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慶
(臺州學院外國語學院,浙江臨海 317000)
論《日用家當》對日常生活的批判
李榮慶
(臺州學院外國語學院,浙江臨海 317000)
母女關系是美國黑人婦女作家艾麗絲·沃克《日用家當》描寫的主要內容,作品的主題是對母親實用主義日常生活的批判。它的發表帶動了 20世紀末女性關系寫作的熱潮。母親的日常生活狀態決定其思維中帶有明顯的實用主義和物質主義特征。女兒迪伊則生活在美國民權運動的政治風暴中心,其思維更為日常生活以外的政治斗爭、種族反抗、平等權利以及美學等內容所占據。因而,小說中母女關系的疏遠應該從日常生活的二元對立的視角來解釋。
母女關系;日常生活;民權運動;婦女作家
《日用家當》是美國黑人女作家艾麗絲·沃克于 1973年發表的短篇小說。小說出版后被收入美國和中國的教科書中,引起持久而廣泛的評論。很多人認為,這個故事的主題寫的是黑人被子文化遺產的問題 (Farrell,1998;W hitsitt,2000;Cowart,1996)。的確,在這個故事中作者對黑人被子有非常精致的描寫,而且母親、大女兒迪伊(Dee)和小女兒麥姬 (M agie)正是通過被子遺產將故事推向高潮。1982年,沃克因小說《紫色》獲普利策文學獎,這一榮譽也使《日用家當》得到更廣泛的傳播,黑人被子遺產成了家喻戶曉的故事,黑人被子的遺產地位在現實中也逐漸得到確立,成為黑人最引以為自豪的事情。于是,當人們再次閱讀《日用家當》時,小說的真正主題遂為被子遺產的光芒遮掩。筆者認為,《日用家當》主要是一篇討論母女關系的作品,它的深層主題是對日常生活的批判。本文將對《日用家當》在美國 20世紀末母女關系小說的復興的整體經驗中的意義展開探討,并從日常生活的二元對立的角度分析作品中產生母女關系疏遠的原因,從而對小說中日常生活的批判主題進行確認。
對《日用家當》中母女關系的探討應該從 20世紀末美國小說中母女關系題材的整體經驗來把握。20世紀 70年代和 80年代,美國文藝界經歷了女性作家母女關系題材小說的復興。1976年,美國詩人兼文藝批評家艾德里安娜·里奇(Ad rienne R ich)在其經典著作《婦女所生》中將剛出現的少數女性關系作品稱為等待界定和分析的“沒有寫出的偉大故事”(R ich,1976:225)。此時,這些少數的女性關系作品中就包括愛麗絲·沃克的《日用家當》。在以后的短短 20年間,美國各族裔女性作家提供了數以百計的母女關系題材的文學作品。1993年,在其專著《美國短篇小說中的母女關系》中,蘇珊妮·卡特 (Susanne Carter)對美國 20世紀末 249種 193位作家的母女關系題材小說進行了界定和分析,把文學想象中的母女關系歸納為六種理論模式。這些模式對理解《日用家當》在母女關系作品中的定位有一定的啟迪作用。(1)在蘇珊妮的分類中虐待和忽略(abuse and neglect)是母女關系題材中反復出現的模式。母女之間的天然聯結并不總是產生親情。一些女性初為人母時并沒有作好承擔母親責任的準備。她們之所以成為母親是由于早戀、強奸、亂倫等偶然事件。她們不愿意接受母親這樣一個事實,從心理上更排斥女兒,經常造成對女兒身心的虐待和忽略。(2)衰老(aging)和養老責任也是母女關系作品的常見主題。母親對女兒的權力是天賦的。隨著母親的衰老和女兒的成年,母女的權力關系必然會向相反的方向變化,母親和成年女兒之間的沖突隨之而來。此外,這個主題中還包括對衰老母親照顧的責任問題。在此,母女關系的親疏充滿著變數,反映著人性的善惡和世態之炎涼。(3)很多作品的主題表現的是母女關系的疏遠或異化(alienation)。母女關系經常被難以解決的矛盾所困擾。在不少情況下,母女相處一室,卻終日無一句話可說。母女對待婚禮程序、民權運動、物質享受、家庭價值、同性戀等事物的不同認識和態度,均可能產生母女異化。(4)母親的死亡(death)是母女關系中的重要時刻。母親臨終前或女兒喪母后,母女關系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變化。(5)左右母女關系的主題還有期望(expectation)和養育(nurturing)。母女之間是否能夠達到相互的期望和如何對待母親的養育之恩是一個傳統主題。這個主題繼續在一些作品中得到突出的反映。(6)蘇珊妮把一些難以歸類的若干描寫母女關系的小說劃入肖像(portrait)類。蘇珊妮在對母女關系小說進行梳理并試圖理論化的過程中,明確地把《日用家當》歸類為母女關系作品,并把它定位為疏遠或異化模式(Carter,1993:3-109)。
