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以寧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北京市 100871)
一個國家的外匯儲備如果出現安全問題,大體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外匯收支連續出現赤字,以致外匯儲備大幅度下降;二是所持有的外匯儲備不斷貶值,導致外匯儲備的價值降低。所以,要保證國家外匯儲備安全,必須從這兩個方面著手,雙管齊下。
國際收支項目分為經常項目和資本項目,這兩個項目同樣重要。
1.經常項目方面
在經常項目中,最重要的是貿易收支。國際貿易收支順差還是逆差,與商品的出口競爭力有很大關系。如果企業缺乏出口競爭力,就會影響到國際貿易收支,使順差減少,甚至變為逆差。在這次國際金融危機期間,美國和其他一些西方國家都把技術創新看成是危機過后本國能否在市場競爭中立足的一個最關鍵因素,所以不惜投入財力和人力,力求在技術創新上有較大突破。如果中國錯過了這個機會,不抓緊自主創新,不抓緊產業升級和產品升級,將來是要后悔的。
同樣,經常項目中的非貿易收支也很重要,比如旅游業就是增加外匯收入的重要產業,服務業同樣可以帶來外匯收入,服務外包更是新興的增加外匯收入的渠道。在這些方面,我們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一定不能錯過機會。
根據科技界最近的探討,今后國際上將在四個方面有重大技術突破:
第一,新能源。新能源可以減少我們對進口能源的依賴性,同時,還可以帶動整個汽車行業的技術改造,對于以后的發展會起到很大的帶動作用。2009年,我國的汽車銷量突破了1000萬輛,如果新能源開發技術能夠跟上的話,不但會繼續擴大國內市場,而且會占領一部分國外市場。
第二,新材料。這同樣是一個重要的領域。新材料的使用將帶動裝備制造業、房地產業和輕工業等全行業的技術改造,因此,新材料開發的前景非常好。
第三,生物科技。生物科技領域的重大突破不僅能夠帶動農業、畜牧業和水產業的發展,而且對于醫藥行業也會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從而使這些產業的產品有更強的競爭力。
第四,環保產業。這一領域的技術一定會有重大突破,因為它不僅影響到出口競爭力,而且影響到能否可持續出口的問題。前不久我在歐洲跟歐洲的經濟學家討論時,他們一致認為現在的環保概念已經跟20年前完全不一樣了。原來只要求產品本身和排放沒有毒,比如說,提供給消費者的產品有安全保障,不會危害使用者的人身和財產安全,工廠排放的廢水、廢氣不會影響到人類健康,不會影響農業、漁業、畜牧業和飲水,就算符合環保標準,但現在的要求大不相同,不僅關注這些因素,還關注生產過程中二氧化碳的排放量。雖然二氧化碳沒有毒,但是對氣候和人類生活會產生影響。假如南極和北極的冰全部融化,會給人類造成怎樣的災難?因此他們提出了新的觀點:少消費就是環保,少用紙張就是環保,不用一次性筷子就是環保,節電就是環保,因為生產任何產品都要排放二氧化碳。從這個角度來講,一個企業如果排放二氧化碳多了,那么,它所生產的產品就銷售不出去,它也就會失去國際市場。
