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林
廣東省工商聯近日發布該省首份“富二代”調查報告,報告稱:未來五至十年將是非公有制企業主交接班的關鍵時期,30.5%的非公企業計劃由子女接班——其實這樣的代際交接已是全國普遍現象,富二代已非分散的個體,而開始以階層的身份集體亮相。由于前代人財富中的原罪,加上本身負面新聞不斷,富二代一出現就背負著沉重的污名和濃厚的貶義。為了擺脫這個污名,他們中許多人都想革“富二代”這個稱呼的命,而改叫“新一代企業家”。(2010年2月9日《廣州日報》)
另一條新聞是有關“窮二代”的,站在社會階層另一極的他們也喊出了改名的聲音。不同于建筑工地上揮汗如雨的老一代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正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調研者發現,有些新生代農民工不認為自己是農民工。比如有年輕人應聘時就要求企業繳納社會保險,還要有夫妻房,然后再談工資待遇。他們說自己不是農民工,是白領。(2010年2月9日《中國青年報》)
富二代想摘掉富二代的污名帽子而叫“新一代企業家”,窮二代拒被稱“農民工”而更認同“白領”。發生在社會階層兩端的這兩個不約而同的改名運動,絕非偶然的巧合,而是一個轉型社會中的第二代人欲擺脫父輩的身份陰影而重估身份、重建形象、重新調適自身階層認同的努力。
富二代和富一代也好,窮二代和農民工也罷,都僅僅只是一個符號和名稱而已,賦予它們意義的是這個社會的貧富結構。富一代和農民工所以成為問題,所以背負著那么沉重的包袱,正源于這個社會巨大的貧富差距和階層鴻溝。富人和窮人生活在社會的兩個極端,一個高踞于云端,一個生活在底層。每個社會都會有富人和窮人,我們的問題在于,“富人太富”正源于“窮人太窮”,富一代的財富很多時候正建立在對農民工資源的侵占和剝奪上(比如不公的征地、低工資戰略、城鄉剪刀差等)。
富二代的污名化與農民工的賤名化,是一個硬幣的兩面。有人發明了一個詞叫“黑夜政治”,這個詞的含義是:一些白天干著卑賤工作的下層人,到了晚上漆黑一片的時候,就會伺機對富人施暴、砸石頭、毀財物。這看不到的“歹徒”很可能就是白天畢恭畢敬地為你擦鞋的下人,他們的“政治”是在黑夜——這個詞很貼切地描述出貧富問題相伴共生的內在關聯。有生活得很不好、處處受歧視的農民工,就有生活很不安全、處處遭唾棄的富一代;一個社會中,如果窮人的日子不好過,那么富人的日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雖然坐擁億萬財富,但仇富的環境讓他們根本享受不到正常社會中一個富人應有的尊榮。
富二代的污名,窮二代的受歧視,正是富一代和農民工在貧富懸殊中激烈沖突從而留給后輩的遺產。富二代和窮二代不約而同地吁求改名,就是想擺脫前代人沖突留下的陰影。
名字只是一種外在符號,改名,實際上是一次富人和窮人身份的重新定位和關系的重新調適。與過去一樣,窮二代和富二代的吁求也依賴著對方,窮二代能不能獲得白領待遇,很大程度上依賴著新企業主給不給他們這種尊重;富二代能不能成為新企業家,又在很在程度上依賴著窮二代對他們的態度。這仍是一個互動的過程,結果取決于彼此對對方的行動。
名字是很好改的,可是,能不能獲得與名稱對應的身份認同和文化資本,取決于富二代和窮二代在調整彼此的關系和重建價值的努力。如果富二代能告別前代人的原罪,擺脫對權力的依附,讓創富過程更加陽光;而窮二代能有權利意識,更有進取心,能通過努力在政治和法律上爭取到有利于自身的改變——兩者的共識是共同置于一個公平的法律之下,是在有法治的市場中定位各自的身份。
有意思的是,富二代和窮二代的改名都指向了一個具有中層色彩的身份。富二代不想像過去那樣以“富”居于頂層,“新企業家”更多是一個中產階層的標簽;窮二代不想像上代人那樣以“農”沉于底層,他們想成為白領這樣的中產階層。富人不想過于暴富,窮人不想過于貧窮,大家都青睞更偏向于中層的身份。這又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隱喻,隱喻著社會各階層趨向穩定的訴求。他們的共識是:富人太多太富和窮人太多太窮,社會都充滿著對抗和不穩定,而只有一個中產占多數的社會,才是一個穩定的社會。
【選自《環球網》】
題圖 / 失衡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