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斐
(西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甘肅蘭州 730070)
動態(tài)意義觀下對傳統(tǒng)忠實論的梳理與闡釋
張文斐
(西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甘肅蘭州 730070)
傳統(tǒng)忠實論作為一項翻譯標準歷來在指導中國的翻譯理論和實踐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許多譯者仍把忠實于原文句式當作最高的忠實標準,原因在于對忠實論兩種用法的混淆,即對忠實作為策略的第一義及作為倫理概念的第二義不加區(qū)分。而動態(tài)意義觀中意義的拾取、理解和傳達有助于為忠實的第一義和第二義作出合理的分析和闡釋。
翻譯;忠實;倫理;動態(tài)意義
長期以來,由于許多譯者對忠實的概念界定不清,對其用法不加區(qū)分,亦受到硬譯論和異化論的影響,盡管明白忠實是盡可能地再現原文的意義及原作者的意圖,但在翻譯實踐中仍會出現唯原文句式是從等一系列違背翻譯標準的現象。這一方面是由于缺乏正確的翻譯意義觀作指導,另一方面是由于對傳統(tǒng)忠實論的用法不加區(qū)分,以致走進傳統(tǒng)忠實論的誤區(qū)。筆者認為,以動態(tài)意義觀為理論基礎,討論意義在交流環(huán)境中的開放性、不穩(wěn)定性、差異性,在此基礎上對傳統(tǒng)忠實論的用法加以區(qū)分,對引導譯者如何實踐忠實論具有明確的指導意義。
魯迅是傳統(tǒng)忠實論的忠實代表,但在 1909年之前他還是意譯的代表。在以“西學東漸”與“救亡圖存”為背景的中國近現代歷史轉型時期,由于語言、文化的限制及服務于翻譯的功利性目的等,譯者都非常重視譯本的接受情況。魯迅此時的譯作,如《斯巴達之魂》、《月界旅新》也以意譯和改寫為主。自 1909年以來,本著文藝轉移性情、改造社會的宗旨,以《域外小說集》為里程碑,魯迅在譯介異域文術新宗的過程中逐步擺脫意譯風氣的影響,向直譯轉變。
1929年魯迅明確提出硬譯的概念:“因為譯者的能力不夠和中國文本來的缺點,譯完一看,晦澀,甚而至于難解之處也甚多;倘將仂句拆下來呢,又失了原來的精悍的語氣。在我,是除了還是這樣的硬譯之外,只有‘束手’這一條路,就是所謂‘沒有出路’了,所余的唯一希望,只在讀者還肯硬著頭皮看下去而已。”由此看來,魯迅提出硬譯的真正原因在于去除中國文本的痼疾要靠多吸收外來的異質,以新的表現法來再現新的內容,盡可能多地保存原作的形式和口吻。但我們也不能忽視魯迅硬譯論的動態(tài)性,而照搬其模式。硬譯論不僅是單純的翻譯策略,還涉及到如何處理中西方文化關系等問題,并具有中間物的特點。他將適宜硬譯的文本選擇局限于弱小國家的作品,文本類型以現實主義小說、文藝理論為主,針對受過教育的讀者。魯迅本人將硬譯定位為從無到較好的空間過渡物。
在經歷了文化封凍之后,中國學者在 20世紀 70年代本著對國外學術思想的渴望,進行了對歸化論的反撥和對異化論的倡導。劉英凱針對傅東華用歸化法譯的《飄》提出質疑,指出歸化是翻譯的歧路。20世紀 90年代法語界的《紅與黑》譯本討論將異化與歸化之爭推向高潮。以許鈞先生為首的南京大學翻譯研究中心在《文匯讀書周報》上作了問卷調查,結果是異化的譯文更受歡迎。2002-2003年《中國翻譯》登載了關于異化與歸化的文章十多篇。
在這種貶歸化、贊異化的背景下,有必要對異化論的發(fā)起背景進行分析。美籍意大利學者韋努蒂在著作《譯者的隱形》(1995)中首次提出異化與歸化的概念。他認為,強勢國家對弱勢國家存在著文化霸權主義,提倡以異化策略體現文本在語言文化上的差異,抵制文化侵略。異化論的提出是為了反抗文化霸權和在后殖民語境中呼吁差異性,而在國內外高唱異化論的情形下,許多譯者完全沒有意識到理論所產生的背景,認為英譯漢時應一概用異化策略,生搬硬套,照搬原文的句式,采取硬譯的方法。
在翻譯實踐中,許多譯者沒有分析異化策略使用的語境和魯迅的硬譯論使用的語境、文本選擇的特殊性、對文本類型和讀者層面的要求,對忠實論不加分析和選擇,對外文亦步亦趨,譯出令人半懂不懂的蹩腳譯文。中國的譯者還需要對忠實的概念進行認真思考。
規(guī)定可以看成是傳統(tǒng)的理論,指按主觀意志提出的涉及到應該 /不應該的原則,含有一定的價值判斷,這里的規(guī)定性理論就是忠實論。多數人只是將忠實看作翻譯策略,認為翻譯標準是普遍的,忠實作為一種翻譯策略也成了普遍的,不分文本范圍、文本類型及讀者層次,一律使用忠實原則。中國的翻譯研究歷來重內容、輕形式,對內容的忠實也僅體現在文本上,并沒有把忠實放在交際的層面。而傳統(tǒng)上的忠實還是一個倫理概念,常用的詞是“譯者責任”或“職責”等。在實踐中很多人抬高了忠實作為翻譯策略的用法,并沒有真正把它劃入含有倫理概念及價值判斷的規(guī)定性研究。
