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的萬安之行

■ 王榮盛 周 勇

1937年7月，日寇發動盧溝橋事變，瘋狂侵略中國。在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蔣介石在廬山發表《抗戰宣言》，至此，以第二次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民族統一戰線正式形成。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蔣經國毅然從蘇聯回國參加抗戰。1939年春，他臨危受命，擔任國民黨江西省第四行政區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上任伊始，蔣經國就倡導開展“建設新贛南”活動，同時組織成立了抗日動員委員會。在如火如荼的活動中，他與一位天生麗質、能歌善舞的才女章亞若邂逅。不久，章亞若為他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但不幸的是，章亞若分娩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臨終前她把這對雙胞胎托付給了義姐桂昌德女士和妹妹章亞梅，由她們交給遠在江西萬安躲避戰亂的外婆撫養。此時，身在贛州的蔣經國獲此噩耗，悲痛欲絕，但更讓他惦念的是遠在萬安的兩個親骨肉。于是，一個前往萬安探望親骨肉的想法，時刻縈繞在心頭……

赴渝前夕 秘商妙策

1944年仲春，一艘快艇在“嗚嗚”的汽笛聲中駛離贛州碼頭，像匹脫韁的野馬順流而下。甲板上，一位身材魁梧、儀表端莊的中年男子在江風中久久佇立，此人便是國民黨江西省第四行政區督察專員蔣經國。這次萬安之行是專程去探望麗麗和獅獅 (即章孝嚴和章孝慈，后改姓蔣，即蔣孝嚴和蔣孝慈)的。此刻，他望著滔滔贛水和連綿群山，不禁陷入了沉思。

自從章亞若瘁死廣西桂林后，留下了一對未滿周歲的兒子。當時，迫于世俗偏見和封建禮教的關系，蔣經國不能公開與他們之間的父子關系，只好托人把兩個兒子送給萬安的外婆周錦華撫養。周錦華是從老家新建縣逃到萬安來躲避戰亂的，本來生計就很困難，加上又要撫養這兩個外孫，日子過得就更加艱難。遠在贛南的蔣經國思兒心切，但因公務纏身，加之諸多不便，不能前來探望，對此深感愧疚。

不久前，蔣經國接到了父親蔣介石發來的一個電報，只好趕緊把隨從副官劉曉豐、交通大隊長王子文、貼身內侍胡斌找來秘密商議。這3人對蔣、章之戀的內情是清楚的，因此談話也無所顧忌。他們如約來到蔣經國的臥室，不拘禮節地坐在沙發上，聽候蔣經國的指示。胡斌習慣性地把房門關上，蔣經國沒有開門見山，而是從桌子上拿起一張電報，委婉地說：“老頭子又來了電報，催我‘克日啟程赴渝’。他早就透露過要我到三青團總校去。”未等蔣經國說完，胡斌便心急火燎地問：“你高升了，我們怎么辦呢？”

胡斌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前程。這些年來，他對蔣經國鞍前馬后，侍奉周到，對章亞若也是百般照顧，深得蔣經國的贊許。如果這次蔣經國去了重慶，他就失去了一尊保護神。蔣經國也很理解胡斌的心情，雖然打斷了自己的話題，但仍心平氣和地對他說：“不要急嘛，我也不想離開贛州，就是萬一要走，對你們的去處，我也自有安排。”蔣經國的話，給胡斌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接著蔣經國又說：“既然來了電報，我就要去重慶看看老頭子的態度，但在去重慶之前，我想去萬安看看兩個孩子。你們是知道的，我們父子關系尚未公開，究竟怎么個去法，這確實是個難題。”

聽說蔣經國要去萬安，胡斌心里十分高興，他馬上接過話說：“我隨你去。孩子們住在那里我知道。”

蔣經國擺擺手說：“事情哪有這么簡單。”

“是呀！”王子文說，“專員萬安一行，是以什么身份去呢？是‘公巡’，還是‘私訪’？是值得斟酌。”

王子文提到了“公巡”與“私訪”這個關鍵的問題，引起了蔣經國的興趣。蔣經國反問：“你們看，以什么形式去為好？”王子文沒有立即作出回答。劉曉豐背靠沙發，長時間在吸悶煙，蔣經國知道他是在深思熟慮，一定能想出個妥善的辦法，于是點名叫他談談看法。

劉曉豐是蔣經國在贛州的高參，又是拜把兄弟，一直以“智多星”自居。這回蔣經國點了名，他便慢條斯理地挪了挪領帶，用一口萬安窯頭話回答：“依我之見，‘公巡’、‘私訪’都不可取。”為了顯示說話的份量，他故意加重語氣，“辦法還是有的，此次去萬安務必兩全其美。第一，行動必須保密。第二，佯稱贛州有一要犯逃往萬安，要求萬安協助捉拿歸案。萬安的縣長看見蔣專員親自出馬，怎敢不協辦，也不敢泄密。第三，到了萬安，當晚以查夜之名，你就可泰然地去拜訪周太太，并看望麗麗、獅獅兩位公子。”經過這一番商量，蔣經國欣然同意，說：“好，就這么辦。”王子文是交通大隊長，負責調船，一切準備就緒，第二天清晨就啟航出發了。

