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之峰
(首都圖書館,北京 100021)
〔作者信息〕楊之峰,男,副研究館員。
在臺灣于凌波居士編著的《中國近現代佛教人物志》中,徐文霨被稱為“華嚴學者”,然而繼楊文會創立金陵刻經處后,這位浙江人創辦的北京刻經處,無論在當時還是后世,都對中國的佛經整理產生了深遠影響。
徐文霨 (1878~1937),字蔚如,號藏一,浙江海鹽人。自幼隨母讀書,經史之外,兼習算學,因受母親影響,從小就禮佛誦經。光緒二十四年(1898)科舉落第,入京捐資為部郎,兼任京浙學堂算學教習,后任京師地方審判所推事、度支部通阜司郎中。辛亥革命爆發后,他攜眷南歸,被選為浙江省第一屆省議員,受浙江都督朱瑞委托,主辦《浙江日報》。由于大總統袁世凱黨禁嚴厲,省議會無形停頓。徐文霨從此潛心研究佛典,專以弘揚佛法為務。1914年再度入京,任財政部會計司會辦參事。
1.1 印光法師文鈔 1913年,他在《佛學叢報》見到常慚的文章,心生景仰。得知常慚是普陀山法雨寺印光法師后,立即與友人周孟由、張云雷等赴普陀山拜訪。兩年后,周孟由再赴普陀山,帶回印光法師幾篇舊信稿,寄給徐文霨。徐文霨印出贈人結緣,題名 《印光法師信稿》。1917年,徐文霨由北京南返,持書奉母,再登普陀,請求皈依。印光法師當時正在潛修,從不收皈依弟子,介紹他們母子去皈依諦閑法師。這次徐文霨得到印光文稿 20多篇,攜回北京,加上原來的幾篇信稿,合印為《印光法師文鈔》。這是最早問世的《文鈔》,從此之后,迭次增廣,多方翻印,《印光法師文鈔》風行海內,印光本人也名聞天下,人人敬仰,被尊為凈土宗第十三祖。〔1〕
1.2 佛教活動 徐文霨多次訪謁諦閑法師,朝禮
阿育王山舍利塔,并捐資給楊文會(字仁山)創辦的金陵刻經處,重刻《西齋凈土詩》。他自己集資刊刻了一部《釋摩訶衍論釋》。1917年他編成《楊仁山居士遺著》,深受鼓舞。1918年 3月,北洋政府交通總長葉恭綽、鐵路督辦蒯若木等人,在北京發起“戊午講經會”,公推徐文霨南下寧波四明觀宗寺,迎請諦閑法師北上講經。這次講經歷時兩月有余,激起北京眾居士學佛的熱情,于是徐文霨與蔣維喬、江杜、黃士恒等創立了“北京刻經處”,地址選在北京西城區宗帽胡同四條九號。
2.1 刻經宗旨 北京刻經處成立的目的,是追隨金陵刻經處,完成楊文會居士的未竟之業,重刻方冊大藏經。這從徐文霨《楊仁山居士事略》中可以看得很清楚。當時《乾隆版大藏經》(又稱《清龍藏》)原板藏于北京柏林寺,各省寺院申請刷印,輾轉呈報,手續繁難;從明萬歷年間至清康熙年間陸續刻成的《嘉興藏》一改過去經折裝的形式,改為方冊線裝,可是經版毀于太平天國運動的戰火,傳世的印本稀少。剛剛步入佛門的楊文會深感佛經難覓,發愿重刊方冊本大藏經。〔2〕他編訂《大藏輯要目錄》,列佛經 460部,3220卷。從同治五年(1866)金陵刻經處成立,至 1911年楊文會去世,他親手校訂出版的佛經有 2000卷左右,此后,金陵刻經處在歐陽漸等人主持下繼續刻經。與金陵刻經處相繼而起的,有蘇州、常熟、杭州、揚州、磚橋等近十個刻經處,分工協作,共刻佛經。為了集合北京的財力、人力,盡快完成楊文會重刻方冊大藏經的遺愿,徐文霨等才有北京刻經處之設。其版式、裝訂完成模仿金陵刻經處,都是每半頁 10行,每行 20字,細黑口,左右雙邊,上下單邊,板框高約 16.5c m,寬約 13c m,裝訂為四眼線裝。書后附刻書識語,略記捐刻者姓名、心愿,以及所刻經典的字數,有的還附有案語,揭示經書內容、版本價值。如果某經金陵刻經處已刻,則不再重復。有時消息不通,出現重復,一旦發現,立即停止。如《北京刻經處第三次征信錄》(1922年刻本)提到:“上屆已刻未成清單內尚有《法華經義記》一種,因金陵刻經處業已出書,不復重刻。又《成唯識論演秘》一種,因聞金陵有校刻之訊,亦暫停刻。”如果施資者指定要刻某經,而金陵等處已準備開刻,則干脆轉到金陵去刻。如《華嚴孔目章》即由金陵刻經處雕刻,北京刻經處支付刻資現洋226元 1角 1分 。〔3〕