較早對黑人母女關系作品作專門研究的有格洛麗亞·約瑟夫 (Gloria Joseph)。1986年她在《黑人女性主義和白人女性主義視角的沖突》中主張理解黑人母女關系不能避開種族問題,也不能完全沿用白人母女關系的模式,更不能忽略黑人婦女自有的歷史文化經驗。她特別主張研究黑人母親和女兒時要注重家庭結構等其他問題。格洛麗亞在討論中特意把沃克列為母女關系作家(Joseph,1986:75-81)。1991年帕崔夏·貝爾斯哥特(Patricia Bell-Scott)匯集 47位黑人婦女作家探討母女關系的各類作品為一編。這本題名為《雙線縫紉:黑人婦女作家筆下的母親和女兒》的作品集雖然重點放在母女關系上,但是對姊妹、朋友、同事和情人關系也給予了相當的關注,表現出黑人批評界對黑人母女關系特點的理解(Bell-Scott,1991:1-10)。《雙線縫紉》收錄了《日用家當》這篇小說,再次確定沃克的這篇小說是以母女關系為主題的。2001年卡羅林那·羅蒂(Caroline Rody)出版評論集《女兒的回歸:黑人和加勒比婦女的歷史小說》。這是對 20世紀末黑人母女關系文藝作品的總括之作。其中若干議論雖非完全針對《日用家當》而發,但用以注釋《日用家當》在這一時期女性關系作品中的地位卻是非常合適的。第一,20世紀 70年代末開始,黑人女兒以一系列不同的角色出現在眾多現代黑人婦女作家的書寫之中。這個女兒不是美國黑人文化中傳統的人物。她是一個求新的形象,是一個嚴肅、專注而強大的黑人姑娘。這樣一個女兒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她現在用追求自己的復興來補救過去的缺席。這個年輕的黑人女性形象的回歸成為美國黑人婦女“復興”的精神化身。第二,這個美國黑人婦女復興出現在 20世紀 70年代,但卻與黑人婦女 60年代的覺醒相互聯系。它是民權運動、黑人權力運動和婦女解放運動中的“革命中之革命”。這個復興滲入到文學領域,并在美國文化和公共生活中留下深刻的印記。第三,這些女兒出入于歷史題材小說中。黑人婦女作家已經明白,以前歷史小說總是在給定的大寫歷史當中進行書寫,而現在作為文化權力的群體,她們產生了用文學重塑歷史的欲望。由于她們的寫作,歷史將不再是獨家歷史。按照托尼·莫里森的話來說,“歷史會比將來變得更加不確切”。第四,1970年以前,除了格溫多林·布魯克斯 (Gwendolyn B rooks)、瑪格麗特·沃克 (M argaretW alker)和洛琳·漢司白瑞 (Lorraine Hansberry)之外,美國知名黑人女性作家不多。但是,這一年托尼·莫里森的《最藍色的眼睛》、艾麗絲·沃克的《格蘭奇·科普蘭的第三次生命》和瑪婭·安吉魯(M aya Angelou)的《我知道為什么籠中的鳥兒會歌唱》同時出版,開啟黑人婦女的寫作熱潮。在接下來的十多年中,黑人婦女作家母女關系作品源源不斷地出現,引起公眾的注意,甚至成了一種出版現象。它一直延續到托尼·莫里森的《寵兒》(1987)、泰瑞·馬克米蘭 (TerryM acm illan)的《媽媽》(1987)、格洛麗亞·內勒的《母親節》、夏洛特·沃特森·舍曼(CharlotteW atson Sherm an)的《黑色身體》(1993)及以母女關系為主要內容的另外十幾種作品的出版 (Rody,2001:1-50)。要言之,美國的文學從來沒有像 20世紀末的母女關系作品那樣解構和重塑美國的文學和歷史。而正是《日用家當》等先驅作品的發表才促使了女性寫作話語的形成。在以往的文學和歷史的敘事中女性只是作為丈夫的妻子、兒子的母親、父親的女兒、男人的情人出現在男權話語的作品中。女性因男性的“他者”而有意義。而在《日用家當》中我們看不到兄弟和父親的蹤影,迪伊的男朋友也僅僅是一種打諢的襯托。自此以后,在紛至沓來的女性關系作品中,男性的缺失逐漸成為時尚。作為母女關系作品《日用家當》在這個復興運動中占據著開創者和領跑者的歷史地位。