產業突破能使產品的競爭力增強,即使是勞動密集型行業也需要自主創新。我們在一些省市調查時,許多企業家依然認為自主創新是知識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行業的事情,與勞動密集型企業沒有太大關系。他們甚至說,勞動密集型行業能有多少自主創新?我認為,勞動密集型行業的自主創新至少可以從以下五方面著手:一是設計創新。首先要有創意,設計才能創新。如生產服裝、鞋靴和玩具,設計上的創新是最重要的。二是在原材料選擇上可以有突破。一套時裝、一雙鞋靴、一件玩具,如果能選擇一種新的更環保的原材料,一定會更受歡迎。三是節能。節能不僅可以降低成本,而且符合環保要求。四是營銷方式創新。即使是勞動密集型行業和企業,在營銷方式上同樣可以有較大突破,實現創新。五是企業內部管理體制創新。對于民營企業來講,家族經營制在企業達到一定規模之后就需要規范化,如果內部發生產權糾紛,就會極大地影響企業的整體效益。
由此可見,任何一個類型的企業都需要自主創新。自主創新能力是影響經常項目尤其是貿易收支項目的重要因素。
2.資本項目方面
在資本項目方面,為了保證外匯儲備不至于大幅度下降,要采取如下兩個重要措施。
第一,要堅持改革開放,在國內創造更適于外資進入的投資環境。比如,要講信用,要使投資環境更好,使基礎設施更完善,使政策更具有持久性,等等。如果做得好,外資就會不斷進入,而且不會發生大范圍撤離的情況。
第二,為了在資本項目上不至于出現大的波動,要防止民間資本非正常性地大量外流。民間資本非正常地大量外流會影響外匯儲備安全,因此,對民營經濟的政策一定要有連續性。2005年2月,國務院發布了《關于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若干意見》,即所謂的“非公經濟36條”,但到目前為止,這36條還沒有完全落實到位。民營企業家對于政策是很敏感的,如果他們發現政策倒退了,資本就很可能非正常地流出國境,就會影響到我國外匯儲備安全。
外幣的貶值會影響外匯儲備,而某種外幣貶值可能是該國國內經濟波動的結果。那么,我們能做什么呢?我認為,主要可以在以下五個方面有所作為:
第一,優化外匯儲備結構。任何一種硬通貨(包括美元、歐元、英鎊、瑞士法郎,有的時候還包括日元)在我國的外匯儲備中占多大比重,要全盤考慮,對其中任何一種都不要偏重或偏輕。外匯儲備幣種的構成是歷史形成的,不宜變動過快或調整幅度過大,但是應該做到心中有數,逐步進行調整,使之合理化和優化。
第二,外匯儲備的范圍應該擴大為外匯黃金儲備。從目前情況來看,黃金有升值的趨勢,所以要增加黃金儲備,把它跟外匯儲備放在一起,對于我國將來保證外匯儲備安全是有利的。在黃金價格稍有下跌的時候,應該抓緊時間多購黃金。
第三,要樹立外匯資產儲備的理念。目前我國的外匯儲備是單純由外幣構成的,而實際上,從國家外匯儲備安全的角度來講,應該既有外幣所構成的外匯儲備,也有可以較快變現的外匯資產作為儲備。外匯資產如果能夠較快變現,那么效果會比外幣更好。我國外匯資產在外匯儲備中所占的比重不如日本。日本雖然由外幣儲備構成的外匯儲備少,但是其外匯資產很多。所以,我們要想辦法增加外匯資產,比如,在國外購買土地、礦山及好企業的股票,這些都是外匯資產??傊?,增加外匯資產對我們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外匯資產的保值功能更為明顯。
第四,利用外匯儲備作為信貸資金對外貸款,可以帶動產品出口、工程承包、勞務輸出等。這樣就可以利用外匯儲備把國內經濟帶動起來。
第五,用活外匯儲備。即使外匯儲備是由外幣構成的,也可以用活外幣儲備。把這么多的外幣放在那里不用,本身就是一種損失,因為一方面是機會成本在增加,另一方面是外幣在貶值,這樣一來損失就更大了。所以,要用活外幣儲備,包括進口先進的設備、短缺的原材料和燃料,以及進行海外投資等??梢栽O想一下,如果外匯儲備減少了,甚至外匯儲備不多了,我們還能夠進口這么多食用油嗎?因為國內的食用油供不應求。如果要在國內生產出足夠國人消耗的食用油,也許上億畝的土地都不夠。這上億畝的土地從哪里來?沒有這么多土地,怎么種大豆來生產這么多食用油?但如果我們用活外幣儲備,就可以到國外建農場,在那里種植、加工大豆并生產食用油,運回來的就是我們自己農場和加工企業生產的食用油。
