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 濤(廣州圖書館 廣東 廣州 510055)
公共圖書館是以公共文化服務為根本任務、以保障公民基本文化權益為使命的公共組織,其公共責任是與生俱來的。但是,應然的制度安排不等于實然的責任擔當。針對我國公共圖書館的現狀,深刻認識公共責任對于公共圖書館生存發展的重要作用,把握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的目標內容,探討公共圖書館實現公共責任的路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公共組織存在和發展的基礎在于社會的認同和支持,即必須具有政治學中所說的“合法性”。對公共組織來說,公共責任是衡量合法性的重要標尺。公共組織履行公共責任越自覺、充分,其合法性越強,也越能得到社會成員的認同和支持。從這個意義上說,公共責任就是組織的社會形象、就是組織的發展動力。履行公共責任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為,就是要積極主動地實現組織目標,就是要多做“好事”,也就是所謂積極的公共責任;有所不為,就是要避免損害公共利益的不當行為,就是要少做“壞事”,也就是所謂消極的公共責任。履行公共責任對公共圖書館事業的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公共圖書館要獲得“合法性”,就必須最廣泛地實現、維護公眾的基本文化權益。如果公共圖書館不能滿足群眾的基本文化需求,背離公共圖書館的公益目標,就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發展壯大之基。公共圖書館的組織目標與公共責任高度契合,因而在公共意識普遍覺醒的社會條件下,公眾對公共圖書館服務的要求會越來越高。即使存在瑕疵的服務個案,也可能引起公眾的強烈批評,影響圖書館的組織形象。2004年,周繼武在《南方周末》發表《國家圖書館借書記》一文,公開了自己為借閱一本典籍而屢次受挫之遭遇[1];2005年初,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漆永祥在為了借閱一本只有蘇州圖書館才有的完整保存的善本,而與該館苦苦交涉了半年后,終于宣告放棄,并因此對圖書館發出了“是‘圖書館’還是‘藏書館’”的質問[1]。這些事件,引發了媒體對公共圖書館的討論和批評。例如,2004年10月6日《東方早報》發表的《我國圖書館“公共”之路尚遙遠》,2004年10月20日《中華讀書報》發表的《圖書館離“公共”有多遠》,2005年8月21日《新周刊》發表的《名存實亡的公共圖書館》等。同時,網易新聞中心設立《名存實亡的公共圖書館》專題,并發出這樣的疑問:我們還需要圖書館嗎?這都在警示我們,在公眾的公共意識開始蘇醒、權利意識日益增強的社會條件下,如果說企業家的身上應該流著道德的血液的話,公共圖書館員們的身上更應該流著公共責任的血液。
合法性的強弱是一個歷史的積累過程。一個公共組織要在生存的基礎上不斷發展、壯大,不僅要防止合法性的損耗,而且要不斷增加合法性資源。毫無疑問,如果公共圖書館能夠主動承擔公共責任,就能在更大的舞臺上凸顯自身的獨特價值,從而也就贏得了更大的發展空間;反之,其發展空間就會受到限制或擠壓。從我國近些年公共圖書館的實踐看,盡管李國新等專家在2005年提出了“縣級圖書館的振興與鄉鎮圖書館的模式”[2],但公共圖書館主動為農村基層服務并未成為普遍的現象,城鄉服務不平衡的現象仍然明顯存在。2006年,農家書屋建設寫入中辦發〔2006〕24號文件《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3],2007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進一步加強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若干意見》(中辦發[2007] 21號)把農家書屋建設作為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五項重大文化工程之一。