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華
(江西財經大學金融學院,江西南昌330013)
在現代國際關系史上,土耳其申請加入歐盟是最耐人尋味的特殊案例。與此前歐盟擴大相比,土耳其加入歐盟問題歷經近半個世紀,在歐盟內部引起文明融合及歐洲認同的激烈爭論,這是戰后歐盟任一成員所無法比擬的。隨著土耳其入盟問題提上議事日程,它亦日益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不僅對歐洲一體化進程產生重要影響,而且對當代國際政格局的重構具有深遠意義。
自20世紀凱末爾革命以來,土耳其始終將歐洲作為外交政策的重要基軸,實行建立共和制、廢除哈里發制度、頒布歐式法律等世俗化改革舉措,選擇了“脫亞入歐”的民族復興道路。在向歐洲靠攏的進程中,土耳其加入了除歐盟之外的幾乎所有歐洲組織,彰顯十足的“歐洲特性”,加入歐盟是其歐洲取向戰略的下一個目標。對于這一點,土耳其的國內認知基本一致,入盟已不再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原則,而是一項需要通過自身持續努力來滿足各方要求的具體使命。土前總理埃杰維特把土耳其的歐盟完全成員資格看做是“與生俱來的權利”。可是,近年來土耳其的入盟之旅并非想象中的一帆風順。
1963年,歐共體與土耳其簽署接收土為歐共體聯系成員國的“安卡拉條約”,其主旨是經過關貿協定過渡期后,可以考慮土耳其正式加入歐盟。由于該條約對土耳其能否加入歐共體,在原則上做出了肯定的保證,它也成為日后土耳其指責歐盟的根據。1980年的軍事干政很快葬送了土耳其取得的成果,經過多年政治民主化與國家法制化建設,土逐步改善與西方的關系,并于1987年提出加入歐共體的正式申請。1989年,歐盟委員會決定無限期推遲考慮土成為歐盟正式成員的申請,土耳其入盟進程首次遭受重大挫折。
1992年,歐盟成員國簽署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文件——“馬斯特里赫特條約”。“馬約”不僅為日后歐盟擴大制訂清晰的“政策框架”,而且擬定以歐盟候選國為內容的“路線圖”。在這一條約指引下,歐盟加快了商討土入盟步伐,并同土耳其于1995年正式結成關稅同盟,這是歐盟與第三國建立的第一個具有實質性意義的經濟聯盟。聯盟確保雙方漸進降低關稅,取消進出口配額限制,實行對第三國的共同對外關稅,意欲在土入盟前實現與所有歐盟成員國內市場的合作和協調。某種意義上,歐土關稅同盟正是沿著“馬約”指向的路徑前進,土耳其似乎感覺到入盟夙愿即將實現。1997年,盧森堡峰會將土耳其的美好愿望擊得粉碎,歐盟確定波蘭、匈牙利、塞浦路斯等中東歐國家為擴大對象,卻以民主和人權為由將土排除在候選國名單之外。土耳其對此反應強烈,單方面終止同歐盟的對話,并威脅說,如果歐盟與希族塞浦路斯開始入盟談判,土就繼續執行將北塞浦路斯融入土耳其的計劃。歐土關系不斷惡化,直至赫爾辛基峰會。這次峰會重新確認土耳其的候選國資格,承諾為土提供入盟前的戰略資助。