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申祥 王孝松 南開大學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利用外資從無到有,再到外資在我國經濟中的作用舉足輕重,外資已和我國的經濟發展息息相關。一路走來,我們對外資的認識也是幾經波折。學術界對是否需要利用外資,如何利用外資,怎樣利用外資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和爭論,形成了一系列的理論成果。在這些問題中,比較代表性的有關于外資規模、“市場換技術”和外資與產業安全的爭辯。本文通過回顧這些爭論,以期總結我們對待外資應有的態度和應對措施,以促進我國更好的開放,促進我國經濟平穩、健康的發展。
從我國加入 WTO后每年流入我國FDI(外商直接投資)的數量來看,我國在利用外資方面已走在了發展中國家的前列,甚至可以說是遙遙領先。與此同時,我國儲蓄率高達35%以上,居全球之首,從1992年以后,我國銀行存款大大高于貸款,國內資金過剩,已造成國內資金大量流向海外,龐大的外資規模,似乎遠遠超過了中國利用外資的合理規模,如此下去,中國極有可能重蹈巴西、阿根廷等拉美國家的覆轍。一時間,“拉美化”成為理論界和新聞界關注的焦點。圍繞利用外資規模的多少問題,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當前我國利用外資的規模過大,中國經濟對FDI依賴過重已經成為事實。其主要理由有:第一,根據英國經濟學家貝里爾的測算,外國資本通常只占經濟起飛所需資金的30%是最好的,過分依賴FDI推動經濟增長會有巨大風險。FDI雖好,但不能過量利用。第二,從經濟增長的目標來看,我國政府把經濟增長速度一般定在 7%-8%,控制過高的增長速度,而不應是經濟增長被動的表現為FDI推進的結果。第三,宏觀上國內資金處于充裕乃至盈余狀況,特別是國內超過 10萬億元的居民儲蓄和龐大的外匯儲備顯示,利用外資中的外匯缺口和儲蓄缺口都是不存在的,這也表明,我國已經出現外資替代內資的狀況,資金使用效率過低,浪費嚴重。因此,我國的當務之急不是大量的利用外資,而是通過經濟體制改革,建立現代企業制度,通過多樣化的投資渠道促使儲蓄轉化為投資,從而確保資本這一稀缺資源得到優化配置。第四,從我國的市場發育程度和我國吸收利用外資的能力來看,也遠遠不能與美國、日本、韓國等國家相比,我國的經濟基礎、市場條件、技術水平從根本上決定了我國不可能向發達國家那樣大規模的引進外資。
與此相對應的觀點則是,雖從FDI流入的絕對量來看,中國在利用外資方面取得了較大的成績,但是,中國利用外資的規模不宜被夸大。實際上,外資流入存在多種形式,包括FDI、證券投資、銀行私人信貸、官方援助及雙邊與多邊轉移支付等。證券投資在全球資本跨境流動中占有非常大的比重。中國是吸引外國直接投資最多的國家,但絕不是利用外資最多的國家。世界上許多國家的利用外資的規模都超過中國,特別是發達國家以證券投資為主要利用外資的形式。即使在國內資金和生產能力均過剩的情況下,我們也需要大力利用外資,內資不能替代外資。其理由如下:第一,對于很多技術進步較快的行業,引進外資是捷徑。當今社會,國際經濟的發展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激烈競爭。尤其在一些技術進步速度快的產業,核心技術和產品更新迅速,需要持續的巨額研究與開發費用,生產能力投資額巨大。在這個大背景下,進口替代顯然是一種風險巨大的選擇,甚至在未等到形成生產能力時,引進的技術與產品已經過時的并不是少數案例,形成生產能力后缺乏競爭力更是常見的情形。跨國公司之所以在全球經濟中的重要性與日俱增,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其技術優勢。據估計,到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跨國公司已掌握著全球85%以上的技術開發能力,世界范圍內的技術流動,愈來愈依靠跨國投資作為載體。