,你也喜歡陸游的詞?聽見身邊有人問話,她忙說,是啊是啊,我很喜歡梅花,很喜歡陸游這首詞。同學,你的字太漂亮了。他說,你怎么知道這是我的字?她意識到了自己說漏了嘴,忙說,我是猜的。他說,謝謝你喜歡我的字。如果不嫌棄,我另外寫一幅送給你。她激動得叫了起來,真的?太謝謝了!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們身上。她臉一紅,跑了出去,他也跟了出去。
他們慢慢走著,慢慢聊著。聊得最多的,還是宋詞、書法和梅花。他說,教師宿舍樓后面有一棵梅樹你知道嗎?梅花開得可好了。她說,那么偏僻的地方我可不敢去。其實整個冬天她幾乎每天都去看梅花,她只是不想讓他太早窺測到自己的秘密。他說,不是有我陪著的嗎?況且現在還不晚。她嘴里沒說,腳步卻配合著他開始往梅樹的方向移動。
他們相識于《卜算子·詠梅》這幅字,戀情的展開又是一棵梅樹。此時的“梅”已然變成了“媒”。半年的時間,梅樹下幾乎天天都有他們依偎的身影和爽朗的笑語。
夏天到了,他們畢業在即。她送給他一面小方鏡,鏡子的背面嵌著她的照片,她的樣子清純可人。她說,我希望這面鏡子永遠放在你左邊的上衣口袋,讓我的臉貼著你的心,時刻傾聽你的心跳。當你拿出來映照自己的臉龐時,你的臉又跟我的臉貼在一起。也許畢業后我們天各一方,但只要能聽到你的心聲,貼著你的臉頰,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他拿過鏡子,一把把她抱進自己的懷抱,喃喃地說,我不要你離開,我只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畢業分配還是無情地把他們拆散了。
他留在北方的大學當一名老師,她卻分回南方當一名中學教師。她知道他們的愛情注定像那棵梅樹,光開花不結果。為了不讓他牽掛,放手讓他尋找自己的幸福,她給他寫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說,我們有緣相識我已經很滿足,現在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你放心去干你的事業、尋找你的幸福吧。還記得我們相識的日子嗎?我只希望二十年后的那一天,能在那棵梅樹下,與你見上一面,讓我再一次近距離端詳你俊秀的面孔。
時間的車輪很快碾過二十個春秋,他和她都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她沒有忘記那個約定,他也沒有。
二十年前的她在二十年后的梅樹下等待他的出現。
突然,她的手機滴了一聲,是他的短信。短信說,我想把自己打扮成當年的樣子去見你,拿出了你送我的小方鏡。我發現皺紋已爬滿額頭,而照片中的你依然年輕。我心中的你一直就是那個年輕的樣子,我相信你心中的我也一定是原先那個年輕的我。彼此心中留著一個曾經的對方不是很好嗎?何必讓見面去破壞美好的一切。
她回了個短信,既然來了,能讓我遠遠地望望你的身影嗎?我相信你的身姿依然是挺拔俊秀的。
他回短信說,我就住在這幢宿舍樓里,你只要抬頭就能看見我。
她猛然抬頭,感覺有一縷陽光照在自己臉上。窗戶口,他拿著那面鏡子向她招手。此時太陽正在她的身后,是他用手中的鏡子把陽光反射到了她的臉上。
她帶著一臉陽光,朝他招了招手。然后,邁開腳步把一樹梅花遠遠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