描寫研究指客觀表述搜集到的數據,描述什么人、什么事情、什么時間、什么地點、什么方式 (who,what,when,where,how),不含有價值判斷。描寫研究重實證,例如,我們可以研究譯者的背景、讀者的接受情況、翻譯策略的選擇等,因為不含有價值判斷,所以不會得出應該怎樣去翻譯的結論。在描寫翻譯研究中也會談及忠實,作為對文本或翻譯策略客觀的描寫方式,不涉及價值的問題,只有誰更忠實于原文,沒有好與不好之分。盡管如此,描寫研究和價值判斷還是有一定間接的關系。圖里 (Toury,1991)認為,描寫的結果能夠強化應該怎么做的說法,因此,對忠實作為一種策略的描寫性研究可以強化有關價值判斷即倫理的說法。
綜上所述,傳統(tǒng)忠實論在實踐中的混淆是造成忠實誤區(qū)的本質原因。對其兩種用法的梳理可以幫助我們正確理解忠實的概念,這是非常有必要的。忠實的第一義策略常被歸為描寫翻譯研究,第二義倫理則是規(guī)定翻譯研究。分清其用法還要根據作品的意義,因為文本中不存在永恒不變的意義,而意義的拾取、理解和傳達就得益于譯者不斷地協(xié)調和對話。這種對意義的討論有助于為忠實的第一義和第二義作出合理的分析和闡釋。
當代解釋學把對意義的理解及傳達的討論轉向了對人的本體性的思考,因為對意義的理解和傳達不但是主體的認識方式,更是人的存在方式。理解活動的發(fā)生建立在個體對世界的先期認識的基礎上。由于人存在的歷史有限性和思維發(fā)展的特性,任何對意義的理解和傳達不可能是完全客觀的。因此,意義便具有了一種開放性及不確定性,產生于譯者或讀者與隱含的作者不斷地對話和交流中,從而使源語的意義由一個人創(chuàng)作后又經若干人的傳承而得到逐漸擴大,進而在對話關系中不斷被理解、商討、深化。伽達默爾提出了視域融合的概念,即當讀者的前理解和作者的前理解相融合,作品的意義才得以產生,理解才會產生結果。伽達默爾的視域融合理論破除了語言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原作獨自式話語,否認了意義的確定性,從而將意義推向多元化的理解與闡釋。
劉宓慶先生進一步提出翻譯過程中應該持有動態(tài)意義觀,并對意義的不確定性及多元性作了詳盡的詮釋。他認為,盡管意義具有非穩(wěn)定性及多樣性,但文本的意義畢竟受制于特定的交流環(huán)境,因此強調譯者要在交流中把握意義。“就翻譯而言,交流使語言詞庫中的詞語從靜態(tài)被激活為動態(tài),并被置于特定的交流環(huán)境中。”每個詞都有意義,在歷史的發(fā)展中,詞語的內涵也在不斷發(fā)生著變化。在同一歷史時期,人們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下使用它們,又賦予它們新的內涵。意義與使用的環(huán)境及使用者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在動態(tài)意義觀的視角下把握忠實的相對性會更具現實性及可操作性。
動態(tài)意義觀否認了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關系,打破了翻譯對單一的、明晰的意義的追求,忠實也不再只是建立在自足統(tǒng)一的原文意義基礎上,而是立足于文本語言的不穩(wěn)定性和開放性。翻譯的主體、語言及閱讀都處在游移不定中,譯者在動態(tài)意義觀下所關注的應該是作品內容以及與作品的對話關系,而不同的譯者在與同一作品的隱含作者對話時所生成的意義也是不完全相同的。因此,在實踐中應把握文本語言的使用環(huán)境和使用者,把忠實從文本關系的束縛中解脫出來,走向意義的交流,在交流中把握相對的忠實,并在意義的差異中挖掘倫理帶給我們的思考。
忠實的第一種用法往往被視為一種翻譯策略,在這項描寫性研究中應充分考慮到文本意義除了來源于文本的語義、句法外,還應來源于譯者與原作及原作者的對話交流。語言使用的環(huán)境和語言的使用者是譯者把握文本意義的根本依據所在。劉宓慶把語言的使用環(huán)境進一步分為語言環(huán)境和非語言環(huán)境。語言環(huán)境也稱微觀環(huán)境,指從詞組、分句、句、句段、文本或篇章直至題材。非語言語境也稱宏觀語境,包括廣泛的非語言因素,即社會、文化、歷史因素。
知識的客觀性問題是一切理解活動的基礎。在闡釋文本意義這一類精神活動中不僅有主觀性的一面,也有客觀性的問題,因為這些客觀性的問題正是作者生存環(huán)境與生存方式的反映。譯者的前理解中也包括這種知識的客觀性,在與作者的對話交流中,兩個視域的碰撞與融合在一定程度上有賴于知識的自然客觀性為評判尺度。因此,忠實作為一種策略時,在實踐中首先要考慮到譯文的自然客觀性。
在定奪文本的詞匯意義時,譯者還須了解作者的生平經歷、志趣愛好、文風等。劉宓慶指出:“文本作者是詮釋文本意義極重要的參照系。”他又引證了法國 19世紀自然主義文論家布封的觀點:“風格即人”,即文之所以可以用人來參照,是因為唯文能體現人的獨創(chuàng)性和表現法。因此,在實踐中不能拘泥于字面的形式,只追求文本層面的確定意義,而要挖掘作者的意謂,并試圖引起讀者的同樣感受。當然,在個人理解和解釋中還應以社會理解為參照,注意人類之間解釋的共性與普遍性,做到對作者情感系統(tǒng)相對的忠實。
