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慶媛
(清華大學圖書館,北京 100084)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清華圖書館在國內最早建成硬件設備屬東亞第一的學校圖書館[1],是國內第一個分設職能部門的圖書館。清華圖書館主任戴志騫最早建立完備的新圖書館管理秩序,最早開辦新圖書館講習會,最早參與創辦專業圖書館組織,曾任第一屆中華圖書館協會執行部部長。良好的外部、內部環境,吸引了眾多優秀館員到館工作,除戴志騫外,有查修、孔敏中、徐家麟、顧子剛、曾憲三等當時或后來成為圖書館專家的人才,使清華圖書館形成整體實力最強的學術集體。然而,在二十年代末清華圖書館的一次大動蕩中,館員紛紛離去,圖書館的發展受到阻滯,這次大動蕩也是清華圖書館從穩定到動蕩的轉折點。

表1:清華圖書館館員
1912年,清華學校開始建立正式的圖書室,1914年夏戴志騫應聘為清華圖書室主任。1916年建新館的同時,圖書室改稱圖書館,戴志騫任圖書館主任。1917年8月赴美留學,獲紐約州立大學圖書館學校學士學位,1919年8月回國。戴志騫不在期間由袁同禮代理圖書館主任,戴志騫回國后復任主任。[2]
戴志騫回國后,大力進行改革,使清華圖書館成為當時國內最先進的圖書館。這些改革有賴于所聘人才的支持。1922年,圖書館職員有10人:戴志騫、吳漢章、畢庶滋、查修、余光宗、唐貫方、孔敏中、樊濟寬、陸震平、戴超夫人(見表1)。
1922年,戴志騫聘請中國當時唯一的培養圖書館學專門人才的學校——文華大學圖書科首屆畢業生查修到館工作。查修到館后,從專業的角度,改革了舊的分類編目方法。他將杜威十進位分類法進行補充,著杜威分類法補編,“其法系將中國經籍,置于杜威法最前之空位(用作鄉土集等),自此法問世后,一般圖書館之已用杜威法者,以及正欲分類者,頗多采用此法,其于中國圖書館界,頗受影響。”[3]查修將館內中、西文書一律采用杜法編制,1927年主持編輯出版了《清華學校圖書館中文書籍目錄》。在查修之后,戴志騫又陸續聘請了文華畢業生劉廷藩、曾憲三、徐家麟、章新民等到館工作,他們在校已經過專業培訓,到館后大多從事專業性較強的編目工作。
戴志騫回國后,建立了國內第一個參考部門,曾聘請袁同禮任參考員,開創了國內圖書館參考工作之先河。后袁同禮赴美留學,1924年,戴志騫聘請顧子剛管理參考部一切事務。顧子剛畢業于圣約翰大學史學系,精研英文和西方文學,造詣頗深,尤其熱愛古籍收藏,這使他知識淵博、中西兼通,指導學生閱讀教師指定參考書,回答讀者提出的問題,他應對自如,給師生頗多指點。
1924年8月到1925年10月,戴志騫第二次赴美留學,獲愛荷華大學哲學博士學位,之后游歷了歐美11國,考查圖書館事業。戴志騫不在期間,由吳漢章代理圖書館主任,吳漢章于1925年8月赴美留學。1925年8-10月,由顧子剛代理圖書館主任。1925年10月戴志騫回國后,繼續任圖書館主任,直至1928年9離職。
至1928年戴志騫離職前,清華圖書館職員為19人。此時原10名工作人員中的吳漢章于1925年赴美留學,未選擇圖書館專業,因此以后未服務于圖書館界。查修于1928年由清華派遣出國,赴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圖書館學校學習,1933年獲得博士學位后回國,曾歷任文華圖專教授、上海暨南大學教授兼圖書館主任、交通大學圖書館館長、上海中美日報編輯等。除吳漢章、查修離館外,計有戴超、畢庶滋、余光宗、唐貫方、孔敏中、樊濟寬、陸震平、戴超夫人8人仍在館服務,增加的11人(見表2)。