2.2 人員組成 北京刻經處是一個民間刻書機構,從業人員大多是兼職。如蔣維喬當時任北洋政府教育部參事,莊蘊寬任審計院院長,江杜任職于京師圖書館,梅光羲則遠在山東任高等檢察廳檢察長。1920年梅光羲之母文太夫人去逝,北京刻經處同人刊刻《居士傳節要》進行悼念,捐資者有丁甘仁、歐陽柱、包發鶴、劉錫焯、徐文霨、丁傳紳、丁傳琳、易季服、丁傳縉、陳嘉異、張烈、黃士復、朱元善、李國柱、李國權、劉錫麟、尹兆祺、蘇錦標、蘇爾榮、許善臻,還有一位日本人佐愿篤介。1920年徐文霨之母倪太夫人去世,1922年江杜之母郭太夫人去世,北京刻經處同人也曾集資刻經,進行悼念。除去重復外,還有周明泰、孫多焌、徐鴻寶、王琨芳、蔡儒楷、包承志、馬振憲、張鑫、彭憲、劉維棠、程安宅、黃群、張之銘、鄧高鏡、吳鐘镕、周奮、羅遠耀、徐國治、陳汝湜、黃中強、任繩祖、張炳楨、曾志遠、張壽鴻、鮑祺、張初超、張書勛。將以上人員統計起來,先后在北京刻經處工作過的共有 51人,當然還不是全部。1922年,蔣維喬出任江蘇教育廳廳長,江杜回到上海,刻經處事務全落到徐文霨身上。他工作之余,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刻經處,以此作為他的終身事業。此年徐文霨與許丹任職天津,他們又成立天津刻經處。〔4〕徐文霨負責兩個刻經處的事務,在近二十年的時間內,校刻佛經近兩千卷。刻經處后期有著名佛學家周叔迦及其弟子蘇晉仁等人加入。周叔迦 1933年校刻《名僧傳鈔》、《性相津要》、《信力入印法門經》等,蘇晉仁則于 1939年校勘《大唐內典錄》十卷、《至元法寶勘同目錄 》十卷〔5〕,后者還包括藏文經名。
2.3 刻書質量 徐文霨主持北京刻經處,所刻之書精審嚴整。他在《致演如法師書》中說:“鄙見以為刻經一事,對于已有流通之本,或其書未為盡善,皆可不刻。既已刻之,則宜悉仍其舊,茍無他本可據,不應輕改一字;意為刪補,尤為不可。須知賢首自賢首,圭峰自圭峰,長水自長水(按:賢首、圭峰、長水皆唐、宋佛教大師名號),各有其本來面目。吾輩校刻時縱有所疑,只可附加最簡單之案語、跋語,以供閱者參考。倘別有獨得之見,不妨另撰一書,以質當世。若將古經原本加以刪補,變亂前人之作,鄙人拘墟之見,謂當懸為厲禁。”〔6〕這段話概括出北京刻經處的質量要求。有一次,有人發心刻印一部署名隋朝嘉祥大師注釋的《觀無量壽經義疏》,徐文霨覺得可疑,致書印光法師請示,印光復信說:“接手書及《觀經》嘉祥大師義疏,一再細閱,其文法實在令人迷悶。一句話反復數說,而義意含糊,兼且只派名義,前不詳其所以,后不結其歸宿,(印)光憶[臆]此書,恐未必是嘉祥大師親筆,恐是東洋耳食之徒,冒名而作。”北京刻經處果然未刻此書。凡是有價值的著作,徐文霨必多方搜求。如《心經七譯本合訂》(1919年刻本),其中后秦鳩摩羅什譯本、唐玄奘譯本、宋施護譯本出自明、清大藏經,唐般若譯本和唐法月譯本出自《高麗藏》,唐智慧輪譯本出自日本藏經書院所編《續藏經》,唐法成譯本則是從私人借得的敦煌遺經。將這么多版本搜集到一起已屬不易,此書識語說:“右七種均同本異譯,尚有唐不空譯本、宋契丹慈賢譯本,明以來久佚,異時訪求得之,尚當匯刻以廣流通。”雖然兩種佚本終未找到,但可看出他們搜求佛經的苦心,以及他們所刻書的文獻價值。