對于歐盟的示好,土耳其一一笑納,并從2001年起開始推出大量適應性舉措,在政治、經濟、法律等領域進行大規模改革,以滿足歐盟標準。始料未及,2002年的哥本哈根峰會重演了盧森堡峰會一幕,歐盟同意吸納包括華約集團和塞浦路斯、馬耳他在內的東擴計劃,卻把有著40年之約的土耳其擋在了門外,傳媒將土耳其與歐盟關系比作“一對早就訂了婚卻遲遲結不了婚的戀人”[1]。在土方看來,此次峰會是極不公平的,土耳其沒有任何收獲,惟一的慰藉是,歐盟做出了只要土耳其在人權和民主問題上達標,就于2004年底同其展開入盟談判的承諾。
也許土耳其的入盟之路注定要經歷一番磨難,2004年,歐盟首腦會議將本該于當年啟動的入盟談判時間推至2005年,并聲明未來所有談判遵循“開放”原則。這一表述被解讀為歐盟對土政策產生重大變化,因為它為土耳其回歸歐洲確定了“時間表”;歐盟同時也明確表示,倘若土國內出現嚴重、持續違反人權或歐洲價值觀的情況,入盟談判隨時有被叫停的可能。2005年10月,談判如期舉行,土耳其民眾對此歡欣鼓舞,多年的“歐洲夢”距實現已近在咫尺,但歐洲主流輿論并不抱樂觀態度,前法國總統希拉克指出“土耳其入盟談判需要10-15年的時間”,歐盟制憲委員會主席德斯坦則公然反對土耳其入盟,稱土入盟意味著“歐盟的終結”[2]。如此言論無疑給滿懷期待的土耳其入盟前景蒙上一層陰影。
果不其然,隨后的談判進程一波三折。2006年,歐盟因雙方在塞浦路斯問題上存在分歧而部分暫停了與土耳其的談判,歐土關系再度降至哥本哈根峰會以來的冰點;2007年3月,歐盟重啟與土耳其的部分談判,雙方開始就企業和工業政策問題進行艱苦的討價還價,在土方看來,談判前景依舊不明,預計短期內很難出現突破性進展。
回眸土耳其半個世紀以來的入盟之路,雖曾收獲些許回報,但時常換得的是等待和失望,土耳其迄今尚未修成“正果”。許多在土之后提出入盟申請的國家,卻已榮膺歐盟正式成員之列。土耳其濃厚的“歐洲情結”換來的是“對歐洲愛恨交加”,通向歐洲之路也許注定是一段漫長的、風雨兼程的道路[3]。
雖然土耳其入盟歷程充滿坎坷,但歐盟始終沒有把入盟大門關死,歐土關系呈若即若離的膠著狀態,表現為歐盟既不愿接納土耳其,又不輕言放棄,采取延滯土耳其融入歐洲的政策?!安辉阜艞墶币馕吨炼鋵τ趪H政治舞臺有所作為的歐盟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確切地說,就是土耳其日益凸現的地緣政治和戰略安全價值。
橫跨歐亞大陸的土耳其,地處“三洲”戰略要地,扼守黑海通往地中海要道,兼有兩種文明,兼屬兩大國際勢力范圍,獨特的區位優勢使其成為歐洲重要的戰略支撐點。冷戰時期,歐洲面臨的主要威脅是來自蘇聯的進攻,出于戰略安全考慮,西方必須讓土耳其完全倒向自己,于是吸收土加入北約便成為東西方激烈對抗之際拉攏土耳其的誘餌,土亦利用這一便利加快“歐洲化”的前進步伐。對歐洲而言,土耳其不僅是阻止蘇聯向南歐擴張的重要屏障,也是聯結歐洲與中東的重要橋梁,而后者無論從經濟、軍事還是安全都是西方的生命線。美國前國務卿亞歷山大·黑格曾這樣評論道:“冷戰中土耳其具有不可替代的戰略作用,值得不惜代價來支持?!保?]
