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濤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語-圖互文”與中國現代小說的興起
——關于圖像與文學關系的一種解讀
陸 濤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歷史上的圖像與小說關系就是圖像與以小說為代表的文字爭奪敘事主導權的一個過程,但無論怎樣,二者始終是不可分的,共同促進了敘事藝術的發展,同時,也促進了現代小說的進一步發展。文學圖像化將會對文學的接受和傳播帶來積極的影響;文學(這里主要是小說)圖像化,為我們的敘事理論的發展開拓了新的思路。文學或是文學研究將走向一種語-圖互文的方式。
圖像文化;現代小說;語-圖互文
在今天,圖像可以說是無處不在。甚至有人宣稱我們的世界就是個圖像世界,海德格爾早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就預示著世界圖像時代的來臨,“世界圖像并非意指一幅關于世界的圖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為圖像了。”[1](P899)所以,把今天的時代稱為圖像時代或讀圖時代并不為過。自然,我們的文學也難逃圖像的侵襲。因此,不少的文學理論研究者談“圖”色變,認為文學正在被大規模地圖像化,而原本屬于文學的領域正逐漸被圖像蠶食鯨吞。有些悲觀的學者甚至拋出了“文學消亡”的論調,并得到了一些學者的附和。這里,顯然是把圖像作為文學的發展的消極因素來看待的,把圖像看作是文學的對立面。事實上,任何事物都有兩面,圖像文化的出現對于文學自身來說,不僅是一種挑戰,也是一種機遇,我們可以利用圖像文化的出現來更好的促進文學的發展。下面就以小說為例來說明圖像時代的到來并不是文學的末日,甚至在某些方面還會促進文學的發展,因為二者不僅是對立關系,同時也是互文關系,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語-圖互文。
語-圖互文是個歷史的命題,并不僅是當今所謂圖像時代特有的產物,這里姑且以中國小說為例,首先對圖像與小說的關系進行歷史的梳理。
小說與圖像的關系,最早可以追溯到漢時畫像石、磚,或稱石刻畫像。畫像石、磚上的圖像所描繪的一些歷史傳說和故事,因此,也被稱為漢畫,如“孔子見老子”、“荊軻刺秦王”及“織女和西王母”的故事等等。這些畫像石磚雖然刻的場景比較簡單,但卻具備了情節的敘事功能,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圖像敘事。我們可以認為,這時的圖像與小說可以是種潛在的互文關系。因為,這里并沒文字的出現,沒有像后來的小說插圖那樣,文字和圖像共處同一空間并形成互動關系。但是,這里卻向后人傳達了一個信息,圖像完全可以像小說那樣進行敘事,從而為后來的文學類的版畫創作提供理論基礎。因為,在某些學者看來,畫像石與畫像磚在制作上與后來的版畫創作具有相似的地方,甚至稱其為最古老的“大型版畫”,或稱為版畫的雛形時期。鄭振鐸就認為這些畫像石、磚是中國木刻畫也即版畫的來源,這些石刻畫像石、磚在制作手法上已經很接近后來的木刻畫,如果拓印出來,儼然是很好的畫像,這也就是后來單獨成型的版畫。而版畫在相當程度上就是用來插圖,是連接圖與文的橋梁,使它們形成互文關系。甚至有的學者宣稱,一部版畫史就是一部小說插圖史。既然這些漢畫像石、磚是版畫的雛形,自然也可以連接圖文形成互文關系。那么,把這些石刻畫像看作是小說與圖像關系的萌芽階段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到了宋朝,終于出現了嚴格意義上的文學類的小說插圖,即《列女傳》插圖,第一次把圖像與小說真正結合在一起。該插圖可以稱得上最早的文學作品類的版刻插圖,學界普遍認為真正意義上的小說插圖便始于此。在此之前的漢畫像石、磚雖然描繪了一些傳說故事,但是有圖無文。唐時出現了正式的雕版插圖,但僅限于佛經的插圖,如變文,但這不是真正的文學作品類的插圖。《列女傳》插圖的出現,使得版刻小說插圖得以形成,對后來的小說插圖影響深遠。《列女傳》插圖本刻于宋嘉佑八年(1063)年,出自建安余氏靖安勤有堂。該書插圖在一頁中以上圖下文的形式來刊印,顯然受到了唐時佛經插圖的影響。當讀完一節文字,即能看到這節文字的插圖,文圖相映,互相對照,這也是當時流行一時的插圖格式,后來的小人書亦不出此影響。《列女傳》全書八篇共一百二十三節,插圖也是一百二十三幅,做到了節節有插圖,可謂大觀。
