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亞 民
(吉林師范大學 思想史所,吉林 四平 136000)
從《宰惠紀略》看晚清知縣的鄉村治理
王 亞 民
(吉林師范大學 思想史所,吉林 四平 136000)
《宰惠紀略》是光緒年間柳堂任山東惠民知縣時的施政記錄,在這一歷史文獻里,柳堂鄉村治理的思想與實踐、鄉村治理的區域特征、晚清知縣鄉村治理近代嬗變的歷史軌跡,乃至知縣傳統鄉村治理的一般特征,都得以充分地體現。柳堂近代化的鄉村治理思想與實踐不僅早于清末新政,也為今天的新農村建設提供了歷史的啟示。
宰惠紀略;晚清知縣;鄉村治理;歷史啟示
知縣群體的施政狀況如何將會對鄉村社會產生直接而重要的影響,史載:“牧令為親民之官,一人之賢否關系百姓之休戚,故自古以來慎重其選”;[1](P1)諺語說:“破家縣令”。[2](P13)近十幾年來,盡管鄉村研究成為清史研究的熱點之一,然而學界缺乏“鄉村治理思想與實踐”方面的綜合研究,尤其是在鄉村治理思想層面①這方面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常書紅:《鄉治思想的近代化變遷》,《浙江社會科學》2001年6期;畢艷峰:《晚清科技興農思想探析》,《湖南農業大學學報》2008年3期;羅國輝:《孫中山三農思想評述》,《華中科技大學學報》2009年1期;王亞民:《藍鼎元幕友時期的鄉治思想述論》,《齊魯學刊》2009年4期;王亞民:《我國傳統鄉村管理思想及其現代啟示》,《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09年10期。常書紅一文從政治層面對晚清鄉村治理思想的近代嬗變作了梳理,作者認為,清中央政府及地方官紳們對團練、鄉官、警察、地方自治制度的闡發和提倡,既反映了近代鄉村治理思想的基本走向,也有力地推動了中國政治近代化的進程。。本文通過解讀《宰惠紀略》這一原始文獻,就“晚清知縣的鄉村治理思想與實踐”略作探討。
柳堂字純齊,河南扶溝人,進士出身,光緒二十一年(1895)任山東惠民縣知縣。柳堂雖未進入清代循吏之列,但也是一位政績不凡的名宦。史載:“宰惠民者五年,上下之交孚,官民之譽洽,政成廢舉”,“公治惠民五載,政平訟理”。[3](P850、851)柳堂之所以 政績卓著,任期較長是一個重要原因。據瓦特先生估計,清代縣官平均任期為三年,[4](P59)但如果除去其談到的諸如守喪、疾病、紀律處分、提升等原因所占用的時間,清代縣官的平均任期只有2.5年。這一結論與實際情況基本相符。例如,據民國《內鄉縣志》載:“明代60任縣官,平均任期為4.5年,清代歷113任縣官,平均任期只有2.5年”[5](P8);從順治八年(1651年)至光緒十年(1884年)潮陽縣共有120位知縣,時間跨度總計223年,如此之下,這一地區知縣的平均任期大致為兩年。[6](P198-200)何況晚清時期知縣任期大為縮短。以河南鹿邑縣為例,順治至乾隆朝的縣官平均任期為2.6-5.5年,嘉慶至同治朝縣官平均任期為1.2-1.6年。[7](P50-51)如此之下,乃至釀成了“名器不尊,登進乃濫,仕途因之淆雜矣”[8](P3233)的衰敗局面。
《宰惠紀略》是柳堂任惠民知縣時的施政記錄,共分為五卷,內容較為簡略。盡管如此,此書仍不失為研究晚清山東地方史的珍貴文獻,除《續修四庫全書》輯錄外,山東省圖書館另有收藏。