冷戰后,國際政治格局發生重大變化,來自蘇聯的威脅不復存在,土耳其擁有的戰略重要性有所下降,土似乎失去了與歐盟討價還價的籌碼,歐盟也的確在20世紀90年代把土耳其擱置一邊?!?·11”事件后,國際社會掀起“反恐”浪潮,歐盟開始重新審視安全觀及自身安全戰略,逐步認識到維護歐洲及其周邊地區穩定的重要性,歐洲必須著手考慮解決更大范圍內的地緣安全問題[5]。隨著不穩定性因素的增加,地區間對抗與沖突時有發生,民族主義、種族沖突、邊界爭端以及伊斯蘭極端主義的興起使巴爾干、高加索、中東和中亞地區處于動蕩不安狀態,這些不安全因素具有很強的傳播性,對歐盟國家邊境安全和國內社會關系造成極大壓力。于是土耳其被“忽視”多年的地緣價值再度受到關注。
歐盟與土耳其在地緣政治、戰略安全領域的利益認同,使歐盟始終對土耳其有一種“戰略需求”,這是歐盟長期以來不輕易拒絕土入盟申請的主要原因,也是土耳其未來與歐洲談判的重要籌碼。吸納土入盟將給歐盟帶來顯而易見的好處:第一,可以擴大歐盟在歐洲的行動能力,擠壓競爭對手俄羅斯的戰略空間;第二,土耳其入盟進程是追求民主和歐洲認同的過程,歐盟可借其申請入盟之機,用“歐洲模式”去改造土耳其的民主與政治制度,并將土作為西方“民主樣板”輸出到戰略安全重要的中東地區。在第二次民主化浪潮中,歐盟不僅愈加注重民主質量以及國家對公民權利和人權的重視,而且在考量土入盟請求時,歐盟官方總是有意無意地拿民主、人權等作為入盟標準的檢驗尺度。
土耳其的戰略安全重要性除受歐盟青睞外,還為超級大國美國所垂青。在土耳其入盟問題上,美國的態度常常對歐土關系乃至談判進程產生不容忽視的影響。伊戰后,土美關系因借道不快而生磕絆,可美國卻在土融入歐洲的表態上毫不含糊,力挺土耳其加入歐盟。布什執政期間,美國力助土耳其在赫爾辛基峰會上重獲候選國資格;哥本哈根峰會前夕,布什分別致電時任歐盟輪值主席、丹麥首相拉斯姆森以及法國總統希拉克,希望歐盟盡快與土展開入盟談判,殷切之心可見一斑。
奧巴馬上任后如何擬定對土外交政策,怎樣看待土耳其入盟問題,我們不得而知。筆者揣測,美國對土政策也許會有變化,但不太可能出現根本性的改變。支持土入盟外交政策符合美國利益,有利于美國實施中東戰略。美國中東政策的目標是控制石油資源,確保本國公民在中東的安全,將中東納入其全球發展戰略。這樣做有太多的理由:在目前美國主導的國際政治格局中,美國政府試圖推行霸權式全球發展戰略,但并不意味著美國可以獨自承載此任而不需要配合其行動的堅定的支持者。土耳其戰略地位極為重要,在處理復雜的中東事務中能夠發揮溝通作用,美國以“支持入盟”為條件,意欲將土塑造成中東事務的“忠實伙伴”。而且,土耳其一直努力修復與美裂痕,因而土美摩擦不會從根本上改變美對土入盟態度。更重要的是,伴隨經濟實力的提升,歐盟政治影響力迅速崛起,在五角大樓看來,歐盟已從過去惟命是從的小伙計發展為公然向美國叫板的競爭對手,美國不得不著手調整對歐政策,支持親美的土耳其加入歐盟,以“新歐洲”去制約“老歐洲”[6],或許不失為一種切實可行的辦法。美國的支持一定程度上增添土耳其與歐盟談判的政治籌碼。
歐盟對土耳其有特殊需求,土耳其又一直向歐洲看齊,為什么時至今日土耳其入盟之路依舊迢迢?其面臨的主要障礙是什么?這一直是國內外學者長期爭論不休的問題。早在1993年,歐盟委員會確定了歐洲國家入盟的“哥本哈根標準”,即實現國家穩定,以此作為維護民主和法律秩序的基礎,在選舉方面保障人權,保護少數民族;堅持有效率的市場經濟,在聯盟內部繼續發揮市場的力量和競爭的作用;承擔成員國相應的義務,堅持政治聯盟和貨幣聯盟所確定的目標[7]?!案绫竟鶚藴省泵鞔_規定候選國向歐盟正式成員轉化所需具備的條件,是檢驗和評價候選國政治、經濟是否達標的基準,也被看成判斷候選國可否入盟的初始門檻。