蘇珊妮把《日用家當》中的母女關系歸入疏遠和異化模式。本文對此提出異議。因為用這種模式對小說中錯綜復雜的沖突進行單一的因果關系分析顯得十分乏力。細讀《日用家當》,我們發現,母親和女兒迪伊之間的沖突并非為被子遺產所引發的,她們之間的沖突是多方面的。在筆者看來,《日用家當》中母女間的沖突應該從美國 20世紀中期現代性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二元對立的角度進行審視。唯其如此,小說中的沖突才能夠得到更好的說明。日常生活理論原本為馬克思主義關于個體再生產理論的余脈。法國思想家昂利·列斐伏爾 (Henri Lefebvre,1901-1991)潛心研究凡 30年,先后出版三卷《日常生活批判》,被公認為日常生活批判理論之父。近年來西方學界對日常生活的討論活躍,人們對日常生活的定義及內容紛爭很大。在對《日用家當》的討論中,本文把母女生活的家庭和學校分割為日常生活空間和非日常生活空間。按照列斐伏爾的體系,這樣做也許并不十分妥帖,因為在列斐伏爾那里日常生活是一切社會活動的基礎,它無處不在。以此推之,即便女兒迪伊是生活在民權運動中充滿意識形態紛爭的學校里,日常生活也伴隨著她。不過本文傾向于采納阿格妮絲·赫勒 (Agnes Heller)在《日常生活》和本·海默爾 (Ben H ighmore)在《日常生活和文化理論》中表述的關于日常生活空間的概念。在赫勒和海默爾看來,家庭無疑是日常生活發生的重要場所,而政治、科學、藝術和哲學活動都發生在遠離日常生活的領域。
在《日用家當》的故事里母親和小女兒麥姬過著悠閑而傳統的日常生活。從小說《日用家當》(Everyday Use)這個題目和它的內容中,我們可以讀出作者沃克的創作本意是在書寫一種與“婦女傳統家庭相聯系的私人”日常生活 (everyday life)(H ighmore,2002:12)。從《日用家當》的背景中我們可以確定如下一些日常生活特征:第一,它是現代生活中單調和重復的日常生活。在小說中,母親的日常生活就是看電視、使用手工和縫紉機進行縫紉。星期天則到教堂里參加活動。這種日常生活狀況具有與現代性共生的“單調和無聊”(ibid.:6)。第二,它是現代社會中的傳統日常生活。母親用掃帚打掃庭院。家里飲食還帶有種植園時代的痕跡:豬大腸、羽衣甘藍、玉米面包和紅薯。母親食用自家奶牛生產的乳制品。雖然母親已經知道現代汽車等交通工具的便利,但是她從未出過遠門。母親最遠的出行是步行一英里半到附近的農場目睹黑人農民端槍戒備白人的情景。母親從電視片中知道有個外部世界,不過村莊以外的世界對她來說大都只能是“想象的社區”。這種情況很符合日常生活的邊界定義:對于一個終生從未離開過村莊的村民而言,村莊就是日常生活的邊界 (阿格尼絲,1990:256)。第三,它是一個女性的日常生活空間。它的主角是母親和兩個女兒。故事中的主要情節圍繞著母系傳統展開。迪伊的名字和故事的主要道具拼花被子以及它的縫紉技巧都是從女性祖先中傳遞下來的。第四,這種日常生活的思維具有經濟性和實用性。母親的一切活動都與實用和家庭經濟相關。她有粗壯的手,可以干男人的力氣活。她肥胖的身體可以抵御冬天的寒冷。她自己屠宰生豬,并且可以把冒著熱氣的豬肝在火上燒烤著吃。她縫制拼花被子不是為了美,而是從節省的角度對舊衣物進行再利用。她已經有了縫紉機,但是她還是教會了麥姬怎樣手工縫制被子。因為在她的思維中,手工縫紉是婦女應該掌握的必要生活技能。母親日常生活的目的就是獲得足夠的食品和衣物使生活延續下去。她心中比較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為小女兒的出嫁作準備。此外,她的生活和思維中缺乏新意,缺少審美和浪漫情趣。這一切都使母親的生活符合“使社會再生產成為可能的個體再生產要素的集合”的日常生活定義 (同上:4)。