只要做好上述五方面的工作,國家外匯儲備就擁有了一定的抗風險能力。
此外,還有必要提出“藏匯于民”的問題。以上所談的是國家外匯儲備問題,而“藏匯于民”指的是民間外匯儲備。如果把國內外匯儲備分為國家外匯儲備和民間外匯儲備兩個部分,那就更全面了。民間外匯儲備又分為企業擁有的外匯和個人擁有的外匯兩個部分。民間外匯儲備同樣能發揮穩定經濟的作用。民間外匯儲備由于機制靈活,分散持有,信息來源多樣化,所以它們的抗風險能力比較強。外匯市場一有風吹草動,民間(無論是企業還是個人)總會隨時采取對策,力求保值,避免意外損失。民間外匯儲備越多,國家的金融安全也就越有保障。當然,民間持有較多的外匯,市場風險也會增大,這就要求政策引導和金融監管要到位。只要制度齊全和完善,“藏匯于民”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利多弊少的。
當前關于國家外匯儲備安全問題,還有五個重要的理論問題需要進一步探討和研究。
第一個問題:在有管理的浮動匯率的條件下,人民幣大幅升值、快速升值顯然是不可取的,置市場機制于不顧,隨意性地規定一個兌換比率,那就更不可取了。那么,人民幣小幅升值、緩慢升值的利弊得失何在?應該認真地進行比較。經濟學研究就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由此需要探討的是:如果人民幣小幅升值、緩慢升值確實也會帶來不利影響的話,那么,我們如何消除這些不利影響?什么樣的對策才是有效的和可行的?
第二個問題:外匯儲備的數量有沒有上下限?“最優外匯儲備量”是怎么得出來的?外匯儲備占GDP多少是最優的?或者把外匯儲備跟其他國民經濟的指標連在一起計算更好些?這也需要進一步探討。也許“最優外匯儲備量”概念不一定可信和可靠,那么能不能建立符合新型發展中國家現狀的、合理的外匯儲備量標準呢?
第三個問題:外匯儲備不僅是一個數量概念,還包括了質量概念。根據外匯儲備數量的多少,設計出一種預警機制是比較容易的,比如說,外匯儲備連續幾個月降低多少就逼近或突破警戒線了,但是,外匯儲備有沒有質量指標?質量標準又是什么?怎樣確定質量指標?又怎樣把數量指標和質量指標結合在一起進行綜合考察,以便將來建立一個有關外匯儲備安全的預警機制?
第四個問題:要研究同我國聯系較多的世界其他國家的幣值變動趨勢。既然外匯儲備中外幣的升值和貶值與我國的外匯儲備安全有關,那么,我們就應當對其中同我國經濟聯系較多國家的幣值變動趨勢進行研究,包括近期分析和中長期分析。以美元、歐元和日元變動來說,就需要有專門的研究單位和研究人員來從事這項工作,并提出研究報告。這一研究對于我國準備進行海外投資和擴大外匯資產儲備的比重同樣是有重要參考價值的。
第五個問題:要加強對匯率決定理論的研究。傳統的匯率決定理論(如國際收支說、購買力平價說、利率平價說等)顯然已不足以解釋當前的匯率決定問題。即使就西方的新匯率決定理論而言也是如此。西方較為流行的是以貨幣學派理論為基礎的流動性匯率模型,但它過于強調貨幣供給的作用,偏重貨幣流量分析,并通常以商品市場價格具有充分彈性為前提。這究竟在多大程度上適應當前的匯率決定,尤其是在各國政府對本國貨幣供求有較大干預、世界性的貿易保護主義抬頭以及某些關鍵性商品價格依然受到寡頭壟斷控制的條件下,它能否解釋匯率決定和匯率變動的原因,是大可懷疑的。因此,我們有必要加強對匯率決定的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