盧森堡與哥本哈根峰會上,歐盟以土民主、人權、經濟未達“哥本哈根標準”為由否決其候選國資格,招致土耳其的強烈不滿,在土耳其看來,歐盟的拒絕理由簡單、幼稚而難以接受。自2001年起,土耳其在民主、政治領域進行改革,出臺大量適應歐盟標準的舉措,如土議會通過部分廢除死刑、在公眾生活中允許使用除土耳其語外的其他語言等憲法修正案;修改刑法和影響言論、出版、集會自由的法律,糾正長期存在的關閉政黨、虐待囚犯等情況;提出包括司法改革、出版自由、文人政府、軍隊關系和男女平等在內的憲法修正案。從動態角度看,土耳其的政治改革方向按照歐盟要求進行,歐盟完全沒有必要在這一問題上過于糾纏,否則就會被理解為歐盟在設置“高門檻”。
歐盟以土經濟沒有達標而拒絕其入盟,其理由是在吸納經濟遠落后于歐洲的土耳其時,必須考慮共同體就業前景、預算調整、農業政策和決策程序等潛在的代價。歐盟的這些擔憂也許是必要的,但土耳其對此最有力的反詰是,同樣入盟前未達“哥本哈根標準”的保加利亞、羅馬尼亞,經濟表現尚不如土耳其,卻在“重返家園”旗號下順利入盟,而土耳其依舊在歐盟之外徘徊。惟一的解釋是,歐盟在土入盟問題上故意設置障礙或采取雙重標準,經濟沒有達標也許根本不是土不能入盟的真實原因。何況,為了與歐盟市場接軌,土耳其近年來在產品規格、安全標準上逐漸“歐盟化”,甚至在經濟制度和經濟政策方面也都深深打上了“歐洲印記”。
倘若以“土不是歐洲國家”為由而將土耳其擋在歐盟門外,此項邏輯似有一定道理,卻常常只能是一廂情愿。歐盟是西方價值觀的共同體,并非以區域來劃定的合作組織;在2004年的歐盟擴大中,塞浦路斯加盟是這一價值認同的反映,也開創非歐洲國家的入盟先例,故“洲籍”不應成為土耳其入盟的主要障礙。而且,判定一國“洲籍”,不僅要看其所處地理位置,同時還應兼顧歷史傳統、社會文化、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等方面[8]。從近代歷史發展看,土耳其與歐洲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似乎具備較為豐富的“歐洲特性”。
由此看來,“哥本哈根標準”本身就相當模糊,民主、政治、人權等內涵缺乏定量標準,適用時可以無限延伸,這也使此項標準的執行頗受詬病。若此,“哥本哈根標準”也許只是土入盟遭拒“虛構的理由”。在“哥本哈根標準”彈性化執行情況下,土耳其面臨的“門檻”不僅僅是嚴格的問題,很可能是永遠無法達到的標準[9]。
那么,如何解釋當前土耳其入盟的尷尬境地?一個人們不愿觸及卻又心照不宣的原因是土耳其的伊斯蘭文明屬性。歐洲文化建立在基督教基礎之上,與信仰伊斯蘭教的穆斯林文化存在巨大差異,彼此之間缺乏同質性。兩類文化在與異族文化接觸時產生沖撞,甚至出現亨廷頓所稱的“文明沖突”。關于這一點,法國戰略研究基金會會長索瓦·海斯伯格指出:“不管是公開說出來還是隱瞞不說,人們普遍拒絕土耳其進入歐盟的主要因素就是伊斯蘭教。”[10]