《日用家當》中的大女兒迪伊是以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學生身份出現的。從家庭的角度來看,高等教育屬于“男權社會公共空間”的非日常生活范圍 (H ighmore,2002:12)。對迪伊在 20世紀 60年代中期的高校和社會上的活動,作者沃克沒有給予具體描寫。但是我們從作者同一時期的其他作品里卻可以看到迪伊在學校的身影。在沃克筆下高校里的黑人女孩正在狂熱地卷入波瀾壯闊的民權運動和“革命中之革命”的婦女運動。在薩克遜(Saxon)大學為了反抗學校當局把她們培養成真正的淑女,黑人女學生整夜地進行示威游行,組織向政府請愿的和平進軍,高唱“我們一定勝利”的歌曲,并在街頭與警察對峙。(W alker,1976:38)。1967年,哈羅得 ·克魯斯 (Harold Cruse)在《黑人知識分子的危機》中告誡黑人“沒有一個黑人文化制度的發展,黑人運動不可能取得進步”(Craig,2002:16),從而推進了洶涌澎湃的黑人文化制度的重建運動。從《日用家當》的情節中我們知道,迪伊對黑人文化制度的重建特別關注。她親身探索著從服裝、發式、語言、名字、宗教到飲食和藝術等各個方面對文化身份的追求。在服裝和發式上,黑人曾經受過種植園主嚴格的控制。在廢奴之后的 200多年里,黑人曾努力追求和發展著自己的服裝和發式風格。現在民權運動又激起新的服裝和發式變換的潮流。非洲長袍成了黑人女性民權運動活躍分子將自己與白人區別開來的象征。在現實中作者艾麗絲·沃克本人曾積極參與民權運動,而且為擁有肯尼亞長袍和烏干達長袍而自豪。在作者和小說人物關系上,不少研究者指出《日用家當》中的迪伊正是作者的自我寫照(W hitsitt,2000)。美國黑人的發式變換體現了黑人運動價值取向的變化。在 20世紀 20和 30年代,黑人婦女傾向于將自然曲卷的頭發拉直 (conk)。她們認為,這樣做不僅美觀,也能表現出民族的驕傲。而在民權運動期間,拉直的頭發開始遭到部分黑人的強烈反對。美國極左穆斯林黑人組織“伊斯蘭國家組織”便始終拒絕直發,認為它代表白人的審美標準,主張黑人蓄天然曲發。于是直發還是曲發成了爭論的焦點。1962年到 1968年之間,非洲爆炸發式 (The A fro)出現在女性民權運動積極分子當中,成為一種被廣泛認可的另一種民族自豪感的象征和時興的發式選擇 (Craig,2002:153)。在民權運動中,黑人語言民族主義激情也在挑戰著英語語言的唯一性。阿拉伯語、斯瓦西里語、烏干達語和其他一些非洲語言中的簡單問候語在黑人社區流行并成為時尚。民權運動積極分子熱衷于舉辦非洲語言學習班。將非洲語言列入社區學校語言課程成為爭取平等權利的重要內容 (Farber,1994:125)。在民權運動中黑人的名字也成為改革對象,因為黑人的名字在歷史上經受了太多的屈辱。先是,黑人的集體名字經歷了黑鬼、黑人、有色人種、非裔美國人等一系列的變化。黑人個體名字的改變也經歷了向白人求同到追求獨立文化身份的變遷。著名的民權運動領袖馬爾科姆 X、拳王阿里、著名詩人勒魯伊·瓊斯都為去掉奴隸制的痕跡而更改了自己的名字。更名的風氣遍及南北黑人社區。基督教曾經是美國黑人幾乎唯一的信仰歸宿。從“伊斯蘭國家組織”30年代出現起,黑人穆斯林化就在美國蔓延開來。而在馬爾科姆 X加入“伊斯蘭國家組織”并以杰出的口才向黑人傳播其政治理念以來,大量的黑人皈依了伊斯蘭教(Perry,1991:122)。在飲食上,過去南方的奴隸主把不愿意吃的豬下水扔給黑人,逐漸形成黑人飲食中對豬內臟的偏好。現在民權運動激發了黑人對自己傳統食品的熱情。他們倡導這種食品,稱其為“心靈食品”,為黑人文化張目。但是,反對的聲音表示所謂“心靈食品”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它讓人們聯想起奴隸制的恥辱,而且所謂的心靈食品含有太多的動物脂肪,對健康不利,理應放棄。“伊斯蘭國家組織”領袖伊利亞·穆罕莫德多次發表講話,號召黑人放棄“心靈食品”。盡管這種被稱為“心靈食品”的飲食形式頗受爭議,爭取平等權利的黑人大學生們仍然要求學校當局把“心靈食品”列入食譜之中 (W itt,1999:82)。而馬丁·路德·金等黑人民權運動領袖們則經常積聚在亞特蘭大的“心靈食品”飯店里籌劃示威游行活動。在藝術領域,最新的趨勢則是人們忽然把藝術的目光投向了黑人被子。作為藝術收藏品,以往只有白人的被子在美國各地博物館里占據一席之地。而現在從耶魯大學到紐約工匠博物館,黑人日常的被子到處被當作藝術品進行著專場展出。黑人被子背后隱藏的悲壯的傳奇故事到處被人談論。那些從南方鄉下收集來的色彩反差極強、針腳極粗、用各種舊布料雜亂拼湊起來的黑人手工縫制的被子一下子成了真正震撼人心的藝術品。
與母親所處的寧靜而單調的日常生活環境相比,迪伊在更廣闊的社會活動空間中經歷的變化令人眼花繚亂。在這里,迪伊的生活不再局限于實用的和經濟的訴求。即便她的活動與吃飯穿衣、頭發式樣相聯系,但這些已經超越了果腹御寒和日常理容的意義。在迪伊的思維里這一切已經和政治、民族以及審美意念聯系在一起了。