有關清代惠民縣,史載:“雍正十二年升州為府,始設有附郭邑曰惠民”。[9](P3)盡管作為武定府附郭首邑,惠民縣卻“土多磽瘠,民鮮蓋藏。近者河患頻仍,歲時之景象倍覺蕭條”。[9](P1)民風民俗方面,雖然“習尚各殊,大約質直而鮮文,奉公而畏法。吉兇賓嘉之事,不必盡合于古,而細民安其樸陋”,[9](P1)然而“民情好訟,每逢三八告期,呈詞多至六七十張”。[3](P854)官缺方面,依據地方社會的實際情況,清政府將惠民縣定為“繁(事務繁重)、難(民風剽悍而難治)”[10](P472)兩字中缺,這與縣志所載“沖(沖要之地)、繁”兩字中缺[3](P45)不同。雖然僅是一字之差,然而從某種意義上反映出中央與地方在地方社會認知上的不同。盡管如此,我們仍可以看出地方事務繁重定是必然。
透過知縣柳堂鄉村治理的歷程,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我國傳統鄉村治理近代嬗變的歷史軌跡。
有關縣官職責,史載:漢朝“縣令皆掌治民,顯善勸義(教化之責),禁奸罰惡(治安之責),理訟平賊(刑名之責),恤民時務,秋冬集課,上計于所屬郡國(錢谷之責)”。[11](P3622-3623)明代“知縣掌一縣之政。凡賦役、歲會實征,十年造黃冊,以丁產為差,賦有金谷、布帛及諸貨物之賦(以上為錢谷之責),役有力役、雇役、借債不時之役,皆視天時休咎,地利豐耗,人力貧富,調劑而均節之。歲歉則請于府,若省蠲減之。凡養老、祀神、貢士、讀法、表善良、恤貧乏(以上為教養之責),稽保甲、嚴緝捕(以上為治安之責)、聽獄訟(刑名之責),皆躬親厥職而勤慎焉。若山海澤藪之產,足以資國用者,則按籍而致貢(錢谷之責)”。[12](P1850)清代“知縣掌一縣治理,決訟斷辟(刑名之責),勸農賑貧(錢谷之責),討猾除奸(治安之責),興養立教,凡貢士、讀法養老、祀神(以上為教養之責),靡所不綜”。[8](P3357)就縣官施政記錄所載,知縣處理的具體事務包括,“筮仕、蒞任、錢谷、雜課、編審、清丈、刑名(前五項為廣義上的錢谷刑名之責)、保甲(治安之責)、典禮、教養、荒政(這三項為廣義上的教化之責)、庶政、升遷”。[13](P1-9)由此看來,無論哪一歷史時期知縣都有三種主要職責:錢谷刑名之責、治安之責、教化之責。
無庸諱言,傳統性三大職責仍是知縣柳堂的主要職責所在。柳堂在任期間可謂政績不凡,史載:“宰惠五年,凡有裨于地方者,但使力之所能為,無不勉為之。黃河窩鋪改為調夫局,挑徒駭河淤塞,籌修城費,栽護城柳,以及舉行賓興,整頓義學,諸大端皆已略著成效。凡舉大事無不記之,歲己亥,延邑孝廉李荔村,補正志乘”。[3](P852)另有文獻記載:“公治惠民五載。正田里,謹征榷,賑災荒,興養也;補志乘,增禮器,設鄉校,立教也;嚴苞苴,清訟獄,勵官方也;擊強宗,戮大猾,申國法也;防河、剿匪二事,御大災、防大患,關系民生國計者也”。[3](P851)在知縣柳堂的諸多鄉治活動中,傳統性的三大事務仍然占據著主導。錢谷刑名方面,例如,“防河、正田里、謹征榷”,“整頓漕項、管理集市”,“嚴苞苴、清訟獄、整理獄政、治理衙役等”[3](P853-867);社會治安方面,例如,“擊強宗、戮大猾、剿匪等”;社會教化方面,例如,“舉行賓興、整頓義學、補志乘、增禮器、設鄉校等”。尚需指出的是,由于近代社會的巨變,知縣傳統的三大職責也帶有不同程度的時代特征。例如,這位縣太爺征收的錢谷不僅上繳朝廷與作為地方費用,而且其中一部分要支付列強巨額的賠款。
如果說上述鄉治措施仍然深深打上了傳統的烙印,那么處理新增近代性質事務的方式則體現出柳堂鄉治理念的近代嬗變。
光緒“二十六年春,撫帥袁出示各州縣,禁義和拳。余聞之,驅除出境。私習究不能禁也,然尚知畏官,至五月二十五日,朝廷有義民之獎,公然以庶人而操生殺之權。(柳堂)身任地方,責無旁貸,乃含垢忍辱,從容見以客禮,爭以口舌。始值有六月二十一日保護教民諭旨,余得分身,遂于七月,初帶自募勇隊,擇匪徒中尤為恣睢之梅鴻文,于清河鎮斬首梟示”。[3](P889-890)義和團運動是一場反帝愛國的近代農民運動,面對這一近代性質的農民運動,這位縣太爺擯棄鎮壓與收買的傳統手段,其應對措施隨著朝廷政治態度的變化而靈活地更改,始終沒有像上司那樣大規模地屠殺拳民,以穩定地方軍民、官民關系。