表2:1923-1928年清華圖書館增加職員一覽表
然而,意外的變故,打亂了這一發展秩序。1928年8月17日,南京國民政府任命羅家倫為國立清華大學校長,9月3日清華學生會校務改進委員會發動了“清校運動”。據《浦江清日記》記載,“昨夜(1928年9月3日)學生開全體大會通過歡迎羅家倫長校議案,又通過驅逐余日宣(政治教授)、楊光弼、趙學海(均化學教授)、戴志騫(圖書館主任)、虞振鏞(農科教授)等五人。夜深十二時全體學生游行唱口號至此五人家,請其即日離校,罪名為把持校務,阻礙清華發展。”[4]此事在校內引起不安,學生評議會曾發表對教職員聲明書,聲言不會波及其他教授。戴志騫無奈辭職,1928年 10月赴任國立中央大學圖書館主任,1931年10月轉職中國銀行,以后一直服務于銀行界。
1928年9月18日,羅家倫宣誓就職國立清華大學校長,聘洪有豐為圖書館主任。羅家倫到校后,大刀闊斧,全力整頓校務,他認為清華的“職員人數過多,地位權利太大,如圖書館為十九人,注冊部為十人,較國內任何大學,均幾多至一倍。”于是他大力裁員,僅二個月的時間,“圖書館原為十九人,現僅十二人”。[5]到1928年11月,圖書館12名工作人員為:洪有豐、田寶琛、茅宗藩、章新民、劉廷藩、劉中藩、沈學植、余光宗、畢庶滋、唐貫方、陸震平、樊濟寬。
隨著戴超的離去和羅家倫的整頓,圖書館原工作人員作四散狀,先后離開的有:戴志騫、戴志騫夫人、顧子剛、曾憲三、徐家麟、孔敏中、柳哲銘、馬文珍、吳鈺祥。到1929年,章新民赴協和醫學院圖書館任中文編目股長,樊濟寬這個比戴超還早五個月來到清華,在此居住了十四年的老臣也遠走他方,從此不知去向。
在短短的幾個月中,原19名館員先后有11人離館,占總人數的58%。離館后,戴志騫赴任國立中央大學圖書館館長;戴超夫人赴協和醫學院任圖書館館長;顧子剛和曾憲三分別赴北海圖書館,后并入國立北平圖書館,即北京圖書館、國家圖書館的前身;徐家麟赴燕京大學就任圖書館中文編目主任;孔敏中任職于中央研究院出版品國際交換處;柳哲銘任教于清華大學法學院政治學系;章新民后任協和醫學院中文編目股長;吳鈺祥和馬文珍離開后,吳鈺祥于1930年5月、馬文珍于1932年8月又回到圖書館任書記。
這是清華圖書館歷史上館員的一次大動蕩。而離去的人中,不乏當時或后來成為圖書館專家的人。戴志騫當時已是聲名遠播的圖書館學家,出版了英文專著Professional education for librarianship(博士論文),為第一屆世界圖書館大會(IFLA)提交了論文“中國現代圖書館之發展”(英文:Development of Modern Libraries in China)。戴志騫夫人同為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圖書館學校學士,任協和醫學院圖書館主任時工作非常努力,這位挪威女士遠離家鄉,把青春獻給了中國的圖書館事業。曾憲三1936年赴美哥倫比亞大學研究圖書館學,曾在美國國會圖書館等處工作,回國后任武昌華中大學圖書館館長兼文華圖專教授等職。孔敏中是早期公共圖書館理論和實踐的推動者,1936年赴德國漢堡大學攻讀國際公法與圖書館學,1938年受聘于漢堡大學中國文化語言研究院講師。徐家麟于1935年赴美留學,1937年獲碩士學位。曾在哈佛大學中日文圖書館任代主任。回國后歷任文華圖專、四川壁山社會教育學院、武漢大學圖書館學系教授等。章新民抗戰前一直在協和醫學院圖書館任編目股長,1935年在西班牙首都馬德里舉行第二屆世界圖書館大會,章新民撰寫的《中國圖書館宣示館中藏品之方法》英文論文一篇,在民眾圖書館組宣讀,這是這一屆世界圖書館大會中國圖書館界提交的唯一一篇論文。顧子剛曾任北平圖書館編纂及閱覽部主任。曾為第一屆世界圖書館大會提交了論文《中國圖書制度之變遷》。