迪伊作為女兒從多變的,非日常生活的外部世界回到了家,她與母親的沖突接踵而來。我們不能否認母親和女兒的性格因素曾影響著這對母女之間的正常關系。迪伊秉性倔犟,蔑視一切權威。她可以一連好幾分鐘不眨眼地死瞪著你。向母親索取東西時不達目的不罷休。母親年輕時也曾經是意志堅強的女性。母親在迪伊離開家之前就顯現出與她疏遠。比如,迪伊少年初戀,母親并沒有給予應有的指導。迪伊和麥姬都為母親閱讀過書,但母親對姐妹倆閱讀的評價截然不同。但是就《日用家當》中母女關系沖突的主要情節而論,疏遠是源自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之間的沖突,而性格因素或拼花被子造成的沖突則占據次要地位。
《日用家當》是以母親敘事的形式來書寫母女關系的。讀者在分析其中母女關系的沖突時要超越母親賦予文本的日常生活的思維導向。迪伊回家后由日常生活和非日常生活間的沖突引起的母女關系疏遠可以從六個方面認定。第一,母親不習慣迪伊的衣著和發式。在母親眼里,迪伊為追求獨立的種族文化身份而穿的非洲長袍雖然好看,但特別刺眼。母親不理解在大熱天里,女兒為什么穿著一件拖地長裙。而且裙子的顏色也花哨得耀眼。母親感到“整個臉頰都被它射出的熱浪燙的熱烘烘的”。母親看到迪伊的“頭發像羊毛一樣挺得直直的”。她不懂迪伊的發式正是那種民權運動積極分子發明的非洲爆炸式。母親更不懂迪伊男朋友“像一只卷毛的騾子尾巴”的發式(dead lock粘結式)與爆炸式 (The A fro)一樣都是利用身體表示反抗的政治表述。母親利用妹妹麥姬發出的“呃”聲表示自己的不習慣 (張鑫友,2000:56-65)。第二,母親對女兒使用具有語言民族主義象征意義的烏干達問候語感到茫然。迪伊使用烏干達問候語“瓦 -蘇 -左 -提 -諾 (早上好)”和她男友使用阿拉伯問候語“阿薩拉馬拉吉姆(寧靜與你同在)”與母親溝通是徒勞的。在母親的日常生活中根本不存在這樣反抗英語和追求獨立語言身份的詞句。第三,母親對迪伊更改名字感到不滿。迪伊告訴母親,因為“無法忍受那些壓迫我的人給取的名字”已經改名為“萬杰羅·李萬里卡·克曼喬”了 (同上)。母親對這種改變表面接受,可是當她對迪伊失去忍耐后,脫口稱迪伊為“萬杰羅小姐”時,母親的不滿還是在名字上表現了出來。第四,母親對女兒穆斯林化的傾向不置可否。迪伊帶著穆斯林男朋友回家是作者艾麗絲·沃克精心安排的情節,意在表明在宗教取向上,迪伊已經背離了母親的宗教信仰。母親曾不止一次地強調自己與教堂的密切關系。她曾經從教堂為迪伊籌集學費。并且,教堂是母親在麥姬出嫁之后唯一的精神寄托。迪伊對基督教的背叛不能不引起母親的憤懣。第五,迪伊對“心靈食品”的熱衷出乎母親的意料。迪伊的男朋友拒絕了母親精心準備的“心靈食品”,這足以引起母親的不快。而迪伊對“心靈食品”表現出格外的熱情,也足以使母親感到意外。母親想象不到,當迪伊談笑風生地吃著豬大腸、玉米、羽衣甘藍和紅薯時,她是陶醉在自己民族文化的自豪感當中了。第六,母女之間在拼花被子上的歧見突出代表著兩種思維方式的區別。在母親看來,被子是使用物件,其功能就是取暖。母親用她的日常思維方式不會想到它的美學價值,更不會考慮到遺產的問題。而在迪伊看來,黑人的被子是一種遺產。它應該作為藝術品掛起來欣賞。它的內在美學價值只有在非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間領域才能顯現出來。
從以上六個情節的討論中我們可以看出,《日用家當》中母女關系的不睦主要是日常生活
對非日常生活缺乏兼容性的結果。此外,一些看似不經意的描寫,在日常生活二元對立的視角中也顯現出特殊含義。比如,作者曾在小說結尾處安排了一個母親和小女兒使用含煙(checkerberry snuff鹿蹄草牌含煙)的情節。這個情節曾被有的教學參考書誤譯成母親和小女兒在享用草莓汁(同上)。這種誤譯很影響讀者對作品的理解。在美國,含煙是一種煙草使用的方式。使用時將一撮煙草放入舌下、腮間或唇齒間,靠口腔肌肉吸收煙草中尼古丁達到使用的目的。20世紀早期含煙多在美國鄉村地區流行。它常引起口腔疾病,后逐漸為紙煙所取代。含煙這個情節寓意很明確,它表示母親的日常生活還具有相當的落后性。母親在給妹妹麥姬留下被子遺產的同時,也留下了含煙這種不健康的遺產。其實,迪伊對于她和母親之間矛盾的性質有比較清醒的看法。她告誡妹妹麥姬:我們已經是處在一個新時代了,不能再過“你和媽媽現在仍然過著的那種生活”了(同上)。迪伊指的那種生活就是帶有惰性的日常生活。
