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英語詞典釋義的語境形式綜述

姜 超

(日照海事專修學院輪機系英語教研組 山東 276826)

“釋義被人們實踐并討論大約已有25個世紀的歷史了。”[1]什么是釋義?哲學家、語言學家和詞典學家都進行過深刻的討論。J.S.Mill認為:“釋義是陳述說明詞匯意義的一種命題。”[2]黃建華指出:“釋義是對詞典詞目含義的注釋或解釋。”[3]《柯林斯COBUILD英語詞典》(1987)給出的解釋是:“釋義尤其是指在詞典中給出一個詞或表達式的意義的陳述。”可見,釋義就是意義的揭示和表述。如今,越來越多的語言學家認為特定的語言交際環境決定語詞的特定意義。“每個詞在一個新的語境中就是一個新詞。”[4]因此,詞典作為詞匯的語義庫,應如何通過語境來確定詞目的特定意義,也一度成為語言學家、詞典學家和詞典編纂家所關注的問題。早在半個多世紀前,ALD的主編Hornby(1947)就已經意識到詞匯學習的“語境”法。我國功能主義代表朱永生也指出:“任何一部詞典的編纂都是與功能主義的語境理論相結合的,問題是結合的程度如何,效果如何。”[5]綜觀20世紀英語詞典的發展,詞典釋義大致經歷了三種特征明顯的語境形式:例證式語境(exemplification context)、括注式語境(parentheses context)、釋義句式語境(definition sentence context)。本文分別就這三種語境形式的發展特點作一評介。

一、例證式語境(exemplification context)

例證式語境是指通過例句表述詞目意義和用法的一種語境形式。嚴格地說,能否將例證看作釋義的一部分,還存在爭議。但Landau有過一個精辟論述:“顯示詞義的例證是詞典釋義的一個關鍵部分,不應該僅僅看作是附屬物。引證可以傳輸大量的關于搭配、各種用法、詞義內涵、語法語境以及詞義外延的信息。”[6]雍和明也指出:“例證是釋義的延伸,是釋義在具體語境中的應用……多義詞,特別是動詞只有在例證充分的情況下才能具有足夠的語義解釋力。”[7]

20世紀初,受索緒爾結構主義語言觀的影響,詞典釋義多采用抽象性和概括性極高的義素分析法或同義關系法。它們只適用于處理被釋詞所指稱的概念特征,而無法也不可能涉及其他的語義特征,釋文呈現“脫離語境化(decontextualized)”的特點,[8]如Chambers系列詞典采用同義關系釋義法,簡單地把pass away解釋為die,按照這個釋義,讀者可能會造出下面的句子:

(1)＊The flower passed away.

顯然,這是一個錯誤的句子。產生這種錯誤的原因在于傳統詞典大多是消極型的,在其釋義中找不到詞的情感意義或使用規則。為了彌補這一缺陷,詞典學家試圖用例證來解決語義的語境特征問題。黃建華指出:“詞例是關于詞在具體語境中的用法信息。”[9]例證實際上就是詞典詞目含義的實際語境應用,即Chomsky所說的語言應用(language performance)。在ALD4中,pass away的釋義如下:

(2)pass away(euph)die:His mother passed away last year.

釋文并沒有很大變化,但例證清楚地指明pass away的使用語境,即主語是人。顯然,例證式語境對詞典釋義起到一種“以例明義”的作用,主要表現在“給定義提供附加信息、通過上下文表現詞目、區分一詞的幾種含義、闡明語法結構和表明其他搭配語”[10]。隨著詞典學的發展,例證式語境得到不斷完善,在內容上從單一的語法語境,擴展到了文化語境、情景語境。在形式上,從早期的語段例證語境占優勢發展到現在的整句例證語境占優勢。而在語料庫詞典學的影響下,例證式語境在來源上也逐漸從引證例和自撰例語境轉向自然例語境。在語體色彩上,從書面語例證語境轉向口語例證語境,充分地發揮了語言的真實語境作用,使一向具有權威性的詞典更加貼近現實生活,反映真實的語言使用。