到了明朝,小說與圖像的關系更加緊密,小說插圖的發展更加繁榮,幾乎是無書不插圖,無圖不精美。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在質量上,都達到了空前的地步,在我國的小說插圖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這主要是因為,在明代,由于市民文化的進一步發展,促進了小說、版畫等民間藝術的進一步發展。此外,小說的發展還和當政者的推崇也是分不開的。明時,統治者比較看重道德教化,而宣揚道德教化的工具就是戲曲、小說等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其中,版畫插圖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個工具。通過圖像的形式,可以更易于被普通民眾所接受,向老百姓更好地宣揚教化思想。在更多時候,圖像與小說、戲曲是結合起來的。因而,小說插圖得到了更大的發展。在明時,出現《水滸》、《三國演義》、《西游記》和《金瓶梅》等不朽巨著。此外還出現了其他區大量的長篇歷史小說,如《列國志傳》、《隋煬帝艷史》等小說。人們對小說書籍的需要量大增,雕版手工業者一方面提高產量,滿足人們的文化需求,同時也提高質量,以吸引讀者,為書籍插圖就是一條吸引讀者的好方法。而讀者的眾多,自然就會促進小說的發展。而小說、戲曲的繁榮,也為插圖提供了更多可資利用的資源,自然也促進了插圖藝術的發展。顯然,小說與版畫是互相促進發展的。
進入了清代,版畫創作承接了明的余續,得以保持繼續發展。但相比于明時,已呈現出衰退之勢。與明時重視戲曲小說的教化作用不同的是,清時的統治者常以“誨盜誨淫”為借口,禁毀民間流行的小說和戲曲。康熙皇帝認為,要正人心,厚風俗,必須崇尚經學,而小說淫詞,則要嚴禁銷毀。這樣,明時頗為流行的戲曲小說,在清時就被限制了其發展。自然,因戲曲小說的發展而發展起來的木刻插圖,也便隨之衰落下來。到了晚清的時代,在西風東漸的大背景下,中國的小說插圖受到了西方的影響,開始了其現代化的進程,并得到了再次發展的機會。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西方宗教在中國的進一步流傳,其用來傳經布道的宗教讀物也給中國的傳統小說插圖帶來了新的影響;還有就是通過西方傳教士的介紹,西方石印技術得以引進,使得圖像的制作更為方便。
晚清以來,隨著國門被打開,西方思想如潮水般涌入中國,形成了清時著名的西風東漸。各種新思想、新觀念、新技術在短時間內被介紹到中國,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天主耶穌教的重新在中國的興盛。傳教士們要在中國傳教,其中一個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譯印書籍,出版報刊。當時,中國普通大眾的文化水平普遍較低,那么,對這些經文進行圖像化的處理就很有必要了。傳教士們會在經文中插入圖畫,對經文進行注釋和圖解,使得教徒們易于接收。這類插圖在中國很早就出現過,如唐時大規模的佛經插圖,亦是對經文的注釋和圖解。這種對經文的圖解的過程中,發揮主要敘事功能的仍是文字,插圖只是文字的附屬品。除了“圖解”經文外,傳教士們還進行著“圖說”經文,即主要是通過圖像來傳播經文,這里主要由圖像承擔起敘事功能,他們所創辦的《教會新報》、《天路歷程土話》和《圖畫新報》等教會讀物就屬此類。詳情參見陳平原教授的《晚清教會讀物中的圖像敘事》一文。“圖解”和“圖說”本質都是對經文的圖像化,但從“圖解”到“圖說”,在我們的小說與圖像的互文關系研究中,卻是一個巨大的飛躍,標志著插圖由傳統的圖文并茂的解釋和審美功能向著圖像敘事的功能的轉變。關于圖像敘事,下面將會論述,這里暫且不提。