在北京刻經處創立之始,徐文霨就謀劃刻一部包括所有重要佛書的中華全藏。可是金陵刻經處成立已 70年,全藏目錄沒有編成,各地刻經都單本流通。1936年徐文霨與北京刻經處的徐鴻寶、翟文選、周叔迦、高觀如倡議,集合各刻經處經版,匯成《清龍藏》。其《募集補刻方冊大藏緣起》提到,各地所刻單行本藏經,與《龍藏》相比,缺經部 18種,計 38卷;論部 9種,計 178卷,統共只缺216卷,相當于全藏的百分之三四。“是以各處所刻板本雖皆相仿,卒不能匯成全藏。”〔7〕經北京刻經處同人的積極募刻,至 1937年 6月基本補刻完畢。因為當月的《微妙聲》月刊已刊出《預約百衲本清龍藏經簡章》:“本處集合北平、天津、金陵、支那、揚州、磚橋、眾香庵、蘇州、杭州十處刻經處版本,匯成《百衲本方冊清龍藏經》。全書分二千冊,重新編排分合,裝訂整齊。各書均照市尺長七寸四分,寬四寸六分,大小長短完全一律……全書分四次出齊,第一次二十六年十二月,出般若、寶積、大集、華嚴、涅槃等五大部。第二次二十七年四月,出五大部以外及小乘等經。第三次二十七年八月,出律、論兩藏,暨西土圣賢撰集。第四次二十七年十二月,出此土賢圣著述……全藏分裝一百五十函……”預約發出不到一個月,“盧溝橋事變”爆發,平津相繼淪陷,無數難民流落街頭。徐文霨悲天憫人,奔走呼吁,與佛教居士設立“婦孺臨時救濟院”,收容難民,終于積勞成疾,于此年冬天逝世,享年 60歲,編訂《百衲本清龍藏》的計劃因此擱淺。
徐文霨去世后,北京刻經處在其同人的主持下繼續刻書,最后刻出的有竇存我施資刊刻的《眾經目錄》七卷(1938年刻本)、周演濟(即周叔迦)以亡子周賢仁遺產施刻的《觀心論疏》五卷(1939年刻本)。其刻資都是 1937年左右捐出的。此時北京已處在日本人控制之下,善士逃亡,民生彫敝,北京刻經處沒有經費來源,停止刻書。解放后,中國佛教協會遵照國務院有關指示,將各地刻經處經版匯集到金陵刻經處,北京刻經處的經板與天津刻經處少量經板合計 22600余塊。金陵刻經處偶爾會利用這些經版選印一些經書,但為數不多。而在當年,北京刻處經的佛經不僅在全國各書店、各寺院廣泛流通,在國內市場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且遠銷日本、南洋、美洲等地,對近現代佛教產生巨大影響。〔8〕
〔1〕于凌波.中國近現代佛教人物志[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468.
〔2〕徐文霨.楊仁山居士事略[M].鉛印本,1917.
〔3〕北京刻經處.北京刻經處第三次征信錄[M].北京:北京刻經處,1922.
〔4〕張磊.天津刻經處述略[J].圖書館工作與研究,1994(1):58.
〔5〕蘇晉仁.佛教文化與歷史[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8:323.
〔6〕徐文霨.致演如法師書[J].微妙聲,1940(1).
〔7〕北平刻經處.募集補刻方冊大藏緣起[Z].微妙聲,1937(5).
〔8〕楊之峰.中國近代的百衲本大藏經[J].圖書館工作與研究,2009(9):78-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