因此,吸引跨國公司前來投資,是發展中國家加快經濟發展和技術進步的必然選擇。第二,FDI并沒有達到我們當初理想引資效果,存在其他方面的原因。我國引進外資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引進先進技術。在較早時期,外商投資企業引進技術的實際狀況并不理想。主要原因是一些規模較大的外商投資企業處于壟斷地位,此時技術轉讓必定不會順利。競爭是跨國公司向中國轉讓先進技術的真正推動力。自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隨著大跨國公司在華大量投資,跨國公司投資企業之間形成了激烈競爭。我國利用外資有明確的產業導向,但是實際表明,我國制定的產業導向,與跨國公司在華投資決策的方向并不完全一致。一些我國鼓勵投資的行業和地區,如基礎設施、農業、中西部地區等,跨國公司并沒有足夠的積極性。而一些我國在某種程度上限制的行業和領域,跨國公司卻有很強的投資意愿,不惜想方設法繞過政策限制。
就引進外資的規模問題而言,外資的投資規模應該是一個動態的概念,對最佳規模的界定,必須綜合考慮多種因素。當前,我國整體的技術水平相對比較落后,產業結構相對失衡和區域經濟發展存在較大差異,這些問題的快速解決都可以借助外資來幫助解決。從我國生產要素角度來看,對于產品需求彈性較小、技術人員的平均產值較高、內資企業生產效率相差較大的行業,較高的外資企業生產比例有利于國民收益,在本國技術人員供給增加的情況下,適當增加外資數量有益于本國的經濟利益。因此,利用外資絕對不是多少的問題,而應是如何制定有效的政策和配套措施,來引導外資推動我們經濟的發展,將外資的目標和我們所追求的目標有機統一起來。
所謂“以市場換技術”是指通過向外國產品出讓國內市場份額以獲得國外先進技術從而提高國內技術水平的策略。通常所說的“以市場換技術”一般是指外商直接投資方式的“以市場換技術”。在國際直接投資方式下,東道國可以從三個方面獲得技術:跨國公司為追求利潤最大化,會將先進技術轉移給東道國的分支機構;外國直接投資可能會將技術轉移給東道國獨立的分包商;外國直接投資還會產生技術溢出效應,從而提高東道國生產相似產品的競爭力乃至整個產業的技術水平。中國對FDI出讓了市場份額,是否換到了技術?就這一問題,理論界形成了如下兩種觀點。
一種觀點認為“市場換技術”是可行的。用市場換技術,不是將市場份額直接給予外國的產品或公司,只是意味者市場的開放。開放市場只是給外商一個競爭的機會。市場本身無價,但開放競爭可以使外商拿先進技術來華投資,從間接的意義上換來了技術。開放意味著競爭,競爭是效率與繁榮的基礎與源泉。市場開放以后,產品的流動是技術擴散的一個重要渠道,外國產品的進入不可避免地將先進的技術、生產組織方式、管理經驗、營銷技巧帶到國內。隨著外國公司將生產基地轉移到中國以后,技術擴散的速度空前加快,中國人不是僅僅可以看到優秀的產品,還可以親自加入到他們的生產過程和研發過程中去了,這些熟練工人和研究人員的發展很難說是有害于民族產業的發展與研發能力的提高。
另一種觀點認為“市場換技術”并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市場換技術”換不來領先技術。有學者根據中國第一次全國經濟普查數據(2004年),估算FDI對中國制造業的技術溢出效應,得到三個方面的結論:第一,從最粗淺的FDI份額與中國制造業(各類企業其中包括FDI企業)的總生產率相關系數來說,FDI顯著地與中國制造業的總生產率正相關。但這種正相關系數顯然會過高地估算FDI對中國的技術溢出程度;第二,從FDI與剔除了FDI的內資企業的總生產率之間的相關系數看,在第一層次上的“技術溢出”大為減弱了,在產業內外資份額已與內資企業的總生產率不顯著相關了,只有港澳臺資份額仍與內資企業的總生產率顯著正相關;第三,從FDI份額對中國企業縮小與國際先進技術水平之間的距離的效果看,外資進入在這一方面上并無顯著作用,且外資進入會妨礙內資企業通過研發自主創新而縮小與國際先進水平之間距離的努力。