的確,土耳其不但沒有基督教傳統,而且還曾經是“基督教世界”的敵人。15世紀,“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攻陷歐洲圣城君士坦丁堡,結束了拜占庭帝國的千年統治。隨后奧斯曼帝國的擴張加速歐洲人覺醒,促進了歐洲人的團結和聯合,形成統一的“歐洲認同”;由于歷史上伊斯蘭和基督教的沖突,土耳其人與奧斯曼帝國亦被歐洲賦予異類的角色,即他們是“非歐洲的”,這樣的印象至今仍沒有太大的改變。土耳其的價值觀、態度與行為方式與西方有差別,短期內難以完全融入歐洲。土耳其正在遭受認同危機,或者說土耳其是一個“無所適從的國家”。歐洲人也許不會忘記奧斯曼帝國兵臨維也納城下的情景,荷蘭自由黨領導人弗雷茲·鮑爾克斯坦尖銳地評論道:“土耳其入盟意味著1683年維也納保衛戰的成果將付之東流。”[11]
實際上,認同差異是土耳其入盟的真正障礙,如果土耳其得不到歐盟的承認,或者只能得到歐盟扭曲的承認,土耳其的入盟之路將遙遙無期。土耳其入盟關系到歐盟自身的定位及其認同的性質。歐盟最大的疑慮是擔心伊斯蘭文化可能對歐洲文明造成威脅,但若以此拒絕土入盟將給人以伊斯蘭不融于基督教的印象,基于“政治正確”原則的考慮將這一擔憂刻意隱藏起來罷了。
此外,歐盟對美支持土入盟的賣力表現也心知肚明,如果土順利入盟,很可能成為美國打入歐盟內部的“特洛伊木馬”,進而在歐盟形成親美集團,分化歐洲一體化已經取得的成果。戒備和防范戰勝了包容和接納,暫緩考慮土耳其入盟也許是歐盟當下的最佳決策。土耳其入盟必將對歐盟現有表決機制形成挑戰,按照目前的人口增長率,土耳其將在五年后成為歐洲人口最多的國家,而歐盟部長理事會的表決權主要根據成員國人口多少來分配,土耳其在獲得多數席位后,有可能從自身利益出發對歐盟的政策制定施加影響,這是許多成員國特別是那些已經感到被邊緣化的歐盟小國所不愿看到的。
歐盟出于地緣和安全考慮,對土耳其有長期戰略需求,同時對土伊斯蘭文明屬性感到憂慮,認為土耳其不屬于歐洲,兩種力量相互牽制與制衡,導致歐盟目前在土入盟問題上表示出“猶豫”的姿態。這種模棱兩可的策略肯定不是歐盟解決問題的長久之計。未來,土耳其能否獲得歐盟正式成員資格。筆者認為,這個問題應當從歐盟擴大視角予以分析。
多年來,歐盟經濟一體化的成就有目共睹,歷經六次擴大建成今天擁有4億人口、27個成員的超國家組織,進而推出單一貨幣歐元,實施共同的貨幣政策,這是任何區域合作組織所無法媲美的。可是,經貨聯盟的迅速發展難掩歐盟政治一體化進程的滯后,這固然有政治聯盟牽涉國家主權讓渡的原因,但伊戰后竟然出現以德、法、比為首的“老歐洲”和以英、西、意為首的“新歐洲”嚴重對峙卻是“泛歐聯合”的先驅們所沒有預料的?!皻W洲憲法”及其改良品“里斯本條約”在一些歐洲國家公投的失敗,宣告了歐盟政治一體化進程嚴重受阻。
此種結果昭示統一憲法內容本身尚需進一步修改,也可能是反對方對歐盟擴大表示不滿的另一種“表達”。人們普遍懷疑歐盟是否還有接納“窮國”的能力,也許從現在起,或在接納完克羅地亞后,歐盟必須要有數年的“擴大間隙”。如果歐盟出現“擴大間隙”,必定會延誤土耳其的入盟進程。當然對此持批評態度的斯洛文尼亞總理雅奈茲·楊沙公開談到:“我不認為,有任何理由延緩那些已經符合規定、并進行了入盟談判的候選國入盟進程,擴大不應成為歐盟條約危機的犧牲品。”[12]不能將制憲危機之責歸咎于歐盟擴大,“歐洲憲法”在法國、荷蘭等國未獲通過,“里斯本條約”在愛爾蘭遭到否決,并不意味著所有成員都反對歐盟擴大,這是兩回事。持上述論調者不是邏輯混淆,就是別有用心,企圖為制憲危機尋找政治“替罪羊”。2004年后,歐盟擴大的速度有所加快,沒有明顯證據表明歐盟擴大之勢正在受到遏制;也就是說,歐盟擴大前提尚存在,問題是土耳其如何利用這一契機,完成由候選國向正式成員的角色轉換。