然而,由于詞典性質的要求,例證的數量和涉及的內容是有限的。于是,部分詞典學家試圖把語境理論轉向與詞典釋文相結合,以期通過釋文本身表現出被釋詞直觀的、典型的語境信息。雖然如此,例證式語境依然在詞典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因為“沒有例證的詞典只不過是一副骨架”[11]。

二、括注式語境(parentheses context)

括注式語境是指在詞典釋文中通過括號來提供詞目語境信息的一種語境形式。這一語境形式在詞典編纂早期沒有引起重視,如在Samuel Johnson的《英語詞典》(A Dictionary of English Language,1755)中是不存在的。20世紀50年代以來,功能語言學和語用學興起,詞義在語境中的研究獲得語言學家廣泛的重視。在例證式語境的基礎上,越來越多的詞典學家力求在釋文中通過括注語境信息來呈現被釋詞的意義和搭配,并標明其在句法結構中的位置。Moon和Cowie(1988)認為“像give,head,place,time等這樣的高頻詞若脫離典型語境其詞義很難甚至不可能界定。果真詞義只能在典型語境中得以界定和確認,那么詞典的釋義中則應當標示出被釋詞的典型語境。”[12]OXFORD系列學習詞典率先放棄同義對釋,在替換原則指導下,多采用離散型釋義法,即釋義大多由一個或多個近義的結構短語或解釋型短語構成,且前面或中間插入若干個括注,來表示語境信息。例如:

(3)crispadj.(usu approv)2.(of the air,the weather)dry and cold/(例證略,下同)(語用語境,語言語境)(ALD4)

(4)firstn.(in examinations,competitions)place in the first class;person who takes this(情景語境)(ALD4)

可以說,這些括注就是語境的體現,因為“括注信息的設計主要有三個目的:(1)提供使用語境信息,告訴讀者被釋義詞通過什么方式、在什么時間或什么條件下使用;(2)揭示語詞的細微差別;(3)指出釋義結構中的某些選擇成分,說明該成分在實際語言交流中可根據語境引入或排除。”[13]因此,以ALD、LDOCE為首的一批現代積極型學習詞典越來越多地使用括注式語境來提高釋義的準確性和典型性,盡可能詳盡地顯示詞典釋義語境化(contextualized)的特點。

然而,“為了保證釋義的`可替換性',釋文必須是一個或名詞性、或動詞性、或形容詞性(根據詞目的詞性而定)的短語,這些短語如果被插入過多的注釋,常常讀起來別扭,令人不知所云”。[14]例如:

(5)snoopv.(infml usu derog)1.[I.,pr.,Ip]～(about/around)search or investigate(e.g.to find mistake,sign that people are breaking rules,etc.)in a persistent and secretive way(ALD4)顯然,上面的釋文被括注式語境“切割”得支離破碎,造成了理解困難。章宜華認為太過于離散的釋義對讀者的幫助也不是十分有效,因為:(1)釋義往往是一個不連貫的解釋性短語,讀者無法通過釋義對被釋詞的句法結構有一個直觀的認識;(2)括注會阻斷人的思維,堵塞人的語感,使讀者既難以獲得完整的語義概念,又無法對釋義詞的使用語域有一個明確的了解;(3)過多的括注會造成釋文的可讀性差,無法上口。[15]于是,一些詞典學家提出取消括注,用完整的句子來解釋詞義,以滿足外語學習者對釋義語篇的認知需要。

三、釋義句式語境(definition sentence context)

釋義句式語境是指把謂詞可能的言語行為參與者直接標識在釋文中,并采用自然、完整的句子來表述詞目的語義、語用和句法搭配關系的一種語境形式。這一形式以 20世紀80年代COBUILD系列學習詞典為代表。這類詞典以釋義句式語境為主,同時輔以例證式語境。

COBUILD主編Sinclair教授,是英國繼Firth和Halliday之后功能語篇分析法的繼承者。[16]他指出“多義詞最常用的意思通常并不是獨立的(independent),而是典型地依附語境的(contextbound)”。[17]針對ALD等學習詞典括注信息過多的缺陷,COBUILD以語言功能主義和認知理論為依據,以方便語言習得為出發點,改變了傳統詞典的釋義結構,釋文不再是一個結構短語,而是一個完整的句子,完全取消了括注。依然以 pass away為例:

(6)pass away:You can say that someone passed away to mean that they died,if you want to avoid using the word`die'because you think it might upset or offend people. (COBUILD3)

該釋義句式語境表明了pass away主語只能是someone(即人),在語法時態上只能是過去時,在語氣上表明是一種委婉用法。而例(5)中因括注語境變得支離破碎的釋文在COBUILD3中也變成簡潔、易懂的話語:

(7)snoop:v.If someone snoops around a place,they secretly look around it in order to find out things. (COBUILD3)

眾所周知,COBUILD句子釋義的第一部分往往為條件(if)、時間(when)等從句,第二部分為主句;有時第一部分是一個不定式短語作主位,第二部分是一個動賓結構作述位。這樣的釋義開頭無疑是創造了一個交際環境,激活了詞在不同語境下所生成的意義,充分展現了編者“Learn Real English in Context”的愿望。大部分動詞詞條采用“If you...”開頭,這是表明“任何人在正常情況下可能做的合乎常情的事”[18]的一種語境內涵。如果釋文用“If someone...” ,“When you...” ,“When someone...” ,或用更中性的、省去“實施者”的不定式短語打頭,這通常是針對在不常發生或不合常理的語境中的行為所使用的結構。如:

(8)murder:v.To murder someone means to commit the crime of killing them deliberately. (COBUILD3)

之后,不少著名的學習詞典(如 LDOCE3、ALD6和MEDAL1)也都部分地借鑒了完整句子的釋義風格,采用釋義句式語境來提供詞目的語境信息。而CEED(1999)則完全模仿釋義句式語境進行釋義。只不過它在語境信息結構上,與COBUILD正相反,CEED把第一部分作為主句,第二部分多用以when打頭的時間狀語從句標注語境。例如:

(9)snoop:v.Someone snoops when they go about looking into other people's affairs or business without permission. (CEED)

然而,沒有一部詞典可以說是盡善盡美的,對比上面三條pass away的釋義可以看出,釋義句式語境有時容易導致釋文繁冗等問題,太多的文字在詞典中占用了大量版面,違反了詞典“簡潔性”的要求。另外,黃建華、章宜華在分析COBUILD釋義的基礎上,還指出了以下的不足:搭配選擇限制不足,句法結構不完整,內涵義表述不足,缺少優先選擇限制等。[19]可見,完全取消括注式語境而改用釋義句式語境也并非十全十美。如何在詞典釋義中更好地體現出詞目意義的語境特征還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

四、結 論

雍和明指出:“詞典詞條中的每一項釋義都有兩種`語義情景':明示情景和暗示情景。前者通常是指由詞典釋義核心部分之前或之后的括號中的括注語來顯示。后者指如果這些括注語能夠單獨作為解釋性釋義出現,并與核心義重疊,它們就不用出現在括號之中,而是直接用作釋義。”[20]可以說,例證式語境和括注式語境就屬于明示語境的范疇,而釋義句式語境則屬于暗示語境的范疇。