民國時期清華圖書館員的大動蕩與當時的外部、內部形勢有直接關系。二十年代后期,正是中國政權更迭的重要時期。國內經歷了長期的軍閥混戰,國民革命軍發動北伐,試圖以武力統一中國。1927年6月奉系張作霖控制北洋政府大權,占領京津地區。1928年初國民革命軍二次北伐,6月占領北京,奉系軍閥退守關外,12月張學良宣布改旗易幟,全國統一。在這期間戰爭連綿,各派政治力量爭斗不斷,人心不穩。
在清華校園內,1927年底在清華任校長六年的曹云祥辭職,1928年初北京政府外交部派嚴鶴齡代理校長。不及三個月,奉系軍閥進入北京,派保定軍警執法處處長溫應星任校長。又不到兩個月,北伐軍占領北京,清華學校的最后一任校長就此去職。此后外交部、教育部為爭奪清華的領導權進行了一系列的明爭暗斗,直到8月國民政府任命羅家倫為國立清華大學校長,這場爭斗才告結束。這一時期,清華長期積累的問題凸顯出來,管轄問題、校長問題,基金問題、招考問題等困擾著校內師生。
軍閥混戰、各種政治力量的斗爭,使人們思想不一,風潮迭起,這些因素都干擾了學校的正常發展秩序。圖書館作為學校的一個部門,自然也受到風潮的影響,圖書館學家沈祖榮曾慨嘆:“學生方面常難以求合作,我圖書館界同仁亦常苦之。”[6]在這種內外動蕩的情況下,清華最終出現了驅逐五位包括戴志騫在內的著名教授的“清校運動”。
國內、校內政局不穩直接導致了圖書館的這場大動蕩,給圖書館帶來很大損失,因此政局的穩定是圖書館,乃至文化發展的基礎。回顧歷史,我們會發現,政局穩定的時期,就是圖書館事業大發展的時期,反之那一時期的發展就會受到鉗制或破壞。改革開放三十年來,國家政局穩定,文化繁榮,圖書館事業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之中,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因此維護穩定是發展的需要,是圖書館員的意愿。只有穩定,才能促進圖書館事業的繁榮。
作為學校圖書館,校長的決策將直接影響圖書館的發展。沈祖榮1933年在調查了全國圖書館發展情況后說:“在若干大學內,其校中當局似常有干預圖書館本身行政之處。”[6]校長的干預給清華圖書館管理工作帶來極大影響。
羅家倫在清華歷史上是一個頗受爭議的人物。他在校長任上一年零八個月,裁撤冗員、整頓校務,為清華的發展可以說是嘔心瀝血,立下汗馬功勞。但由于他個人認識的局限,導致某些決策失當,最終被學生驅逐,“羅家倫自遭同學驅逐后,返校已成為絕對不可能。”[7]
羅家倫對清華圖書館的發展貢獻很多。他極力主張圖書館擴建工程,為我們留下了今日古樸的老圖書館;他在杭州聯系到楊氏豐華堂藏書,經洪有豐多方斡旋,終為清華圖書館迎來了四萬多冊的大收藏;他把購書經費固定在占每年學校經費的20%,保證了圖書館的書籍來源。然而,他將主要精力放在發展圖書館的硬件設備和增加藏書上,而忽略了圖書館的管理工作。殊不知圖書館不僅僅需要閱覽、借還書,沒有嚴格的管理秩序很難充分發揮藏書的作用。他給圖書館減員,嚴重影響了圖書館的管理工作。事實上,羅家倫的說法也的確不客觀,清華圖書館的藏書在當時北平學校圖書館中僅次于北京大學位居第二,工作人員較其他圖書館為多也是正常的。此后,由于發展需要,圖書館員還是漸次增加,1930年為17人,1931年為18人,1932年已增加到24人,1929年成為這次大動蕩中館員人數最少的一年。