柳堂認為,“邪教非能惑人,人自為邪教惑耳。欲杜絕邪說,昌明正教,自必以廣興學校為第一要務矣,(光緒)二十六年,拳匪仇教釀成巨禍。怪力亂神,圣人不語,義和拳兼而有之。義學為拳匪惑眾,擾害鄉里而設。由是誦習既久,人人知拳教為害,必不使子弟誤入”。[3](P885-890)柳堂對西方基督教與義和團有很深的認識,而且迫于形勢發展而無法將其強力彈壓,此種歷史情形下,這位縣太爺大力加強義學教育,借以從根本上解決民間信仰的問題。
柳堂意識到,“今日異學遠來,微言將絕。尤以宣講圣諭為第一要務。圣諭俚歌,使之家喻戶曉,不惜捐廉獎賞,激勵人心。當茲異學爭鳴,該令獨能清源正本,不愧好官”。[3](P860、862)近代以來,西學在中國逐漸興起,乃至發展成為近代中國文化的一部分,面對“異學爭鳴”的局面,柳堂并未秉承傳統而盲目地暴力彈壓,而是以“廣興學校、宣講圣諭”為第一要務,借以維護中華傳統文化的優勢地位。
柳堂驚喜地看到,“是以武屬十州縣,皆遭兵劫,獨惠民無之”,在各處“教堂均被焚燒”的情況下,“惠民不唯華式無恙,即洋式亦均保全”。[3](P890)鴉片戰爭以來,區別于傳統社會官與民的簡單對立,近代中國逐漸形成了“民怕官、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的歷史局面。深知時代形勢的柳堂,為制止境內民眾與洋人的沖突,防止“教案”的發生,對境內的中西式教堂一視同仁,這反映出柳堂在某種程度上對“華人”地位的認可。如此之下,這位縣太爺可謂是治績不凡。
柳堂積極地“自募勇隊,周歷四鄉,親為開道。擇匪徒中尤為恣睢之梅鴻文,于清河鎮斬首梟示。一時遠近無不震懾。均請解散,歸入民團”。[3](P890)帝國主義侵略深深地加重了中國人民的苦難,誘發了地方動蕩。為維護日益嚴峻的社會治安,這位縣太爺適應時代需求而積極地發展民團,“自募勇隊”的同時,又借機收編義和團余眾,壯大民團力量。
由此看來,面對時代的巨大變遷以及近代事務的日益增多,柳堂處事的態度與方式在許多情況下發生了不同以往的變化,表現出一種靈活變通的重現實、重實用的經世主義,這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知縣鄉村治理理念的近代演變。
晚清,世界格局已發生根本性改變。隨著工業革命的推進,西方成為新的世界中心并占據著絕對優勢。伴隨著清朝反西方侵略戰爭的接連失敗,中華民族面臨著空前的危機。此種歷史境遇之下,柳堂悲哀地指出,“京津既為各國分踞,東三省又被俄羅斯侵占,直省全境腐爛不堪,山左以袁撫帥保護教民有功,尚可偷安旦夕。時局如此,和議既成,何以為國哉”。[3](P893)面對有史以來從未出現過的“亡國滅種”的危局,國內經世主義、保守主義(也稱民族主義)、改良主義、激進主義、自由主義等中西方諸種思潮相繼涌現。身處這一歷史時代的柳堂于不自覺中表現出了“經世致用”的處事態度,闡發了帶有“近代意義”的變通思想,潛意識中進行了一些具有歷史進步的改制,從而開始了鄉村治理思想與實踐的近代化演進。
柳堂意識到,“謂吾必謀所以變通之者,有其位而未遇其機也,則變通夫豈易言哉。且夫物極必反者,勢也。困極必亨者,理也。日久弊生,思所以變計也。(柳堂)令沿河州縣各抒所見,以備采擇,私心竊喜。謂變通成法,此其機乎。易曰:‘變通盡利,盡利者無弊之謂也’”。[3](P874)柳堂的變通思想主要包括兩個基本點:其一,“物極必反者,勢也。困極必亨者,理也”。其二,“變通盡利,盡利者無弊之謂也”。面對千年未遇之變局,這種意識上的變動體現出作為王朝士大夫的柳堂在思想上返本開新的努力,向世人展現出我國傳統元典精神的近代轉化,[14](P1)也符合中國傳統的思維習慣。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思想上的探索成為整個晚清時代先進的中國人尋求變革而適應現代的一個縮影。