通過上文的分析,我們看到目前詞典釋義已經形成例證式語境、括注式語境和釋義句式語境“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方面,作為釋義不可缺少的例證式語境還將繼續發揮其強大的輔助作用;另一方面,括注式語境因其短小簡練可直接應用在釋文中將得到不斷改善;第三方面,釋義句式語境已經應運而生,并且帶來了革命性的創新。例證作為詞典釋義的重要補充,在當代詞典編纂中已經成為詞典微觀信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在內容、來源、語體、形式等方面都經歷了歷史性的發展和演化。Al-Kasimi在總結前人對例證分析的基礎上,闡述了例證的功能:“例證在一般詞典,特別是雙語學習詞典中的基本功能是為讀者著想,把詞放入生動的情景中,并通過闡述上下文中的詞來提高他理解、掌握詞的用法、語法及語義規則的能力。”[21]例證式語境為傳統詞典的詞義解釋和使用提供了寶貴的語境信息。但受詞典篇幅的限制和規定主義的影響,例證式語境更多地還是表現語言的語法和上下文關系,沒有重視語用信息。括注式語境可直接應用到釋文當中,在提供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語境信息方面向前邁進了一大步。Landau就指出:“括注是說明搭配和使用范圍的有效辦法。”[22]恰當的括注將成為保證釋義理解順暢的重要因素。同時受語言描寫主義的影響,括注式語境豐富了詞匯的文化語用內容,Leech與Thomas就專門在LDOCE2前言部分撰寫了“語用學與詞典”(Pragmatics and the Dictionary)一章,論及詞典語用語境信息的重要性。但過多的括號以及元語言符號的使用,會給一般詞典讀者帶來一定的理解困難。因此,“無論括注能多么節省空間,如果大量地使用很難說對讀者有什么好處。而且這種釋義不符合日常英語的習慣用法,只有那些具有較高語言水平的人才能準確地分辨出每一括注的作用,有些大眾讀者可能無法理解眾多括注里說了些什么”[23]。釋義句式語境的確具有創新之意,它通過總結上述兩種詞典釋義語境的優勢和不足,將容易使釋文“破碎”的明示情景真正融入到釋文之中,每一個詞條、每一詞條中的每一義項都是該詞條的或釋義的最佳語境說明,都最大限度地體現了語境理論對詞典編纂的巨大影響以及由之帶來的深刻變革。較上兩類釋義語境來說,在語境內容上,釋義句式語境本身就可以推斷出被釋詞的語法、語篇和文化范疇,并提供被釋詞可能的搭配規則。在語境形式上,它將釋義濃縮成一句完整的自然語句,摒棄了元語言形式,全部采用自然、易懂的自然語言書寫。而且,隨著現代詞典語料庫的不斷更新,保證了對詞典詞目在實際語境使用中進行及時、忠實、全面的記錄與描述。可以說,釋義句式語境真正認識到詞只有在特定語境中才被賦予了意義這一點。但它和括注式語境一樣,可能存在信息冗余(information redundancy,即多余的信息)和信息不足(information inadequacy,即詞項的應用限制比其實際使用范圍更窄)的問題,這是詞典編者要注意的。

總之,詞典釋義,甚至說整個詞典編纂與語境理論的結合是一個必然的趨勢。語境理論對詞典編纂與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正如蘇寶榮所言:“通過語境,才能全面地認識詞義,為辭書釋義奠定基礎;通過語境提示,才能在語文辭書中全面顯示詞義;通過語境,才能進行詞義構成分析,為科學的釋義提供條件。”[24]因此,如何將語境理論與詞典釋義相結合,如何把語詞的語境含義融入到詞典當中,并使之成為詞典微觀結構的一部分,是值得語言學家、詞典學家和詞典編纂家繼續關注的問題。

附 注

[1][2]Robinson R.De f inition.Oxford:Clarendon Press,1954:1,2.

[3][9][11][14][22]黃建華.詞典論.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1:83,67,69,185,185.

[4]Firth J R.Papers in Linguistics,1934-1951.Oxford:Ox ford University P ress,1957.

[5]朱永生.語境動態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169.

[6][7][20]雍和明.交際詞典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167,153,162.

[8][12]Bé joint H.Modern Lexicography:An Introduc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220,218.

[10]江桂英.例證作為詞匯語境在學習詞典中的作用.辭書研究,1997(3):53-59.

[13][15]章宜華.語義學與詞典釋義.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108,138.

[16]Stubbs M.British Traditions in Text Analysis:From Firth to Sinclair.∥Baker M,Francis G,Tognini-Bomelli E.(eds.)Text and Technology:In Honour of John Sinclair.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3.

[17][18]Sinclair J M.Corpus,Concordance,Colloca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112,127.

[19]黃建華,章宜華.西方語言學理論對詞典釋義的影響.現代外語,2000(1):67-76.

[21]Al-Kasimi A M.Linguistics and Bilingual Dictionaries.Leiden:E.J.Brill,1983:91.

[23]Hanks P.Definitions and Explanations.∥Sinclair J M.(ed.)Looking up:An Account of the COBUILD Project in Lexical Computing.London:Collins CoBUILD,1987:116.

[24] 蘇寶榮.“語境”理論與辭書編纂.辭書研究,2000(3):26-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