校長的決策決定學校發展的方向,決策也將直接影響學校圖書館的發展方向。圖書館作為一門學科,有其自身的發展規律,遵循其規律就能促進它的發展,反之將阻礙其發展。校長在決策時,要遵循圖書館工作的規律,多聽取圖書館長、圖書館員的意見和建議,不能憑空想象,避免“瞎指揮”。校長還要學識淵博,具有遠見卓識,全面考慮學校各項工作及發展要求,了解各學科發展趨向,使決策有利于學校各項工作的開展,避免因失當給工作造成損失。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清華圖書館聚集了眾多優秀人才,這在中國圖書館近代化初期專業人才極缺的情況下,是非常難得的。突如其來的大動蕩,使戴志騫無奈辭職。被信賴的領導者離去,館員們隨之紛紛離去,打亂了圖書館的正常發展秩序,阻滯了圖書館的發展。這次大動蕩也成為清華圖書館由穩定到動蕩的轉折點。
館長是圖書館發展的靈魂人物,是館員心中的楷模和樣板。戴志騫以圖書館學家的眼光,以求賢若渴的領導者魅力,聘請了有能力、有學識的各類人才。在戴志騫的帶動下,二十年代是清華圖書館員學術研究活動最活躍的時期,館員研究成果輩出,對推進各項圖書館事業有不俗的表現,形成了一個學術群體,如戴志騫在圖書館學、查修在分類編目、孔敏中在公共圖書館等方面,都在全國有一定的影響。1929年舉行的第一屆世界圖書館大會(IFLA),國內提交了4篇論文,清華圖書館有戴志騫、顧子剛提交的2篇論文,1935年舉行的第二屆世界圖書館大會,有曾在清華圖書館工作的章新民提交的中國唯一一篇論文。
大動蕩之后的短短幾年,清華圖書館主任頻繁更換,三度無主任。圖書館學家洪有豐曾兩度出任清華圖書館主任,第一次任職亦因學潮離校。留美博士王文山曾任主任,但時間僅有一年半。到1935年7月洪有豐第二次離任后,國立清華大學改變以往任用圖書館專業學者任主任的做法,而聘用非圖書館專業著名教授任圖書館主任。這些教授的加入,保證了圖書館的購書質量,充足的購書經費,也使館藏量逐年增加。但由此以后,清華圖書館專注于自身的建設,遠離圖書館專業組織,館員較少參加全國性的圖書館學術活動。缺少了與同行的交流,缺少了站在全國高度了解圖書館發展趨向的機會,也缺少了深入研究圖書館學的氛圍,客觀上減緩了民國時期清華圖書館管理工作的發展步伐。
館長是圖書館發展的靈魂,我們能夠體會到戴志騫在館員中享有極高的威望。這也提示我們,館長的素質是凝聚館員力量的基礎。館長要具有高尚的道德素質,堪稱館員的楷模;要具有較高的文化素質,是一個知識淵博的文化人;要具有較強的專業素質,精通科學知識和圖書館專業知識。要具有較好的能力素質,能夠站在發展的高度,凝聚館員力量,發揮館員作用。只有這樣,才能把圖書館建設成為團結一心、奮發向上的集體。
[1]沈祖榮.民國十年之圖書館[J].新教育,1922(4):783-797.
[2]教職員名錄.本文教職員名錄均來自清華大學檔案.
[3]金敏甫.中國圖書館學術史[J].圖書館周刊,1928(2):1-14.
[4]浦江清著.清華園日記,西行日記[M].北京:三聯書店,1999:14.
[5]羅家倫.整理校務之經過及計劃.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清華大學史料選編二(上)[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1:7-9.
[6]沈祖榮.中國圖書館及圖書館教育調查報告[J].中華圖書館協會會報,1933(2):1-8.
[7]冠蓋往來[J].清華周刊,1930(49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