在入盟談判問題上,歐盟與土耳其的地位是非對稱的,主導權掌握在歐盟手中,土耳其只是正在候車的一名乘客而已。作為超國家組織的歐盟,目前并非采取傳統的協商一致原則和有效多數原則,而是實行“特殊的決策機制”,即歐盟任何成員的反對都將否決土耳其的入盟申請。在這樣的決策框架下,土耳其必須逐步修繕同歐盟成員的關系,尤其需要化解與希臘、塞浦路斯的摩擦和矛盾,否則土耳其的入盟進程將面臨巨大困難。但是,這種改善需要做出讓步,這必然涉及國家主權、民族尊嚴等重大問題,土耳其恐難在短期內徹底解決,從而增加其入盟的不確定性。
對土耳其入盟,歐盟內部形成對立的兩派,一派以法國、德國、荷蘭、奧地利等國為代表,主張歐盟應在文化基礎上走聯邦之路,極力反對土入盟,至多與土發展“戰略伙伴”關系;另一派以英國、北歐國家及新成員國為代表,認為歐盟是經濟自由貿易區,對土入盟亦持支持或至少不激烈反對的態度。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則表示,“歐盟將致力于使土耳其完全加入歐盟,土耳其將成為歐盟的一部分資產,而不是一種負擔?!保?3]這番話顯然是提醒那些持反對態度的成員國履行集體承諾,但期待土融入歐洲之心溢于言表。不管歐盟有沒有為穆斯林的土耳其留有一席之地,土仍然沒有放棄入盟之夢,也不會接受成為歐盟正式成員以外的其他選擇。土耳其多年來一直按照“哥本哈根標準”積極進行國內政治、法治、經濟改革,這本身向歐洲傳遞持之以恒入盟之信號,同時也不給歐盟以土未達入盟標準的把柄。
歐盟與土耳其入盟談判的一波三折本身反映出土耳其入盟問題的復雜性。如果土耳其順利入盟,表明不同文明在現代化進程中可以走向融合,也向世人展示出一條化解文明沖突的有效途徑。如果入盟失敗,這固然是土耳其多年所作努力的失敗,但又何嘗不是歐盟的失敗!歐盟在解決伊斯蘭問題上出現功能性失敗,歐盟的規制、軟力量與美國的硬力量一樣在伊斯蘭教面前以失敗而告終[14]。對此,土總理埃爾多安發出警告:圍繞是否接納土耳其成為成員國,“歐盟要么顯示政治成熟,成為一支全球主要力量,要么最終只是一個基督教(國家)俱樂部。”[15]倘若繼續維持現狀,將長期考驗歐盟與土耳其政治家的智慧和勇氣,歐盟提出“多元主義、寬容、正義、團結和沒有歧義的社會”的建構目標將黯然失色,歐洲長期以來倡導的“開放性和包容性”也將面臨重大挑戰。
土耳其申請入盟是當代國際關系中重要而又敏感的問題。近年來,土耳其一直堅持不懈地向歐洲靠攏,入盟進程歷經坎坷與波折。冷戰時期,土耳其利用其地緣政治優勢和戰略安全價值較好地融入歐洲,今天它仍是土與歐盟進行入盟談判的重要籌碼,美國的支持一定程度上可以影響歐盟對土入盟的態度。“哥本哈根標準”是歐盟研判候選國入盟的初始門檻,由于執行過程中的彈性化使它成為土入盟的“虛構的理由”,土耳其的伊斯蘭文明屬性以及與歐洲文化形成的“文明沖突”才是土融入歐洲的真正障礙。在未來,歐盟擴大將為土耳其入盟提供契機,其前景仍受諸多不確定性因素的影響,但在政治、經濟達到“哥本哈根標準”,化解文明差異引發的認同障礙,卻是土耳其入盟目標實現之前必須去做的事情。無論是順利入盟、最終放棄抑或是被歐盟長期拒絕,入盟的象征意義遠遠超過其實際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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