評判“市場換技術”的成功與否,需要結合具體的經濟發展階段來解讀。在經濟發展的初級階段,市場換技術無疑能夠迅速的提高東道國的技術水平,但是隨著東道國經濟發展階段的提升,市場換技術對東道國形成的更大挑戰則是能否通過對引進技術的消化和吸收,形成自身的技術能力,并在此基礎上實現技術超越和自主創新。引進技術到底是形成技術依賴,還是在此基礎上形成自身的技術能力和技術創新,關鍵是看在引進技術消化、吸收的過程中,是否注重培育自身的技術基礎和技術能力,是否形成促進自身技術發展的制度、機制、條件和環境,自身是否有足夠的研發投入和技術創新。就市場換技術模式而言,如果外資企業在當地產生較多的溢出效應且當地企業能積極利用,注重自身的技術學習和研發投資,就可加快東道國企業技術能力的形成和提升,形成自主創新。因而,在這一階段國家進一步的政策配套和引導就顯得更為重要。
隨著我國于2001年12月11日正式成為WTO成員,我國的市場開放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我國的經濟從此愈加開放。于是人們開始擔心產業安全、擔憂外資對國內經濟的控制過大,甚至質疑外資的作用。
擔心外資進入可能影響我國產業安全的理由主要基于以下幾個方面:第一,認為外資對中國產業發展的控制力過大,不利于國家的產業安全。具體來說,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擔心外資對我國品牌的控制,隨著外資大舉的并購,一些民族品牌紛紛倒下,如中國名品牌產品銷聲匿跡的“金雞鞋油”和“天府天樂”等。二是擔心外商的市場控制。近年來外商對同一產業內的骨干企業往往通過兼并收購及系列投資來實現產業內部的一體化控制,力圖謀求在某些產業的壟斷地位。三是擔心技術控制。隨著外資企業在中國各個產業中壟斷勢頭的增強,外資企業將會更加全面地控制中國的技術發展。對于低端的生產技術,跨國公司可以采用收取特許費和許可證費的方式轉讓,對于中、高端的生產技術,母公司通過提供關鍵零部件或中間產品的方式轉讓。這樣,發達國家直接投資有可能使東道國學到低端的生產技術,但不可能使東道國學到高端的甚至是中端的生產技術。第二,認為外資對中國金融體系的安全會造成消極影響。中國加入WTO后,金融市場對外資開放步伐加快,在華投資的金融機構的數量和種類迅速增加,其業務范圍和規模也在逐步擴大。外資金融機構的進入對中國的金融安全將構成嚴峻的挑戰,加大中國金融宏觀調控的難度。貨幣政策調控和對資本流動風險控制的難度都將加大。第三,認為對外資實施了“超國民待遇”削弱了內資企業的市場競爭力。自1980年以來,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為了大量吸引外資,我國對外商實行了包括稅收等方面的諸多優惠政策。外商對中國的投資持續增長,不可否認,外資對中國經濟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隨著中國入世過渡期的終結,中國給予外企的所得稅等優惠待遇,對國內企業愈發顯得不公平,繼續實施特殊優惠政策不僅會破壞平等競爭,損害正常的市場秩序,造成歧視性的地區經濟分割,而且還會造成中資企業與外商投資企業在法律適用上的混亂,使前者在與后者的競爭中處于十分不利的地位,大大削弱中資企業的市場競爭力。
但是,另一種觀點認為,對外資進入中國的積極作用不可忽視,封閉的經濟環境對產業發展也不安全。我們一方面要看到FDI對國內企業品牌的侵蝕;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外商投資對國內企業品牌發展的積極的影響;外商投資一方面對國內企業產生了市場擠占;另一方面也給國內市場帶來了競爭的活力;外商直接投資一方面保持了較高程度的技術控制,但同時對我國企業也存在著技術外溢效應。
誠如前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成思危所指出的那樣,對待產業安全問題應該用一分為二的視角來看待,應當用綜合的、系統的、動態的觀點來考察產業安全,在經濟全球化不斷發展的今天,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掌握所有的產業的控制力和發展力。正如個別企業的不安全通常不會影響產業整體安全一樣,個別產業的不安全通常也不會影響國家經濟安全;個別產業當前的不安全,并不表明它今后永遠都不會安全。
