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讀書二三事

文/宋 鵬

大雪飄 讀書好

在童年的一些日子里，我常常獨自趕著一群羊，在曠野里游蕩。一天一天的日子是那樣的漫長，太陽像被釘在天空中一樣，總是不朝前移動。冬天，一陣一陣的風從東刮到西，又從西刮到東；一場一場的雪從早晨下到黃昏，又從黃昏下到早晨……我在風雪彌漫中，寂守山岡，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寂寞而寒徹的日子。

然而，有一天的風雪和以往不一樣了。那一天，在我厚厚的羊皮袍子下面，揣掖著一本厚厚的長篇小說，小說的名字叫《林海雪原》。這本書，我把它帶到風雪中去讀，它的意義就有點不同凡響了！這本書，幾乎成了我童年時代的全部文學滲透。

那一天，我迫不及待地將羊群趕到山岡上，任羊群撒入茫茫雪原，我從懷里拿出小說讀起來。風雪阻礙了我的閱讀，于是，我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我跪伏在雪地上，然后將羊皮袍子頂在頭上。這樣一來，羊皮袍子猶如一頂溫暖的小帳篷，將我嚴嚴實實地圍裹在里面。我開始如饑似渴地讀起小說來。

書使彌漫于雪原中的我充滿希望，書使艱辛歲月變得輕松而有趣了。我忘記了風雪，忘記了自己是一個牧童，我被書中的情節所感染，渾身充滿激情。現實中的羊群被風雪驅趕著，漸行漸遠……當我沉浸于書中時，一陣緊似一陣的大風從山岡上刮過，我不知道；一陣緊似一陣的大雪從山岡飄過，我不知道；羊群走向哪里，又散失在哪里，我不知道……當我從皮袍里鉆出來時，已不知今為何年何月，也不知身處何地何境。

終于，風雪停止了，可整個雪原卻被彌天的大霧籠罩得嚴嚴實實。我猛地清醒：我是一個牧童！可我的羊群呢？羊群的蹤跡已被風雪掩埋，我在濃霧彌漫的山岡上四處奔走著，高聲呼叫著。雪原混沌一片，我在迷茫的道路上狂奔著。我在狂奔時，又將那本唯一的書丟失在了雪原上……

透出被縫的光亮

書在我的童年，是較為稀罕的。

偶爾的一次，我借到了一本書。書薄薄的，書名大概叫《青山血淚史》。夜里，我做完作業，便從書包里掏出那本書，如饑似渴地捧讀起來。書中描寫的是東北抗日聯軍可歌可泣的故事。其中的一個故事描寫“抗聯”的一位女戰士——白大姐負傷后，在某屯子養病時，被叛徒出賣。當我讀到白大姐被敵人圍困，她勇敢地揮動雙槍，準備突圍出去時，父親突然一聲令下：吹燈睡覺！

躺在被窩里，我為白大姐的處境擔憂著，不知她的突圍能否成功。這樣想著，我翻來覆去總是不能入眠。不行，我必須得想辦法看到白大姐突圍的最終結果。于是，我想到了手電筒。手電筒就在大紅柜上，我不用下炕，一伸手便摸到了。我在被窩中悄悄打開手電筒，開始閱讀起來。

這樣一來，雖然外面的世界漆黑一團，可我的世界是亮的。這一暈之光是屬于我的，它照亮我的眼前和內心。

我不知道，這一暈之光何時已透出被縫。也許，它希望照亮更多的人。可是，小小光亮啊，你哪里知道，當黑夜降臨到這個世界時，并非所有的人都渴望光亮。譬如，我的父親就是一個更喜歡在黑暗中獨處的人，父親更需要的是擺在生活里的油鹽醬醋。當父親發現從我的被中透出的光亮時，他下令我熄掉，語氣不容置疑。隨之，夜的一暈光亮關閉了，整個世界變得漆黑一團……

失而復得的封面

某一天，我在老師那里借到了一本小人書。等不及回家，我在放學的路上便迫不及待地讀起來。我一路走一路看，四五里的路程不知不覺走完了。

快要到家了，我手中的小人書也看完了。這時，我才發現小人書的封面不知何時已丟了！我必須得回頭去找，這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它關系到我今后能否再在老師那兒借到小人書。于是，我慌慌張張地邊跑邊向山下尋去。我一口氣跑到離學校不遠了，也沒有發現那張封面。這時，天已黑下來，我有點害怕，便只好心事重重地回家。

一張遺失的小小的封面，讓我徹夜不能安睡。在夢中，我反反復復地夢見那張封面時而找到了，時而又丟失了。

第二天，偏偏下了一層薄薄的雪。盡管我早早地走向學校，可一路上仍然沒有發現那張封面。當我向老師歸還那本小人書時，我低著頭，像是犯了十分重大的錯誤。老師看到我低頭負罪的樣子，笑著對我說，沒啥，一件小事，不必掛在心上。我這才如釋重負，心情慢慢輕松起來。下午放學時，天已放晴，早上落在路上的那層薄雪也已融化。我剛剛翻上坡頭，便看到那張彩色封面完好無損地躺在路上！我眼睛一亮，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我撿起那張封面，高高地舉在頭頂。封面如一面小旗子，在風中嘩嘩啦啦地抖動著。我回頭向學校奔去，我要把這一特大喜訊報告給老師。

頂風冒雪去借書

一天，老師答應借給我一套《鐵道游擊隊》連環畫。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早早地起床了。走出屋門，當我看到漫天的揚風攪雪時，我的眉頭頓時鎖緊了！在我們那個小山村有個習慣，一下大雨或大雪，學生就不到學校上課了。我唯一盼望的是，村里哪怕有一個學生去學校，我就和他一起去。然而，風雪越來越大，我望著通往山外的那條土道漸漸被雪覆蓋，卻看不到一個學生。

我知道這樣等下去，最終是無望的。于是，我不聽母親的勸阻，決定一個人去學校。一路上，風挾裹著雪粒迎面撲來，吹得我幾乎睜不開眼；雪粒打到我的臉上，如針扎一般疼痛！實在被風噎得喘不過氣來時，我便倒退著走。風將雪吹得堆積起來，一棱一棱的，擋住了去路。我的雙腿插在雪堆里，拔不出來。我只好爬著翻滾過去。就這樣，本該很快走完的路，我卻走了兩三個小時！到了學校，我已變成一個雪人了！老師知道我是為連環畫冒風雪而來，她很感動。那一天，我雖然沒有拿到連環畫（借書的人未將連環畫歸還老師），可放學回家時，老師把她的條絨棉大衣借給了我！穿上老師的大衣，我心里暖呼呼的。因為路途泥濘，一路上，我怕一不小心滑倒，弄臟了老師嶄新的棉大衣。于是，我走起路來格外小心。這份珍貴的溫暖，至今仍完好無損地留存在我的內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