基于這種進步的社會思想,這位縣太爺“與紳士李心恕,謀將窩鋪五十七座,改為調夫局五處,每局分段不滿二十里,酌立章程十條,稟明撫憲批準立案,永為定章。三年以來,不惟節省經費無算,亦河工、農工兩無遺誤。(柳堂)擇適中之清河鎮,設立防汛總局一處,選派直字約候銓、教諭李心恕為總董。由縣酌情誠實朋友一人,常川在局,專司其事”。[3](P874)作為百姓的父母官,柳堂深感“身為民牧,咎將焉辭。擬于大堂東偏,設立稅契局一處,擇誠實親友任其事,明定章程,均稟明上憲,永為定章。有不遵者,準花戶來宅門呼冤。投稅者絡繹不絕,一時農民無不稱便”。[3](P866)由于進步的社會意識與嚴峻時局的雙重驅動,柳堂主動廢除了一些傳統的設施(例如“河伯所”等),相繼進行了一些有利于國計民生的改制(包括上文民團的設置等),以有效應對當地嚴重水患,適應社會的近代發展,這對于保障地方的穩定與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當然,這對于惠民縣來說并非是“新舉”,例如,光緒十年(1884)即有新設“公局”的出現。[9](P3)然而,他們的設置與有效實施畢竟成為柳堂鄉村治理中最大的亮點,也是新制在惠民地區的延續與擴大。換言之,如果說柳堂的諸種傳統措施乃是為了維護清朝的反動統治,那么,這些帶有近代性質的舉措則是這位縣太爺推動歷史進步的微薄貢獻。
知縣柳堂的鄉村治理不僅具有鮮明的時空特征,亦即區域性與過渡性的歷史特點,而且就知縣傳統鄉村治理而言,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清政府將惠民縣定為“繁、難”兩字中缺,而縣志所載則為“沖、繁”兩字中缺。盡管存在著認知上的差異,然而卻同樣認定惠民縣事務繁重,這完全符合歷史的事實。換言之,事務繁重成為知縣柳堂鄉村治理的區域特征。惠民縣鄉村社會之所以事務繁重主要由其地理位置決定。惠民縣不僅處在我國漫長的海岸帶上,而且又是黃河入海口處。因此,諸如正田里、謹征榷、整頓漕項、管理集市、黃河窩鋪改為調夫局、挑徒駭河淤塞、籌修城費、栽護城柳、以及舉行賓興,整頓義學等事務繁重。一方面,這是完成知縣的考成之責;另一方面,既是改善農業生態環境、保障地方社會安全,又是抵制影響日深的西方文化的需要;至于“防河、剿匪二事”,則“御大災、防大患,關系民生國計者也”;[3](P851)更有甚者,由于處在祖國前沿的海疆地帶,近代性質的事務愈來愈多,這一切使得當地知縣的事務十分繁重。
柳堂離任后兩年(1901),清朝由于現代化與自身統治的雙重驅動開始全面推行“新政”,在這一新舊交替的歷史時代,這位縣太爺的鄉村治理頗具典型。盡管仍不失為一位封建王朝的士大夫,然而由于西方先進文化的深刻影響與社會現實的迫切需求,柳堂在知縣職責與鄉村治理思想方面逐漸地走出了傳統的窠臼,開始了“走向近代化”的艱辛努力,尤其是傳統三大職責的履行、鄉治理念的近代嬗變、返本開新的變通思想與近代改制的努力,演示出了從傳統邁向現代的歷史軌跡,這鮮明地體現出晚清知縣鄉村治理過渡性的歷史特征,折射出了時代的巨大變遷與知縣鄉村治理近代嬗變的肇始。當然,隨著近代中國西化的日漸加深、鄉村問題的日趨嚴重、國人對農村發展的現代思考,包括鄉村自治在內的整個自治思潮漸漸興起,“談國是者,咸以地方自治為立國之基礎”,[15](P934)柳堂的鄉治思想與其相比可謂是望塵莫及,然而,由于其近代化的鄉村治理思想與實踐遠早于清末新政,這在風云變幻的晚清時局中無疑構成了一道獨特的人文風景。同時,我們也不由地深思:面對近代化的大潮,晚清地方政府在拒絕維新變法、鎮壓資產階級革命的同時,亦按照自身邏輯逐漸地進行著變革與調整?