胡錦濤總書記在中共十七大報告中指出:“改革開放是黨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帶領人民進行的新的偉大革命”,溫家寶總理在新加坡國立大學的演講中強調:“對外開放是我們的基本國策,而不是權宜之計”,只有開放兼容,國家才能富強”。建國60年來,我國累計引進外資已超過 7000億美元,成為世界上第二大吸收外資國,但我國的經濟從整體上說仍然是安全的。但是我們也必須認識到,開放經濟有著與封閉經濟不同的風險源。我國在過去近30年的短短時間內,己經從一個封閉型經濟迅速轉型為開放程度較高的經濟體,對于如何防范開放經濟風險,還缺乏認識與經驗,由此導致防范開放型經濟風險的機制很不健全,甚至是嚴重滯后。這樣一來,一旦遇到問題,通常的反應不是考慮如何改善風險防范機制,而是暫停開放進程甚至倒退,這樣只會喪失發展機遇。當務之急應該是深入研究開放經濟的風險形成機制,盡快完善適應開放型經濟的風險防范機制。
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的發展歷程,推動了我國對國際投資理論研究的空前繁榮,“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也促進了我國合理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的實踐。
通過總結過去30年來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過程中的理論爭論,有助于我們進一步厘清我們對外商直接投資在我國經濟中的作用,更好的認識對外直接投資發展本身的內在規律。回顧我國利用外資的理論爭辯,啟迪我們應該以更加理性和思辨的態度對待開放。
第一,開放興國。一個國家,一個地區,如果要想使經濟得到高速發展,就必須向世界開放。沒有對外開放,也能發展,但只能是低水平的發展,慢速度的發展,將會不斷地拉大與發達國家或地區的經濟差距。沒有對外開放的膽略和智慧,就不可能有大步的前進。對外開放,就是要進入世界市場進行貿易,利用國際資本市場借用資金,改善投資環境引進外商投資和開辦企業,本幣與外幣更自由的接軌,實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以與外部溝通,國內宏觀調控把國際經濟變動作為政策分析的重要因素,加強與主要的發達國家的經濟交往等等。回顧過去,凡支持、促進開放的理論,今天看起來就顯出了遠見,顯出了水平。凡是反對對外開放的理論,盡管有不少論據,今天看來,就顯得蒼白和保守。
第二,開放促進改革,改革推動開放。傳統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和演變,是對外投資理論不斷深化的一條主線。在商品經濟、價值規律和后來的市場經濟的大爭論中都直接促進對外投資理論的發展。反過來,對外投資理論的進展,也極大地推動了經濟體制改革的進程。一些學者說,在某種意義上講,開放成為改革的強大推動力。這個觀點的確很有道理,符合我國60年走過的道路。這說明鄧小平同志將改革和開放并列提出,具有重大意義。
第三,理論必須聯系實際。對外投資理論爭辯的結果顯示,由于對外投資理論本身的復雜性和實踐性,當時提出的某種理論可能過于局限某種當前現象,使得理論脫離現實的超前研究相當困難。然而,大量有實際用處和后來被證明是正確的理論,多是先來自實際部門工作的初級形態理論,然后由理論界再歸納升華成某種體系。因此,在具體的工作中我們必須做到理論聯系實際,借助理論指導實際工作,通過實踐升華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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