喬裝夜訪 舐犢情深

早春二月，陽光明媚，汽艇順著九曲十八灘的河道行駛在連綿的群山之中，兩岸的景色盡收眼底，令人有“船在水上走，人在畫中游”之感。蔣經國此時心情舒暢，若有所思地問：“贛州下來十八灘，已經過了幾灘？”王子文說：“我是第一次乘贛江船，還不知道十八灘吶。”胡斌忙從船艙鉆了出來，立即答道：“十八灘在贛州境內有九灘，到了良口，就是萬安地界了。從良口到萬安縣城還有九灘，現在已過良口灘、昆侖灘，下面就是武索灘了。”蔣經國定睛一看，只見前面礁石林立，水流湍急，白浪滾滾，不禁嘆道：“好險啦！”便叫水手放慢航行速度。又待過了險灘，大家才松口氣說：“阿彌陀佛，總算平安無事了。”

這時，胡斌手指河畔綠林深處的一個村莊說：“你們看，那是皂口村，去年送麗麗、獅獅去萬安，還在這里遇到過傷兵攔路打劫吶。”蔣經國聽了忙問：“你平時的招數怎不露幾手？”胡斌說：“這一回我來了個老鷹抓小雞，把強盜全嚇跑了。”為了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胡斌又轉過話題說：“這個村子可是個藏龍臥虎的寶地哩。傳說，宋朝金兵大舉南侵，隆祐太后攜帶太子趙構逃出京城。在金兵追至吉水縣境時，太后預感情況不妙，到了皂口，看到怪石林立的武索灘，便急忙棄船登岸，幸虧村民掩藏，才使金兵撲空而返。去年麗麗、獅獅在這里虛驚一場。村人都說，這兩個孩子福氣大啊！”蔣經國聽后，臉上露出了喜色，便附和地說：“這也只是巧合。”他極目遠眺，只見兩岸青山似斧削，大江如練，水石爭喧。蔣經國心想，災難深重的黎民百姓慘遭蹂躪還這么善良。他觸景生情，不禁想起了前清知縣胡萬年詠頌萬安的詩句：“吉州南上水環泫，十八灘頭是萬安；來客莫言萬安惡，萬安無數好青山。”這情意悠悠、怨恨綿綿的詩句，激起了蔣經國心中的萬丈狂瀾，他興奮地說：“是呀，萬安山好，水好，人更好。”

汽艇平安地駛過了小蓼灘、大蓼灘、棉津灘、漂神灘，很快就要到惶恐灘了。蔣經國余興未盡，穩穩地站在船頭與隨從侃侃而談：“此灘原名黃公灘，只因宋代大文豪蘇東坡被貶廣東惠陽時路過萬安，寫有《知津閣》一詩，詩中有‘地名惶恐孤臣’，才把‘黃公灘’誤為‘惶恐灘’。”蔣經國旁征博引，真像一個博學多才的學者，幾位隨從聽了頻頻點頭。萬安的城廊隱約可見，胡斌興奮地說：“快到萬安縣城了。”

傍晚，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天，這時汽艇徐徐駛進了萬安港。3人整理好衣冠后，以憲兵的打扮離船登岸。蔣經國站在岸上環顧著沿河一帶，只見高高低低的店鋪，經營著棕繩、木器、油、鹽、醬、醋之類的雜貨。河邊上還聚集著不少官兵，他們擺著地攤，出售一些軍用膠鞋、軍服、汽車輪胎以及美國奶粉、罐頭之類的東西，真是琳瑯滿目。市場上官兵與百姓爭吵斗毆的聲音不時傳來，蔣經國被這里發生的一切給激怒了，他咬牙切齒地罵道：“前方流血流汗，這些家伙跑到后方來發國難財，把個小小的萬安搞得不安了。”

蔣經國一行3人從西門進城，穿過萬安正大街。平時萬安城里很少有憲兵出現，今天看到3個頭戴鋼盔、身穿毛料軍裝、腰系武裝帶、衣袖上佩有MP袖章的憲兵進城，人們不禁竊竊私語起來，不知今天又出了什么大事。3個憲兵直奔縣政府而來，值班人員看到來的是憲兵，也不敢上前阻攔，只好趕緊到縣長公館去通報。時任萬安縣縣長的齊振興是江西德興人，平時說話辦事不緊不慢，顯得異常瀟灑，今聽到有憲兵到來，心想不知又惹了什么麻煩。當他一腳踏進縣長辦公室時，王子文就沖著他問：“你是什么人？”聽這樣的口氣，齊振興只得彬彬有禮地答道：“我叫齊振興，是萬安縣長。”這時，一張名片遞到他的手上，只見上面赫然印著：“江西省第四行政區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蔣經國。”齊振興早就聽說過蔣經國在贛州的厲害，豈料如今竟到了眼前，于是趕緊忙著泡茶、遞煙。蔣經國看到他尷尬的樣子，便隨和地說：“不要客氣了。”蔣經國呷了一口茶，然后認真而又神秘地說：“此次我們是來執行一個秘密公務的，希望能得到你的協助。”齊振興一聽便連忙說：“承蒙專員信任，我們當義不容辭。”