在現階段,“各種試圖從新的角度解釋中國傳統社會歷史的努力,都不應該過分追求具有宏大敘事風格的表面上的系統化,而是要盡量通過區域的、個案的、具體事件的研究表達出對歷史整體的理解”。[16](P2)知縣柳堂的鄉村治理僅是一個個案,但也有一定的代表性。
我們覺得,知縣傳統的鄉村治理具有三個基本特征。其一,知縣的鄉村治理是以履行傳統的三大職責(錢谷刑名、社會治安、社會教化)為意旨而進行鄉村的控制與管理。這是一個以知縣為核心的鄉村治理體系,它具體包括知縣的主導管理,縣丞、教諭、典史等組成的佐治集團,三班六房衙役、書辦等組成的基干力量,鄉約、保長、甲長、鄉兵、圖差組成的鄉村依靠力量,巡檢、書吏、皂隸、弓兵組成的鄉村專區管理,這一切就使得知縣的鄉村治理不同于其它民間權威。例如對地方豪族抗糧的暴力彈壓,知縣幾乎動用了所有鄉村治理力量,“本縣已經移營,再委大弁,多帶兵丁,縣尉統領三班人役丁壯二三百人,前往圍搜擒捕。保正鄉兵,奮勇先登,不知汝等何以待之?若汝只以閉寨不出為高,謂可負隅久延,則本縣傳令約保,喚出力作農民,以鐵鋤三百,掘倒城墻,去汝保障”。[17](P435)遺憾的是,大多數知縣并不能有效掌控這一鄉治體系,因此,知縣群體施政的實際狀況如何將會對當地鄉村社會產生直接而重要的影響。清人袁枚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不解今之為政者,一則曰嚴胥吏,再則曰嚴胥吏。彼嚴者,豈不曰胥吏無文乎?病百姓乎?夫使之無文病百姓者,官也,非胥吏也”。[18](P1524)其二,盡管知縣的鄉村治理是一種以“官治”為核心的宏觀管理,但是這種“官治”并不排斥民間的參與。例一,知縣柳堂“擬于大堂東偏,設立稅契局一處,一時農民無不稱便”,然百姓“恐余去后,再更前章”,于是,柳堂“并邀紳董張會一等,勒石記之”。[3](P866)例二,知縣藍鼎元對民間規約的維護。史載:“延長、埔上、塘子等鄉,共筑陂障水,輪流以灌溉其田。八九月之間旱,江、羅兩家侍強眾,紊規約,不顧朔日為楊家水期,恣意桔槔,奄所有而踞之”,如此之下,羅、楊兩家發生激烈械斗,嚴重的血案發生,經過艱辛努力,藍鼎元弄清了事情真相,“殺人者,江子千、羅明珠;主令者,江立清,即將江子千、江立清諸人,按律定擬”。[17](P381-382)之后,民間用水的規約在官威之下繼續得以遵守。其三,知縣傳統的鄉村治理始終把農業發展作為頭等大事。這不僅關系到知縣最核心的“錢谷之責”,而且關系到鄉村的穩定,是知縣深化地方治理的前提,這集中地體現在柳堂的錢谷之責與大力治河方面。再如,知縣李成林對農業的重視與維護。史載:百姓“既歸田矣,即責以徒手耕種不得也。因念牛種事關國課,動項得五百金,尤苦未敷,復請于府得五百金,共銀一千兩,除耕本稍足者不給外,如五口之家,給牛一頭,谷十石。八口以上者,給牛二頭,谷二十石。牛價以五兩為率,谷價以三錢為準。本季受之于官,次季照本還納。自后隨季斂散,未嘗取息。民乃樂業,罕有輕去其鄉者矣”。
鄉村治理的成功離不開幾千年來鄉村傳統文化的哺育,知縣施政的理念和實踐是影響傳統鄉村社會發展的重要因素,其經驗教訓理應成為傳統鄉村管理文化的組成部分。在晚清時局動蕩、內憂外患之下,知縣柳堂仍然政績卓著,這實屬難能可貴。我們覺得,柳堂能夠達到鄉村善治的奧秘如下,這也是今人需要借鑒之處。
其一,經世致用的行為理念。作為一位晚清進士,柳堂具有淵博的知識,經過長期鄉村治理的歷練與歐風美雨的吹打,這位縣太爺潛意識中形成了經世致用的處事態度,很好地處理了傳統與現代、 保守與激進的關系。這集中表現在對傳統的變通思想進行了現代的詮釋,從而成為推行變革的理論根據;既是傳統變通思想的繼承,又是現代革新精神的勃興;既成功地進行了近代改制而造福地方社會,又不被頑固勢力所圍攻;可謂順理成章。柳堂善于將傳統與現代有機結合而經世致用的行為理念,理應成為今人所汲取的歷史資源。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今天,我們的基層領導干部不僅善于學習西方與傳統的鄉治經驗,更要本著經世致用的施政理念在鄉治實踐中予以應用、檢驗與發展,創造性地構建出當地的鄉村治理模式,實現鄉村善治的治理目標,體現出我黨鄉村領導干部新時代下的執政能力。