新聞出版總署作為農家書屋工程的發起和牽頭單位,聯合相關部門成立了全國農家書屋工程協調小組,負責審定全國農家書屋工程總體規劃、實施方案和相關政策,組織、協調、指導農家書屋工程建設,并組織有關專家編寫了《農家書屋管理員手冊》、《農家書屋管理規定》、《出版物借閱制度》、《管理員崗位職責》等制度[4]。很明顯,我國農村書屋的建設和普及以及今后書屋信息化的拓展,都存在著廣闊的發展空間。就行業特點而言,文化行政部門和公共圖書館對農家書屋的建設和管理具有明顯的專業優勢。但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文化行政部門甚至沒有成為工程協調小組成員,公共圖書館也并未在這塊本可盡情施展才華的舞臺上擔任主角。對此,我們理應警醒:不主動擔當責任,就面臨著被邊緣化的危險。
公共責任就是公共組織及其成員履行公共職能和職務所承擔的職責和義務。關于公共圖書館的公共責任,圖書館學界以社會責任為題進行了一些研究。但是,“國內研究者提出的圖書館社會責任內容,視線相對狹窄,范圍不夠廣泛,基本局限于圖書館的本職服務;同時,往往將圖書館的社會職能混入,將圖書館社會責任變成了圖書館必須完成的本職工作,比如開展繼續教育、終身教育,收藏、存貯、傳播知識信息等”[5]。同時,盡管社會責任內容在許多方面與公共責任一致,但兩者的研究視野存在著很大的區別。筆者無意于概念的辨析,僅想從公共圖書館作為一種工作機構、一種制度安排、一種職業的特點出發,著眼于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領域,從更宏觀、更抽象的層次研究公共圖書館的公共責任,從而擺脫囿于職能羅列的研究層次。在筆者看來,盡管公共圖書館的公共責任在不同時代、不同制度背景下的具體內容千差萬別,但基本可劃分為4類:
“自由和知識自由是人類的永恒追求。知識自由障礙的存在,要求社會提供消除障礙的制度保障。圖書館就是人類的知識自由權利的社會保障制度”[6]。IFLA(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ibrary Associations and Institutions,國際圖書館協會和機構聯合會)明確指出,“圖書館和信息服務機構應起到發展及維護獲取知識自由的作用,”“獲取知識自由是每一個人的權利,這是民主的基礎,也是圖書館服務的重點。”[7]許多國家針對圖書館維護知識自由的責任和義務制定了規范要求。如日本的《圖書館館員倫理綱領》指出,“圖書館的目的是保障國民知識的自由,其功能是提供國民所需要的資料,”并且,“對于圖書館來說,民主的理念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它是現代圖書館建立的基礎,同時也是自身發展的保證。”[8]讀者作為公共圖書館服務的最終委托人,享有參與公共圖書館管理、決策和監督的權利。因此,對于公共圖書館而言,不僅要保障公民知識自由權利,而且必須保障公民參與管理公共圖書館的權利。這是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最基礎的內容。
“公正是人類社會具有永恒價值的基本理念和基本行為規則”[9]。在現代社會,市場機制隱含著文化財富分化的危險,會導致不公平的文化財富分配,“政府設立和發展公共圖書館事業,就是為了實現社會的信息公平而作出的一項制度安排”[10]。因此,公共圖書館“代表了一種制度,一種保證社會具有起碼的信息公平的制度”[11],可以說,促進社會公平是公共圖書館的重要目標和使命。《公共圖書館宣言》指出:“每一個人都有平等享受公共圖書館服務的權利,而不受年齡、種族、性別、宗教信仰、國籍、語言或社會地位的限制。”“各年齡群體的圖書館用戶必須能夠找到與其需求相關的資料。”“圖書館服務必須適應鄉村和城市社區的不同需求。”[12]這些表述就是對公共圖書館公平責任的明確要求。