雖然圖像在中國文化史上由來已久,但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大規模的影響到人們的日常生活還是在清末,這主要是和當時的社會背景相關。晚清之時,國人興起“開眼望世界”之潮流,但由于諸多條件限制,無法身臨其境地觀看,而圖像文化就應運而生,其突出代表非《點石齋畫報》莫屬了。在《點石齋畫報》影響下,出現了所謂的“畫報熱”,人們更加熱衷于看圖而不是文字,出現了“縱是花叢不識字,亦持一紙說新聞”①蘭陵憂患生《京華百二竹枝詞(十七)》,轉引陳平原等《圖像晚清》第15頁,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奇特現象。
至此,我們可以斷定圖像文化在中國的形成。熟知中國現代小說的都知道,現代小說的興起亦是在清末,這里,我們就不得不思考這樣的問題:二者的幾乎同步興起難道只是種巧合嗎?二者關系到底如何?在我們看來,二者同時出現顯然不是巧合,在它們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而我們在梳理前人研究成果時,亦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當代研究現代小說特別是通俗小說的學者,無一例外的都對圖像顯示出濃厚的興趣,如當代研究小說的大家范伯群、陳平原和楊義等知名學者。這些學者在研究小說的過程中,逐漸深入到圖像的研究,這說明這些學者在研究現代小說的過程中,已經自覺或不自覺地開始對圖像予以關注。學者李歐梵就認為:“任何研究通俗文學和印刷文化的學者都必須注重圖像,因為通俗普及的工作就是靠印刷出來的圖像,單憑文字語言——勿論是文言或白話——都不夠。”[2]如陳平原在《圖像晚清》一書中,就倡導一種圖文互動的解讀晚清之路徑;而研究通俗小說聞名的范伯群先生近年來更是致力于圖像的研究,推出了《插圖本中國現代通俗文學史》,嘗試著以圖像來解說中國通俗文學史;另外一個研究現代小說的大家楊義先生也曾推出了《中國新文學圖志》一書,倡導圖文互動的研究方法。從這幾名大家的研究路徑可以看出,他們之所以毫無例外地對圖像進行關注,這就是因為,現代小說與圖像有著無法分割的聯系。但遺憾的是,或許由于他們的學術興趣所在,他們并沒有直接從理論上集中探討二者的關系。但是,這些學者的研究路徑卻為我們研究圖像與現代小說的關系提供了有益的啟示,特別是為我們留下大量的圖像資料。正是在這些學者研究的基礎上,我們嘗試著重新研究圖像文化與現代小說之間的復雜關系:即圖像文化如何影響到現代小說的興起。
小說現代化的特征有很多,如在內容上發揮小說的啟蒙作用、關注時事;在形式上引進西方小說進行敘事手法的創新、從文言小說到白話小說的轉變等;在小說的創作上大量創作短篇小說以及日益走向商業化等。這里就不面面俱到地進行研究,而是抓住現代小說的商業化特征來具體研究圖像文化對現代小說興起的影響。在我們看來,小說創作的商業化是小說現代化的一個重要特征。范伯群在論述近現代通俗文學也認為:“中國近現代通俗文學……;在功能上側重于趣味性、娛樂性、知識性和可讀性,但也估計寓教于樂的懲惡勸善效應;基于符合民族欣賞習慣的優勢,形成了以廣大市民為主的讀者群,是一種被他們視為精神消費的,也必然會反映他們的社會價值觀的商業性文學。”[3](P18)這里,范先生認為近現代通俗文學是一種商業化的文學,自然包括近現代小說。在研究通俗小說的學者看來,現代小說(無論是新文學的小說還是通俗小說)無一例外地都是受到了中國近現代通俗文學的影響。因此有的學者認為,通俗文學(小說)是中國文學現代化的開創者,他們為中國文學的現代性的轉型做出了很多努力。[4](P8)也就是說,沒有中國近現代通俗文學(小說)的影響,現代小說的興起只是一紙空談。而中國近現代文學的一個突出特征就是圖像化,熟悉清末民初小說都可發現,當時的小說幾乎是沒有不插圖的,無論是封面插圖還是情節插圖,以及當時興起的諸多畫報類小說期刊,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就是一個典型代表。因此,我們說圖像促進了現代小說的興起也并不為過。