劉宓慶曾指出:“每一種語言都有其特定的產生發(fā)展的歷史淵源,受地緣社會因素和地緣政治因素等的深刻影響。”“社會文化可以賦予一個詞、一個詞組和句子完全超指稱的意義。許多看似平常的詞及其有關的指稱,卻蘊含著非常獨特的社會文化意義。”譯文要符合文本的定向性,強調文本對譯者的制約性。讀者才是翻譯活動的終端,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譯者,應尊重原文文本的框架結構及文本的定向性。
由此可見,翻譯活動是在文化層面上進行的,譯者在實踐中要把原文文本看成是一個開放的系統(tǒng),用他的前理解在原作的語言環(huán)境和非語言環(huán)境下對文本的意義進行動態(tài)解讀,以把握文本中相對穩(wěn)定的意義。在動態(tài)意義觀的指導下,譯者需要把握住文本的動態(tài)意義,以此達到對譯文相對的忠實。
任何人在理解之前就已存在于世界,理解活動并非一片空白,而是基于一種對世界的先有、先見、先識的前理解結構。這種結構參與了我們對世界新的理解,從而使理解活動變成一種創(chuàng)作性活動。這種理解活動在翻譯活動中尤為突出,因為存在者在不同的生存環(huán)境下存在,譯者與作者的對話過程中,兩者的前理解結構發(fā)生碰撞和融合,所以在對話中所生成的意義會具有一定的動態(tài)性及多元性。不同的譯者面對同一文本所產生的意義也不盡相同,差異的出現是必然的。意義通過相互的差別而存在著,這種差異性將有助于我們正確理解忠實的第二義。
傳統(tǒng)忠實論是一項含有價值判斷的規(guī)定性翻譯研究,涉及到翻譯的倫理問題。翻譯相當于把一種語境和文化背景移植到另一種語境和文化背景中去,必然會改變文本最初的意義。因為一個文化在需要吸收外來他者補充的同時,也會抵制外來的異質,以確保本族文化的純粹性、完整性。不同語言和文化之間所產生的意義差異帶給我們如何對待語言和文化之間的差異性或他者的問題。翻譯倫理的目的是反對以本族文化為中心,是“開放、對話、雜合、去中心”,在翻譯中尋求差異,尊重差異。切斯特曼為此提出五種倫理模式:再現 (原文)、服務 (用戶)、傳意 (譯者促成作者和讀者間的了解與交流)、規(guī)范 (譯文符合讀者的期待,贏得讀者的信任)及專業(yè)責任 (誠實、清晰、理解、可靠)。因此,差異的存在給我們帶來的交際層面上的倫理思考也正是忠實論的本質所在。
綜上所述,很多譯者在文化轉向中對忠實概念的誤讀、誤解源于魯迅的硬譯和異化論的影響,根源在于傳統(tǒng)忠實論將意義限定在一個狹小的范圍內,認為意義產生于文本間,未涉及到翻譯的交流層面。走出忠實論的誤區(qū)關鍵在于分清忠實的描寫性翻譯研究和規(guī)定性倫理。動態(tài)意義觀從意義的非穩(wěn)定性、多元性、差異性出發(fā),分析并闡釋了忠實的兩種用法:一是忠實作為一種策略的描寫性研究,二是忠實作為翻譯倫理的規(guī)定性研究,從而對譯者如何實踐忠實提出一些看法,以適應文化轉向中的翻譯研究與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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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delity,as the traditional translation standard,hasp layed an important ro le in Chinese translation theory and p ractice.However,m any translatorsare still faithful to the form atof the original textdue to their confusion about the two concep tsof fidelity,i.e.the concep tsof translation strategy aswellasethics.In the perspec tive of dynam icm eaning,the understanding and conveyance ofm eaning can help elucidate the two concep tsof fidelity.
translation;fidelity;ethics;dynam icm eaning
H315.9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008-665x(2010)06-0034-04
2010-06-21
張文斐 (1985-),女,碩士生,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