小說《日用家當》以母女關系為線索開啟了20世紀末的女性關系寫作熱潮。由于母親長期處于日常生活狀況,她的思維帶有明顯實用主義和物質主義的特點。而女兒迪伊身處 20世紀 60年代黑人爭取平等權利的政治風暴中心,她的思維經常超越日常生活,而徜徉在政治,藝術甚至哲學范圍之中。母親的日常生活由于迪伊的到來而發生波動,又由于迪伊的離開而恢復了寧靜。在《日用家當》(Everyday Use)創作之際,everyday life,everyday cu lture,everyday know ledge,和everyday thought等詞匯在學術界非常流行。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昂利·列斐伏爾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論影響很大。知名學者歐文·戈夫曼(Erving Goffm an)、費爾南·布勞岱爾 (Fernand B raudel)、艾爾弗雷德·舒茨(A lfred Schutz)、阿格尼絲·赫勒(Agnes Heller)等都從不同的角度介入“日常生活”的討論。因而,筆者認為,此時艾麗絲·沃克寫作Everyday Use,是以文學形式對當時學界“日常生活”研究的參與。作者在字面上寫的是母女關系,在字里行間卻是抒發著對母親惰性的實用主義日常生活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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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o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 is them ain content in A liceW alker’s short storyEveryday Useand its them e is the criticism ofmother’severyday life.It isow ing to the pub lishing of suchw riting that there later burgeoned a renaissance on female relationsbywom enw riters in the late 20 th century.Themother’sway of thinking is characterized by p ragm atism andmaterialism generated from everyday life.W hereas the daughter lives in the centerof the po litical and racial struggles of the Civil R ightsM ovement,her thought is not concerned with everyday life.The alienation of daughter from mother in the story is best criticized through the perspective of everyday life.
mother-daughter relationship;everyday life;the Civil RightsMovement;woman w riter
H106.4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008-665x(2010)06-0044-06
2010-06-02
李榮慶 (1955-),男,講師,研究方向:中西文化、美國文學、商務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