小說出版的商業化早在明清之際就已經出現,出現了專門以售書為生的書商,這當然和明清之際出現的資本主義萌芽離不開。到了清末民初,隨著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在經濟發達的地區——主要是上海——小說出版的商業化程度更高,出現了專門以賣文為生的專職小說創作者,如鴛鴦蝴蝶派的文人。因此,該派的文學創作可以說是小說商業化的集中體現者,并在中國小說現代化的進程中就起著重要的作用。有的學者認為:“鴛鴦蝴蝶派對現代文學發生的貢獻更多體現在現代文學生產機制的建設上,所謂現代文學生產機制是指現代文學的創作機制、傳播機制和接受機制。”[5](P376)現代文學(小說)的生產機制,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要依賴市場,也即是要有廣大的讀者群。小說的創作者和出版者為了能擁有更多的讀者,增加小說期刊的銷量,就不得不充分考慮讀者的接受水平和趣味。他們所采取的辦法就是:一是進行白話創作;其次就是利用圖像來吸引讀者,在小說中輔以大量的插圖,主要有情節插圖和封面插圖。因為,當時這些期刊小說的讀者無非兩類:文化層次較高的和文化層次低的。文化層次低的自然需要看圖來理解文字;而文化層次高的同樣喜歡看插圖,并把這些插圖作為把玩的珍品。因此,在清末民初之際,特別是上海的小說期刊幾乎是無不插圖,以招徠讀者,提高銷路。顯然,這時的小說插圖主要是在明清小說插圖的基礎上發展下去的,如民國著名辦刊人包天笑就曾創辦了圖文并茂的小說期刊《小說畫報》。這個畫報有兩大特色:一是全部以白話進行創作;二就是插入了大量的圖片。如其所說:“無論長篇、短篇的小說里,都有插圖,為的是圖文并重,所以稱之為《小說畫報》。”[6]當然,在清末民初這個時期,類似于《小說畫報》此類的插圖期刊數不勝數,這里僅以《小說畫報》為例。畫報這種體式的出現,就是圖像文化與文字結合的產物,特別是《點石齋畫報》更是畫報中的先行者。如果按照《點石齋畫報》的體式來講,嚴格意義上的畫報當如《點石齋畫報》那樣,主要以圖像示人,再輔以少量文字解釋說明,俗稱圖配文(圖配文就是以圖為主,文字為輔,一般的插圖則是文配圖)。在畫報中,讀者看到的首先是圖,而不是文字,甚至不需要閱讀文字也可以讀懂畫報中的內容。這時的圖像就由明清小說中的“圖解”故事走向了《點石齋畫報》中的“圖說”故事。這也說明了圖像對小說的影響方式發生了改變。
如果說圖像的“圖解”方式從現代小說的生產機制方面或商業化層面促進了現代小說的興起,那么,圖像的“圖說”方式則從小說的敘事層面促進了小說的現代化,即作為一種敘事方式的圖像敘事的出現,而圖像敘事的確立又是通過《點石齋畫報》來完成的。
《點石齋畫報》創刊于1884年5月,終刊于1898年8月。在其發行的15年間里,共刊出四千余幅帶文的圖畫,詳細紀錄了晚清的歷史、西方的先進科技水平,亦包括上海的風土人情。該畫報的創始人為美查(Ernest Major),美國人,自稱為尊聞閣主人。畫報主筆為吳友如,為當時頗負盛名的插圖作家。由于美查是西方人,因此在印刷技術上可更方便地采用較為先進的技術,如當時的新式石印機器,開啟了中國印刷的石印時代。由于這種新的石印技術的采用,使得該畫報的圖像制作無論是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比之以前的木刻時代有了進一步的提高。由于《點石齋畫報》是因中法戰爭的爆發而直接刺激起來的,為了滿足人民對于戰事了解的需要。因此,該畫報刊登了大量的戰爭圖片。《點石齋畫報》配合新聞,注重時事,圖文之間互相詮釋,得到了廣大民眾的喜愛,這也是該畫報之所以成功的主要原因。
在陳平原看來,《點石齋畫報》提供了以圖像解說晚清的敘述策略,我們對該畫報的解讀,其中之一就是可探究圖文的互動。[7]在另一場合,陳平原也認為:“首先,它(《點石齋畫報》)開啟了圖文并茂因而可能雅俗共賞的‘畫報’體式,這既是傳播新知的大好途徑,又是體現平民趣味的絕妙場所,日后大有發展余地。其次,畫報之兼及‘新聞’與‘美術’,既追求逼真,也包含美感,前者為我們保留了晚清社會的諸面相,后者則讓我們體會到中國美術的嬗變。再次,畫報之兼及圖文,二者之間,既可能若合符節,也可能存在不小的縫隙,而正是這些縫隙,讓我們對晚清的社會風尚、文化思潮以及審美趣味的復雜性,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最后,那些并非無關緊要的圖中之文,對于我們理解晚清報刊文體的變化,同樣也不無意義。”[8](P179-180)顯然,《點石齋畫報》中涉及到的一個重要現象就是圖像敘事或我們稱之為語圖互文現象。下面來具體考察該畫報涉及的內容。
《點石齋畫報》的題材多樣,內容豐富,大體上可分為四類:
第一類是國內大事。主要是反應中法戰爭,以及后來發生的中日甲午戰爭,如《涼山大捷》、《倭又敗績》等。《點石齋畫報》辦報的起始目的也就是為了人們了解戰事的需要。
第二類是國內社會新聞,這類內容最豐富。有的是宣傳封建榮華富貴、忠臣孝子、貞女烈婦;以及社會上的奇事軼聞、疑案偵破、家庭糾紛等。這類題材的內容已經具有較強的文學色彩了,有些可以作為小說來讀。
第三類是海外新聞、風土人情和先進的科學技術。這類內容主要是為了滿足人們的求知欲望。
第四類是宣揚些因果報應、神仙佛道的故事,如《變驢償債》、《借尸還魂》等。這類作品亦可以作為小說來讀。
畫報中的這些內容,主要是敘事類的題材,如新聞、故事等,故事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作為小說來看,這與我們研究的小說與圖像關系是不謀而合的。即使是新聞,在當時也可以作為小說來讀。其中的圖說新聞,也就是圖說小說,也即所謂的圖像敘事。我們知道,在清末,文學與新聞區別并不明顯,出現的了大量的時事小說如譴責小說等。這類小說與以往的小說注重描寫歷史不同,它所描寫的題材主要是時事。當時的作家把其所見所聞稍加整理,就是一部小說了,如吳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和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等。黃人在《小說林發刊詞》中就認為:“新聞報紙報告欄中異軍突起者,小說也。”[9]所以,把新聞當成小說或把小說當成新聞,這是當時文人的普遍做法,特別是在譴責小說看來,小說與新聞的區別僅在描寫的繁簡。當時有人認為:“吾謂今日欲作小說,莫如將此生數十年所親見、親聞之事,略加點化,即可成一絕妙小說。”[10](P59)曼殊也認為:“小說者,今社會之見本也。無論何種小說,其思想總不能出當時社會之范圍,此殆如形之于模,影之于物矣。”[11](P79)這都說明了當時的普遍看法:小說與新聞的高度一致性。因此,我們完全可以把《點石齋畫報》中說描述的內容作為小說敘事來看,只不過這里敘事的載體不再是文字,而是圖像,或者說這里的敘事功能主要是由圖像來承擔。此外,即使是畫報中的介紹國外新知這部分,也并不是通過說明、介紹性的文字來表述的。也大多是通過“事件”的形式體現出來的,采用敘事的方式來加以表現,當然,這里的敘事媒介主要是圖像,再配以少量的文字。如畫報中在對國外先進的醫術的介紹,就是通過事件的形式來完成的,如“西醫治病”一圖。由此可見《點石齋畫報》中的圖像敘事所占的比重。
從《點石齋畫報》的版式來看,是每幅圖像內題有少量文字,即圖配文,這些文字起到注釋說明作用,這與明清的小說插圖截然不同。我們知道,在中國傳統的小說、戲曲插圖中,插圖的功能主要是圖解小說,以形象化的方式展現小說的內容,這里主要是從圖文并茂的審美功能和讀者接受方面來考慮,承擔敘事功能的主要是文字,圖像還沒有能力獨自承擔起敘事的功能。這種文字敘事壓制圖像敘事情況的出現一方面是中國的“見文不見圖”的傳統所造成的;另一方面就是技術層面的原因,傳統的木刻插圖無法大規模的制作插圖,只能圖解些重要的情節和場面,甚至更多的是人物繡像,根本無法形成圖像敘事。但隨著西方石印技術的引進,圖像得以被大量制作出來,使圖像敘事的出現成為可能,而在西方石印技術影響下由西方人所創辦的《點石齋畫報》的出現,最終“代表了中國人以圖像為中心的敘事策略的正式確立”。[12]
一言以蔽之,在明清以前,敘事功能更多由圖像承擔,如石刻畫像和單獨出現的故事圖像。到了明清之際,由于小說的發達以及印刷術的改進,敘事功能又被文字重新奪回,圖像更多的起到了圖解說明作用,當然,這并不是說圖像完全喪失敘事功能,如果把以圖像為主的敘事稱為高度圖像敘事,那么這里的圖像敘事則是低度的圖像敘事,主要表現為小說插圖。到了清末,在西方文化影響下,出現了新聞(小說)畫報,圖像再度承擔起敘事功能,高度的圖像敘事再次出現,當然文字敘事依然存在,只不過其降低為次要地位罷了。我們或許可以這樣認為:歷史上的圖像與小說關系就是圖像與以小說為代表的文字爭奪敘事主導權的一個過程,但無論怎樣,二者始終是不可分的,共同促進了敘事藝術的發展。同時,也促進了現代小說的進一步發展。
結語:走向“語-圖互文”的文學或文學研究
