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芹史考

劉義滿

（武漢市蔬菜科學研究所，湖北武漢，430065）

水芹[Oenanthe decumbens(Thunb)K.Pol][Oenanthe javanica(BL.)DC.,Oenanthe stolonifera(Roxb.)Wall.Ex DC.]系傘形科水芹屬，為多年生、水生宿根草本植物。我國幾乎分布全國，多為野生，亦有栽培。栽培區(qū)主要在江蘇、安徽、江西、浙江及湖北等地，長江流域及其以南的其他部分地區(qū)亦有栽培。本文從歷史角度對水芹粗作考證。

1 水芹實名

《詩·小雅·采菽》有“觱沸檻泉，言采其芹”。東漢·鄭玄《毛詩傳箋》云：“芹，菜也。可以為菹，亦所用待君子也。我使采其水中芹者，尚絜清也”。另《詩·魯頌·泮水》有“思樂泮水，薄采其芹”之句，《毛詩傳箋》云：“芹，水菜也”。其中的“泮水”在今山東境內(nèi)。戴震《毛鄭詩考證》云：“泮水出曲阜縣治，西流至兗州府城，東入泗。《通典》云‘兗州泗水縣有泮水’是也。”

西漢《爾雅·釋草》：“芹，楚葵。”東晉郭璞注：“今水中芹菜。”唐代韓保昇明確指出：“芹生水中，葉似芎窮，其花白色而無實，根亦白色。[1]”芎窮即川芎（Ligusticum wallichii）,亦為傘形科植物。可見，《詩》與《爾雅》之“芹”、“楚葵”等當為今之水芹（Oenanthe decumbens）。

“芹”古代亦作“蘄”，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蘄，從艸，（單斤）聲”。張平真考證，“（單斤）”字是“祈”字由篆書向隸書轉(zhuǎn)化過程中的中間狀態(tài)，并認為“水芹”是古人用于祈禱、祭祀的一種佳蔬[2]。《說文解字》還有記載：“菦，菜，類蒿。從艸,近聲。《周禮》有‘菦菹’。”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考證：“菦”即《詩》之“芹”。

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部藥物學專著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約成書于東漢）下品有：“水斳，味甘平，主女子赤沃。止血養(yǎng)精，保血脈，益氣，令人肥健、嗜食。一名水英，生池澤。[3]” 南北初·陶弘景（456-536）云：“斳字俗作芹字。論其主治，合在上品，未解何意乃在下品？二月、三月作英時，可做菹及熟食，故名水英。”明·李時珍《本草綱目》亦云，“斳當作（艸斳），從艸、斳，諧聲也。后省作芹，從斤，亦諧聲也。其性冷滑如葵，故《爾雅》謂之：‘楚葵’。[1]”這里，不僅談到了水芹的藥用實用價值，而且說明了有關(guān)名由。

2 古人對水芹的認識及利用

《詩經(jīng)》之《采菽》與《泮水》的有關(guān)內(nèi)容，說明2 600多a前我國古人已在采集利用水芹，且視其為一種重要的水生蔬菜。后世將考中秀才入學做生員稱作“采芹”、“入泮“、“游泮“、“掇芹“，以“芹藻”喻有才學之士，均本于《泮水》[4]。足以說明，水芹為當時人們所熟悉的植物之一。

《列子》（公元前450至前375年撰）《楊朱》篇記載，“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莖芹、萍子者，對鄉(xiāng)豪稱之。鄉(xiāng)豪取而甞之，蜇於口，慘於腹。眾哂而怨之，其人大慙。”水芹是一種清香、脆嫩、可口的蔬菜，不會“蜇於口，慘於腹”，《列子·楊朱》中的“莖芹”不應該是現(xiàn)今所謂“水芹”，可能指“紫莖芹”，但由此而衍生的“芹獻”、“芹誠”、“芹意”、“芹敬”及“效芹”等說法，卻讓后人將其與“水芹”建立了緊密的聯(lián)系。

《周禮·天官·冢宰下·醢人》有“加豆之實，芹菹兔醢”的記載。鄭玄注：“芹，楚葵也。”《周禮》產(chǎn)生于公元前5世紀至公元前3世紀，故可以說，2 300 a前已用水芹制作腌菜食用，正如東漢·鄭玄《毛詩傳箋》所云，“芹，菜也。可以為菹。”

《呂氏春秋·孝行覽·本味》：“菜之美者……云夢之芹。”東漢·高誘注：“云夢楚澤，芹生水涯。[5]”說明當時可能已進行人工栽培水芹，距今約2 300 a。云夢澤在今湖北境內(nèi)，該省現(xiàn)仍大量分布著野生水芹。

東晉，郭璞注《爾雅·釋草》之“茭，牛蘄”時說：“今馬蘄，葉細銳，似芹，亦可食。”這里，以芹（水芹）作參比植物，亦證明當時水芹是一種為大眾所熟識的植物。

水芹一般3～4月抽生花莖，6～8月開花。陶弘景謂其農(nóng)歷“二月、三月作英”，可視為對水芹開花物候期的首次準確記載。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云：“芹、（艸豦），并收根，畦種之。常令足水。尤忌潘泔及咸水，澆之則死。性并易繁茂，而甜脆勝野生者。”字數(shù)不多，但卻道出了水芹的栽培要點。水芹完熟果實自然下落，隨水漂流，不易采收。留存株上的未熟果實，種子發(fā)育不良。也有的植株不結(jié)種子。文前提及韓保昇所言水芹“花白色而無實”，可能是其觀察不細的緣故。韓氏只看到了留在植株上的未熟種子，或其所見植株未曾結(jié)籽。