公共圖書館服務以公共利益為依歸,因此發展文化公益事業是其最基本的職責。公共圖書館事業的特點:(1)公益性,即以公共財政為支撐,以公平公正為原則,向社會成員提供基礎性文化服務;(2)非營利性,即追求的是全體公民共建共享文化成果的社會效益;(3)教化娛樂性,即不僅是完成教化的載體,而且也是成就愉悅的本體;(4)引導性,即注重目標導向和長遠利益,而不是短期效益和眼前利益。以其與一般文化產品或服務的區別來看,公共圖書館要承擔的使命恰恰應該是在商業文化組織不能發揮作用或者不能讓商業文化組織發揮作用的領域中。換言之,公共圖書館就是通過承擔商業文化組織不能承擔的任務,通過解決市場機制不能解決的問題,通過克服文化產業化可能產生的弊端體現自己的公共性、實現自己的公共責任的。如《公共圖書館宣言》中關于“支持口述傳統文化的保存和傳播”、“支持并參與各年齡群體的掃盲活動和計劃”、“養成并強化兒童早期的閱讀習慣”等[12]使命描述及目前凈化社會文化環境尤其是營造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的文化環境、維護國家文化安全,等等,都是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的重要內容。
公共圖書館服務對公平的追求,并不意味著對效率的忽視。社會資源是稀缺的,“公共財政支出必須講求效益”[11]。對公共圖書館來說,“追求知識資源的最大利用是圖書館職業與生俱來并代代相傳的精神特征”[13]。但是,我國公共圖書館服務的效率仍然比較低下。例如,“湖南圖書館目前擁有藏書314萬冊,但僅擁有持證讀者38 723人,只占長沙市民的1.92%,書籍的利用率也相對較低,為36.3%。與持證率、利用率低的狀況相比,圖書館購書經費卻在逐年增加,至2005年,全年購書經費已達350萬元。這兩者的差距展現出了圖書館資源的閑置和浪費”[14]。我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各項事業建設的任務很重,公共圖書館獲得的經費也十分有限。因而,強化公共圖書館在資源利用方面的公共責任、優化圖書館資源配置、促進圖書館資源共享,是公共圖書館社會責任的重要內容。
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的實現,要以公共精神為先導,以監管制度為保障,以提高能力為基礎。
所謂公共精神,是指超越個體狹隘眼界和直接功利目的,關懷公共事務、事業和利益的思想境界和行為態度。它要求社會成員對國家、民族和人民具有強烈的責任意識,積極主動地介入、分擔公共事務的參與精神,對公共利益需要和人民群眾的愿望及要求的回應行為。在圖書館學界熾熱的研究中,專家、學者們對公共圖書館精神所作的種種概括,如保障公民平等、自由、免費地利用圖書館,愛國、愛館、愛書、愛人等都是公共精神在圖書館領域的具體表現。盡管學者對公共圖書館精神的概括各異,甚至還伴隨著質疑和爭議,但不可否認的是,圖書館精神的研究和新圖書館運動啟蒙、普及了圖書館的公共精神,有利于圖書館及其工作人員清醒認識自己的“公共”地位,強化自身的公共責任意識。當然,將“精神”轉化為“實在”,不能僅僅依靠理論研究,而是要在深入研究的基礎上把眼光轉向制度倫理,即把制度倫理化、倫理制度化。從某種意義上說,制度是聯系“精神”與“實在”的橋梁。公共圖書館要實現公共責任,必須把公共圖書館政策、規章制度“精神”化,也就是說政府在制訂公共圖書館政策時,公共圖書館在建立管理規章制度時,必須體現和保障公平、公益、自由、權利、科學、人文等精神,使公共圖書館政策、規章制度體現行業及職業特點、符合公共倫理要求;另一方面,必須把“精神”制度化,把公共圖書館精神的一些要求提升、規定為制度,使柔性的精神和意識法制化、規范化,使內在自律的道德評價外部化、他律化,并借助制度的權威作用為公共圖書館精神提供強有力的后盾。在職業制度缺失的背景下,“制度的構建是解決很多職業問題的關鍵”[15]。就公共圖書館精神的實現而言,職業倫理制度、行業自律制度等尤顯重要。