通過上文對小說與圖像關系的歷史考察以及圖像在現代小說興起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來看,文學圖像化并不一定是壞事。如果文學能恰當地利用圖像,首先,將會對文學的接受和傳播帶來積極的影響。因為,文學被圖像化的過程中,同時也就暗含著大眾化,從而有利于文學作品被更多的讀者所接收。從現代小說的興起,不難看出這一點。其次,文學(這里主要是小說)圖像化,為我們的敘事理論的發展開拓了新的思路。在傳統的敘事學中,敘事的載體總是語言文字,而圖像的引入,一方面是美化了書籍,同時一個更重要的作用就是:圖像開始承擔其敘事功能,出現了所謂的圖像敘事。當然,本文所研究的小說圖像化主要是一種紙質圖像。而今天大規模出現的影視藝術,更是圖像敘事所關注的重大課題。所有這一切,一方面擴大了文學的邊界,即文學日益與藝術聯姻;同時也擴大了我們文學研究的邊界。對于今天文學圖像化的日益擴張,我們的文學研究也要做出積極回應,并從學理上進行闡釋,那就是我們廣大學者提出的“語-圖互文”[13]研究。我們堅信,走向圖像化的文學不但不會消亡,反而會更加繁榮;而我們的“語-圖互文”研究在以后的文學研究中必將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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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趙憲章.傳媒時代的語-圖互文研究[A].江西社會科學,2007,(9).
責任編輯:馮濟平
The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Language and Pictures and the Rise of Modern Chinese Novels
LU Tao
(Chinese Department,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ovels and pictures in history is a process in which pictures and characters represented by fi ction strive for narrative dominance. However, they are inseparable and both contribute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arrative art as well as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novels. Literary pictorialization will have a positive effect on the recep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literature. The pictorialization of novels will provide a new perspectiv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narrative theory. Literature or literary study will be a mode of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language and pictures.
pictorial culture; modern novel;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language and pictures
book=37,ebook=19
I206
A
1005-7110(2010)02-0037-06
2009-10-19
陸濤(1980-),男,安徽靈璧人,南京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博士生,主要研究文學基本理論及美學理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