唐·蘇恭《唐本草》：“水斳即芹菜也。有兩種：荻芹白色取根，赤芹取莖葉。并堪作菹及生菜。[1]”記載了兩個栽培目的不同的水芹類型或品種。芹菜氣味“甘、平，無毒”。唐·孟詵（621-713）《食療本草》講水芹性寒，“食之養(yǎng)神益力，令人肥健，殺石藥毒。置酒醬中香美。于醋中食之，損人齒，黑色。生黑滑地，名曰‘水芹’，食之不如高田者宜人。余田中皆諸蟲子在其葉下，視之不見，食之與人為患。高田者名‘白芹’。[6]”其中生高田者 “白芹”當指今所謂旱芹（Apium graveolensL.）。孟氏指出了土壤、昆蟲等對水芹品質(zhì)的影響。陳藏器（687-757）《本草拾遺》介紹水芹藥用價值時，有“飲汁，去小兒暴熱，大人酒后熱，鼻塞身熱，去頭中風熱，利口齒，利大小腸”等內(nèi)容[1]。

在孟詵《食療本草》以前，水芹在蔬菜中的地位一直是較高的，但以后的地位變得低多了。不過，野生水芹在荒年的救災作用卻一致為人們所重視。明·朱棣《救荒本草》（公元1406年）曾作詳細介紹：“水（艸斳），俗作芹菜，一名水英。出南海池澤，今水邊多有之。根莖離地二、三寸，分生莖叉。其莖方，窊面四楞。對生葉，似痢莧菜葉而闊短，邊有大鋸齒，又似薄荷葉而短。開白花，似蛇床子花。味甘、性平，無毒；又云大寒。春秋二時，龍帶精入芹菜中，人遇食之，作蛟龍病。救饑：發(fā)英時采之炒熟食。芹有兩種：秋芹取根，白色；赤芹取莖葉，并堪食。又有渣芹，可為生菜食之。”徐光啟亦言，“野芹，須取嫩白為佳，輕鹽一二日，湯焯過。曬須一二日方妙。[7]”

現(xiàn)在，水芹已經(jīng)成為主要的水生蔬菜之一，而且水芹還是栽培方式最為多樣化的水生蔬菜。就栽培方式而言，有軟化和不軟化之分，軟化方式又有深栽軟化、深水軟化、培土軟化、覆蓋軟化等。還有的采用設施，進行冬季塑料薄膜覆蓋栽培和夏季遮陽網(wǎng)覆蓋栽培，延長水芹上市期。常規(guī)的水芹上市期為11月至翌年4月，有的地方已實現(xiàn)周年栽培上市。另外，水芹還可以用做景觀植物和水體凈化植物。

3 一個問題

在《唐本草》以前，“芹”、“水斳”、“水（艸斳）”、“水蘄”、“水英”等均指水芹（Oenanthe decumbens）。《唐本草》中始有水芹名“芹菜“的記載，在《救荒本草》中更明確地說水芹“俗作芹菜“。但是，現(xiàn)今的文獻中，所謂“芹菜”一名卻專指旱芹（Apium graveolens），而水芹（Oenanthe decumbens）不再稱作“芹”或“芹菜”。

有人認為，“很可能在水芹引種畦圃馴化后，引起生態(tài)上的變化，才有所謂旱芹的出現(xiàn)。[8]”在我國古代文獻中，最早記載旱芹的文獻可能是唐代文獻《食療本草》。但《食療本草》以后相當一段時期內(nèi)的文獻所記，大多確指水芹，而無旱芹者。直至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菜部第二十六卷“水斳”條中，方才確切記載旱芹：“芹有水芹、旱芹。水芹生江湖陂澤之涯；旱芹生平地，有赤、白二種。”元代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亦有“生江湖陂澤著，水芹也；生平地者，旱芹也”[7]的記載。僅從歷史記載角度而言，旱芹是晚于水芹被史籍記載的，但能否就推斷出“旱芹由水芹馴化而來”的結(jié)論呢？筆者認為，就水芹與旱芹的關(guān)系而言，旱芹不可能由水芹演化而來。因為，在植物分類學上，旱芹屬于旱芹屬（Apium），水芹屬于水芹屬（Oenanthe），二者親緣關(guān)系太遠，屬于遠緣。僅憑藉史料分析，就認為旱芹是由水芹演變而來的，是難以成立的。

[1]李時珍.本草綱目·菜部第二十六卷“水斳“[M].

[2]張平真.中國蔬菜名稱考釋[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257-259.

[3]清·孫星衍.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128

[4]辭海（合訂本）1988 年版[M]，“采芹“、“芹藻“等條.

[5]呂不韋.高誘，注.呂氏春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04（第十四卷）.

[6]唐·孟詵著.鄭金生，張同君，譯注.食療本草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57，216.

[7]明·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卷之二十八·芹[M].

[8]李璠.中國栽培植物發(fā)展史[M].北京：科學出版社,1984：138-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