其二,時代發展與地域特征高度統一的行動力。綜觀柳堂鄉村治理的整個歷程,我們可以看出這位縣太爺善于將時代發展與地域特征有機結合。在繁重的鄉村治理實踐中,依據當地政情與近代化的需要,這位縣太爺不僅始終將治河與剿匪作為工作的重點,而且將朝廷的大政方針與地方社會有機結合,后者集中體現在民團的建設與對待義和團事務上,可謂用心良苦而事半功倍。這是因為,地處河海交匯處的惠民地區,黃河帶來的諸多問題不僅事關鄉村社會的安全與農業的發展,也涉及這位縣太爺最為核心的錢谷之責的完成,而近代性質的民團與義和團事務則事關地方的安定,是知縣鄉村治理的重點之一。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今天,我們也理應汲取這一傳統鄉治理念。換言之,只有培養、選拔、使用這類人才,方能在鄉治實踐中真正實現消除人治、推行法治、重視禮治的鄉治理想,將我黨的大政方針與復雜多樣的地方社會相結合,將僵硬的法律條文與鮮活的鄉治實踐相統一,將鄉村社會優良的歷史傳統與改革開放的新時代有機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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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侯德彤
On the Rural Administration by the County Magistrate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 Study of A Brief Record of Governing Huimin County
WANG Ya-min
(Institute of Chinese Ideology and Culture, Jilin Normal University, Siping 136000, China )
A Brief Record of Governing Huimin County was the administration record by Liu Tang, a Huimin County Magistrate of Shandong province during the reign of Guangxu (1875~1908) of the Qing Dynasty. This book gave full expression to Liu Tang’s thought and practice about rural governance, the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rural governance, the historical orbit of rural governance by the county magistrate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general features of traditional rural governance by county magistrates. Liu Tang’s modern thought and practice related to rural governance was not only earlier than the New Deal in late Qing Dynasty, but also offered historical enlightenment for the rural construction today.
A Brief Record of Governing Huimin County; county magistrate in late Qing Dynasty; rural governance; historical enlightenment
book=78,ebook=8
K252
A
1005-7110(2010)02-0078-05
2010-02-26
吉林省教育廳“十一五”社會科學研究階段性成果,吉教科文合字[2008]第46號。
王亞民(1973—),男,山東省巨野縣人,吉林師大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副教授,歷史學博士,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