公共精神是對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的事前設計和引導,但責任的實現還需要對履行責任的過程進行動態的監控并對結果進行評價,因而監管機制的建立成為必須。從我國的實際情況看,公共圖書館具有官方性和民間性二重組織特征,這給監管帶來了不利的影響。對作為業務主管部門的文化行政部門來說,它監督的對象是自己的“準下屬”,自身利益與公共圖書館的業績存在著一定的相關性。同時,文化行政部門對公共圖書館業務方面的管理只是一種疏散的、泛化的監管,對公共圖書館究竟承擔著哪些責任、業務,達到什么標準并不明確,對公共圖書館的績效評估也缺乏科學的制度安排,因此行政監督缺乏力度。讀者作為公共圖書館服務對象,對公共圖書館的服務最有發言權。但是,讀者對公共圖書館服務的評判是分散的、個體的,我國也沒有建立制度化、規范化的讀者意志表達機制和途徑,社會監督對公共圖書館缺乏實質性的作用。從公共圖書館內部看,公共圖書館具有明顯的專業職能部門化、控制層級化和運作規范化的科層管理、行政管理特點。同時,公共圖書館對工作人員也缺乏有效的激勵措施,優秀館員的評選常采用“一次性”激勵方式,行政職務提升的激勵范圍有限,專業技術職稱的評定很大程度不是以工作評價為主而是以科研水平為主。可見,在現有監管體制下,公共圖書館及其工作人員既缺乏履行公共責任的內在驅動力,也缺乏外在約束力。因此,建構政府為主、社會協同、行業自律、公眾參與的監管格局,形成政府行政監督功能與行業自律功能互補、政府管理監督力量同社會監督力量互動的管理網絡十分關鍵。
對于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的實現,能力是基礎。因此,發展職業教育、完善職業制度,建設一支能力水平高、責任意識強的隊伍非常重要。無論是在理論研究還是在實踐中,這點都已形成共識,故不多述。在這里,筆者想著重談談職業智慧問題。理論研究表明,社會期望是負責任行為的構成要素之一[16]。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的評價,取決于公共圖書館服務與社會期待的符合程度,換言之,取決于公共圖書館服務的內容、質量、程度符不符合政府、讀者的期望和要求。因此,圖書館界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我們說什么、做什么,怎么說、怎么做都必須把社會期待作為出發點。在這個似乎很簡單并且老生常談的問題上,我們需要更多的藝術和智慧。(1)在理論研究上,“應該盡可能地或者主要地站在用戶的立場上去研究圖書館學”[17]。政府、讀者是公共圖書館的委托人,對政府和讀者負責是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的具體表現。公共圖書館承擔什么樣的公共責任、如何承擔公共責任等,都必須站在政府、讀者的立場進行思考和定位。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得到政府和讀者的認同。例如,圖書館作為先進文化建設的陣地與自由傳播知識的信息機構的不同定位,在當前中國的制度、傳統和文化背景下,反映了不同于西方國家公共圖書館的公共責任,政府和讀者的認同和支持肯定有所不同,甚至諸如公民的圖書館權利與圖書館權利之類的不同表述,也會產生不同的效果。(2)在工作實踐上,公共圖書館的公共服務仍然具有一定程度的畫地為牢、固步自封的色彩,遠離中心、遠離大局、遠離政府和公眾的需求,找不到與黨和政府中心工作、與公眾文化需求的結合點、切入點和突破口,沒有融入主旋律,不能進入主戰場,缺乏凸顯公共責任、公共形象的機會和舞臺,因而邊緣化的趨勢日益明顯。例如,在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學習型社會中,在重大社會公共事件中,舉業界之力,主動參與、策劃具有廣泛社會影響的活動,既是公共圖書館實現公共責任的方式,也是體現公共圖書館價值的機會。在這方面,學界和業界的引軍人物們負有特殊的責任。
研究無窮,實踐無盡。公共圖書館公共責任的實現過程,也就是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壯大的過程。筆者認為,這才是問題的要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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