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沈威風
因為工作關系,CBD辦公室的同事們每個月往往是大半時間都在出差。出差之前,又免不了互相詢問,你去哪?云南。哦,那帶點普洱回來。你去哪?福建。哦,那帶點鐵觀音回來。去四川,就帶點竹葉青,去安徽,那就這次帶猴魁,六安瓜片留待下次再帶……
還有去江西景德鎮的,想來想去,江西雖然也有茶,但是去了景德鎮,那就不如索性帶一套茶具回來吧——同事也說了,帶瓷器是應該的,總不能帶套鍋碗瓢盆的餐具回來吧。可這一下又一發不可收拾了,去浙江的就得帶青瓷茶具,甚至去河南的,都恨不得帶一套偽鈞窯的茶具回來。
這事兒干的多了,難免就有人問我,你怎么什么茶都喝?我就好奇地反問,難道這喝茶也有跟喝酒一樣的規矩,不能混著喝?之后回家一看,架子上那各色各樣品種不一的茶葉,一字排開,卻是在琳瑯滿目之外,又令我頓時啞然失笑。是啊,這一方面,必須要自豪一下中國地大物博,中國人民嗜茶如命,只要氣候條件合適的地方,就必然能培養出當地的一種名茶來。另一方面,卻也要自責一下,這些年背井離鄉,一個人在外頭飄蕩得久了,不僅吃飯的口味不再那么地域化,連喝茶的口味,也變得不執著了。
是的,作為一個浙江人,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以為茶就是綠茶。甚至在我小時候,也不知道浙江綠茶的代表作就是龍井。我們浙南也種茶樹,采下來之后的炒制,不如龍井那么精心,所以,形狀色澤沒有那么漂亮。可是沖出來,依然清香宜人。現在在外面喝多了好茶,偶爾回老家,喝一杯老媽在街邊幾十塊錢一斤買的茶葉,也會大叫一聲,“好茶。”至于我從外頭“拐”來的那些號稱價格成百上千的茶葉,孝敬了老媽之后,卻常常只換來她淡淡的一句,“還行吧。”
只是今年過年,發現老家的大街小巷已經開滿了茶館。而身為茶館,自然少不了的是一套套的茶具和必備的鐵觀音普洱。甚至當我去到龍泉拜訪那些一輩子制造青瓷的工藝美術大師的時候,也無一例外地在他們工作間的醒目位置看到一套套精美的茶具。有了這些茶具,就喝不了當地傳統的綠茶了。這件事兒想起來,其實是一件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所以,我看到一位鑄劍大師,他喝的是金觀音,當地人介紹說,這是龍泉自己產的鐵觀音。另外一位青瓷工藝大師,他愛喝普洱,據說從云南買了一噸,專門租了間倉庫儲藏起來。還有一位大師,喝的是紅茶。
或許,和我這代人相比,父母那一代還是最忠實地執著于他們的喝茶習慣和口味的。對于風靡全國的鐵觀音,尤其是前兩年的普洱和這兩年的武夷山巖茶,他們有所耳聞,卻絕不動心。即便是我父母這樣不太關心流行事物的人也終于明白,現在流行的是喝鐵觀音普洱,也逐漸接受了鐵觀音那種悠長的香味。可是當他們看到一人據幾而坐,面前放一張茶盤,茶盤上放滿了蓋碗、茶壺、公道杯等各色杯子,還有茶寵,沖茶之前先裝模作樣地洗手,等水燒開再沖杯,第一道茶湯喝不得……看到這里的時候,他們已經忍無可忍:“實在太浪費了,也太麻煩了。”而我,看到他們把鐵觀音扔到玻璃杯里,用開水一沖就喝的時候,也會痛心疾首。有時候天氣太冷,他們還會選擇用保溫杯泡茶,喝起來照樣怡然自得。
可是后來我慢慢地明白了,喝茶本來就是喝的一種心情。在城市里,我們忙碌而浮躁,只有在面對那一方茶海,一絲不茍地做著茶道的手勢的時候,內心才有一種被放空的安寧。而對于我們的父母,同樣的動作對于他們只是累贅,同樣的茶具對他們只是負擔。茶,就只是茶而已,怎么喝,又何必太過執著?

在城市里, 我們忙碌而浮躁, 只有在面對那一方茶海,一絲不茍地做著茶道的手勢的時候,內心才有一種被放空的安寧
中國新時代 2010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