深夜來臨了，四周一片漆黑，3個憲兵靜悄悄地來到廖家塘竹山祠旁邊一棟破舊的房子前。胡斌走向窗前，輕輕地喊道：“周太太，請開門，我是胡斌。”其實門是虛掩著的，因為胡斌趁晚飯后沒事，提前把消息告訴給了周錦華，周錦華怕孩子們泄密，于是早早地安排他們睡了，自己則坐在燈光下納鞋底，等待著蔣經國的到來。胡斌喊了幾聲，沒等聽到回音就躡手躡腳地把門推開了，看見周錦華在燈光下納鞋底，他便上前輕輕地說：“周太太，專員來了。”蔣經國也立即鼓起勇氣，走上前去喊了一聲：“外婆（隨孩子稱呼岳母為外婆），我來看您了，來看麗麗、獅獅。”一看到蔣經國，周錦華立即放下鞋底，淚流不止，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蔣經國又趕緊說：“我對不起您，對不起亞若，誰能料到她……”這時蔣經國也泣不成聲了。

周錦華寬厚仁慈，深明大義，她拉著蔣經國的手說：“人死不能復生，是我女兒沒有福份，辜負了先生一片真情。你也不要過份傷神。”

哭有什么用？周錦華趕緊擦干眼淚，告訴蔣經國：“兩個孩子可聰明啦！只是沒吃足奶，身體不太好，特別是獅獅還經常鬧病。”蔣經國聽了以后，便安慰她說：“外婆，您的苦難，是這世局和社會造成的。您的恩德，我是永遠銘記在心的。只要有機會，我定會把您和孩子接到我身邊的。”

好話一句暖三冬。蔣經國一席動情的話，讓周錦華的心里得到了不少寬慰。這時，她才想起該讓蔣經國看看他的兩個孩子。于是，她提著油燈說：“孩子在里屋睡，你來看。”蔣經國跟她走進了里屋，只見兩個孩子在一張窄小的木床上酣睡。周錦華掀開被子，伏在兩個孩子的耳邊輕輕地喊：“麗麗、獅獅，爸爸來看你們了。”正在酣睡的孩子全然不予理會，只是轉了一個身又睡著了。周錦華只好把他們一一抱了起來，逗他們說：“你們看，這是誰來了？是麗麗、獅獅的爸爸來了。”蔣經國迫不及待地伸出雙手要去抱他們，他們則把臉藏到外婆的懷里，緊緊地摟著外婆的脖子。周錦華說：“不用怕，是爸爸。”他們這才松開雙手，靦腆地讓蔣經國抱。蔣經國一手抱一個，不時親一親、吻一吻，心里別提有多高興。當看到獅獅稚嫩的臉上有被蚊蟲咬過的痕跡時，心里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祖孫三代談興正濃時，胡斌進來報告說：時間已到了。蔣經國掏出懷表看了看，已是深夜兩點半，便對周錦華說：“外婆，我該走了。”周錦華從蔣經國手上接過兩個孩子，并囑咐他說：“你今后要常來看看孩子。”蔣經國說：“只要有機會一定會來。我打算向萬安建議開一個大型運動會，到時，我爭取再來。”馬上就要走了，蔣經國心里放心不下，又摟著孩子親吻了一陣。臨別時，他突然轉過身來，掏出一疊鈔票，對周錦華說：“我這次來，沒有帶什么，這點錢留給你們用罷。”說完，他把鈔票塞在周錦華手里就走了。周錦華抱著孩子把他們送到了門口，很快，3個憲兵的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中。

贈字作詞 情誼難忘

見蔣經國他們回到縣政府，齊振興得意洋洋地吩咐廚師端上夜宵。蔣經國對齊振興說： “要把民眾的氣質搞得生龍活虎，一年應當開個民眾運動會，運動救國嘛。”齊振興心領神會： “是呀，我們今年端午節就準備開一個全縣性的運動會。”蔣經國說： “好嘛，到時候我有空也要來看看。”齊振興說： “到時一定敬請您光臨。”這時，天色微明，蔣經國只好和他的隨從，乘著酒興，又返回贛州去了。

為了履行自己的諾言，齊振興于農歷五月初五在萬安縣舉辦了歷史上第一屆運動會。會前，他給蔣經國發去一封電報，邀請他親臨指導。蔣經國也及時給了復電，并寄上一幅中軸以資留念。此外，蔣經國還為萬安縣第一屆體育運動會寫了一首激情滿懷的會歌，歌詞是這樣的： “走上前去呵，勝利在前！朋友們起來抬起頭，挺起胸，大家一起走上運動場！人人都健康，個個都強壯，走起路來有精神，做起事來有力量，講起話來好像獅子吼！怒吼吧，怒吼吧，怒吼，中國的青年們！集中力量，打倒強盜，收復失地，建設新中華！”

運動會期間，周錦華一手抱著獅獅，一手牽著麗麗，在運動場四周尋找，但是始終也沒有看到蔣經國的影子。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此時的蔣經國已到重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