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賀雄飛可惜

胡展奮

“不違法”,只是對常人的底線要求,既以“智識”自許,畢竟要“有所不為”啊。

《張悟本炮制內幕》一刊出,老友賈亦凡就來電,為賀雄飛深陷張悟本的“養(yǎng)身門”而可惜。

我想,我們這代人中,和亦凡兄有同感者應該很多,因為幾乎都看過他出版的好書。

所謂“民間出版第一人”并非妄稱,通過《草原部落》叢書,他推出過“北大三俠”余杰、摩羅、孔慶東,記得錢理群、朱學勤、秦暉、謝泳也通過他出版過力作。這些書的一個共同特點正如他所言,“社會的良心”,“智慧的傳播”,由他寫序并出版的《逝去的年代——中國自由知識分子的命運》尤其為我所愛。

但,就是這等令人心儀的學人、出版家卻推出了如今“全國共誅之”的《把吃出來的病吃回去》,發(fā)行據(jù)說接近400萬冊。不是說大陸的出版管束過嚴嗎,松的地方,仍然疏可走馬。

此前,他曾以馬拉多納的口吻自負地說,多時不出書了,你們將看到我再次證明自己!

于是“球進了!”——卻是個烏龍。

平心而論,就我對養(yǎng)生學的一知半解而言,書里的眾多謬誤,信手可拈——比如“中醫(yī)是這么認為的:因為我們每天吃的熱東西太多,熱散不出來了,憋在里面就形成了腫瘤。”

“散熱不遂即成癌”,一語暴露極度無知:中醫(yī)對食物的“熱”的定性,絕對不作溫度解。比方狗肉,即令冷凍狀態(tài),中醫(yī)還是認為它“熱性”的。綠豆即令滾燙,也還是“涼”的;倘照張悟本的說法,人類要杜絕癌癥,就必須放棄火的發(fā)明而倒退200萬年,惟其如此,食物才沒有加溫的機會。凡此種種,光怪陸離,我們固然不能苛求賀雄飛“百事通”,事先對書稿“專業(yè)糾錯”。但作為資深的出版家,當知兩類書出版必須特別慎重,一曰宗教,二曰生命,如只要“暴利”,就攬活,就對其進行“適度的營銷、銷售”,這,未免太不像賀雄飛了。更何況,什么才是“適度的、適可的、適中的”呢?搞定人民日報出版社、組織超豪華策劃團隊,請出央視大型紀錄片《大國崛起》全國推廣總監(jiān)、國家級日報市場信息中心策劃主管,請出全國最牛售書網(wǎng)“當當網(wǎng)”與“卓越網(wǎng)”首頁特薦——如果這樣的力度就是“適度、適可、適中”,那么超常的,是否驚動總理和委員長。

或曰,“在商言商”,商人逐利,如蠅逐膻而天經(jīng)地義。我們以為,這話對別人可以,對你賀雄飛不可以。印象里,你對自己的定位是“智識分子”而不是知識分子——蓋因新的定義,大學以上都可稱知識分子,不用良知、理性和道義,有學歷就放行。而“智識分子”呢,據(jù)賀的解釋,智即智慧,識即識見,故惟具有“獨立、民主、批判、創(chuàng)造”精神的知識分子,才配叫“智識分子”(見《中國自由知識分子的命運》之“酋長話語”),是以在序末,他老實不客氣地把自己劃入了“智識分子”。大位已定,我等當以“智識”視之,君其奈何對己雙重標準呢?

錢是好東西,我等都喜歡,魯迅亦愛錢,他那高稿酬都是雙向議定的,過低則不寫,很干脆。“智識分子”一定要窮到顏回那樣陋巷+白開水而“不改其樂”,我是只有欽佩而“不敢奉詔”的。但“寧可趴在‘寶馬里哭,”未免也太婊子腔了。有的錢的確不能拿,專家學者你制冰毒的錢怎么能拿?陷害忠良的錢怎么能拿?剽竊學術成果的錢怎么能拿?況且,“不違法”,只是對常人的底線要求,既以“智識”自許,畢竟要“有所不為”啊。話說回來,當下的“精英”頂著“智識”的冠冕而奔走豪門、競相脅肩,甚或吮痔舐瘺者已不計其數(shù),都說專家學者墮落是這個時代的恥辱,一旦他們鍍著“智識”的光環(huán)而將“夾帶私貨”的“建言策論”傳導到?jīng)Q策層,就更危險。輕者誤國,重者禍國,相形之下,賀雄飛是遠遠不到這個程度的。

我們?yōu)樗上?只因為他原本是可以傲視那些無良鼠輩而繼續(xù)出好書、薦好人,繼續(xù)“彰顯人類向善力量”的。

誠如此,則當馬諾一伙拜金夜叉、鳳姐一類醒酒鬼母鋪天蓋地橫行屏幕時,中國至少還有人與之抗爭,為這個民族不至于淪為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而保存一掬火種。

賀雄飛,你并無大惡,認個錯,回到“草原部落”吧,“贏家萬世為奸佞,全仗愚民二字來”,黃鐘毀棄之際,先生何其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