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華
(中國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重編《續修四庫全書提要?集部?總集》漫議
孫少華
(中國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由日本人資助編纂于二十世紀初期的《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與清代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互為補充,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但由于歷史的原因,本書并沒有最后完成,且存在很多疏舛。當前,傅璇琮、趙昌平先生正召集國內目錄學方面有突出成就的專家、學者,意圖在繼承前人優秀成果的基礎上重新進行《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編纂工作。我們即以舊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集部?總集》類為例,說明其優缺點,以對正在進行的新編工作提供幾點建議。
《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集部;總集
清朝乾隆年間編纂成書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中國學術發展的影響很大。后在乾道年間,王懿榮、阮元等人提出了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建議,但由于各種原因,這個工作一直沒有實行。1925年,日本政府迫于國內外壓力,利用返還中國的庚子賠款,在北京成立了“東方文化事業總委員會”,用于在中國從事文化事業;1927年,成立“人文科學研究所”,負責編寫《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下文簡稱《續提要》)[1]。到1938年底,已完成提要20519篇,其中經部3878篇、史部8363篇、子部5082篇、集部2996篇。1945年,日本投降后,“東方文化事業總委員會”及“人文科學研究所”也隨之瓦解,這部巨著也因此并未最后完成。
《續提要》共收提要3.3萬余篇,1800余萬字,是一部集經、史、子、集于一體的大型目錄學著作。它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相互補充,基本上反映了20世紀30年代之前我國各種學術派別發展的源流和存世典籍的概況。根據羅琳先生的記載,參加《續提要》編寫工作的共有71人,其中負責集部工作的是王式通、戴錫章、江庸、章華、梁鴻志、何振岱、狩野直喜、內藤虎次郎。[2]而據李海、張蘭英的統計,《續提要》所著錄書目共9976種,其中集部共著錄1083種,總集44種[3]。而今,《續提要》原稿及油印稿已被悉數移交中國,今稿本藏于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油印稿在中國科學院圖書館、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與文學所、遼寧圖書館及臺灣等地均有收藏[4]。而且,齊魯書社于1996年出版了《續提要》的手稿本,凡37冊,前加索引,檢索已為方便。但由于《續提要》的編纂與日本人有關,參編者對其諱莫如深,而本書也一直沒有完整出版,長期以來,學界對其知之不多;并且,由于當時學術條件所限,《續提要》還有進一步修訂、補充的必要。故而,由傅璇琮、趙昌平先生任主編的《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編纂工作,就成為當前學界比較矚目的事情。
乾隆年間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存在不少疏漏之外,余嘉錫先生曾對其進行了大量的辨證工作。舊編《續提要》也存在類似失誤,今人已有很多訂誤文章,單就集部總集類而言,我們認為也還有一些值得引起注意的問題。如:《續提要》集部總集類的一般體例是:先敘作者姓名、爵里、生平、仕履,再敘該書編纂過程及全書的章節安排、體例特點與內容介紹等,最后是對作者學術來源或該書優劣的評價;而對其版本源流與收藏、前志著錄與流傳等情況,一般沒有考證。因此,我們認為,舊編《續提要》在學術價值上還存在不少瑕疵,具體如下:
其一,體例混亂。由于當時編者認領書稿時并沒有按照統一的四部分類順序,而最終的結集可謂草草,并沒有進行全面的整理匯總工作,以至于現在看到的《續提要》每冊都以經、史、子、集四部順序排列,沒有形成統一的四部標準。而齊魯書社1996年出版《續提要》時雖然按照冊數先后順序影印,但仍然保存了手稿完成時候的原貌:全書沒有按照統一的經、史、子、集順序排列,極不利于讀者查尋和閱讀。
其二,作者失考。《續提要》對于作者名字、師承、生卒等問題的考察,有所疏略。如班書閣撰寫的《元風雅》提要,對作者蔣易僅稱“字文甫,建陽人”,其他無考。而明人史簡《鄱陽五家集》載蔣易為建寧人,《福建通志》卷五十一稱其“字師文,建陽人,善屬文,有《鷓田集》及編《皇元風雅》行世”,元人吳師道《禮部集》亦稱其為建陽人,元人張理《易象圖說內篇》卷上有“鶴田蔣師文”,則“鶴田”或其里居,由此可知蔣易當為建陽鶴田人,《鷓田集》之“鷓”當為“鶴”字之誤,《千頃堂書目》即錄蔣易著有《鶴田集》二十卷。另外,柳貫《義方陳母丁孺人墓碣銘并序》稱蔣易與建安陳淏同門,則其師從京兆杜本明矣。而且,蔣易的生活時代也有據可推:元人吳師道(1283~1344)曾為蔣易齋作《思勉齋銘》,虞集(1272~1348)曾為蔣易作《國朝風雅序》,則蔣氏或晚于吳、虞;明人張以寧(1301~1370)《翠屏集》有《夜飲蔣師文齋館》,元人黃鎮成(1287~1361)《秋聲集》有《斛蘭三開有懷蔣師文》,蔣氏當與張、黃年齒近。由此可見,蔣易生年當在大德三年(1300)左右。
再如舊編《續提要》稱《清音集》的作者賀世壽“曾登仕籍而又被放者,惜不可詳考矣”。而《江南通志》卷三十九載:“尚書賀世壽墓,在丹陽縣荊城港”,可證賀世壽曾為尚書,為江蘇丹陽人;賀復征《文章辨體匯選》卷三百六十二錄有賀世壽《眭嵩年世經堂集引》一文,其中有“自予之歸田也,每感友聲而喟索居”之句,可證其確曾解甲歸田;另據今人考證,賀世壽原名烺,字函伯,又字玉伯、中冷、山甫,明萬歷三十四年(1506)舉人,萬歷三十八年(1510)進士,崇禎十七年(1644)致仕歸里,著有《思聞錄》、《閑坪雜識》、《清音集》、《凈香池稿》等。
又如舊編《續提要》的《車書樓四六爭奇》提要載“不識其(指作者許以忠)曾否入仕,有無著述”。清人汪森《粵西文載》卷五十五載有許以忠《候兩廣戴制臺啟》,與蘇浚《上戴制臺啟》、連繼芳《賀兩廣戴制臺啟》兩文并列;《明詩宗》卷五十八載:“(蘇)浚,字君禹,晉江人。萬歷丁丑進士,除南京刑部主事,尋改工部轉禮部員外郎,出為浙江提學僉事,歷陜西參議、廣西副使、貴州按察使,有《三余集》”;《江南通志》卷一百四稱連繼芳曾任安慶府知府,《大清一統志》卷三百三十七載:“(連繼芳)字以善,龍巖人,萬歷壬辰進士,知德清縣,歷官廣西按察副使。時交夷烏蠻侵擾,奉勅征討,屢戰克捷,積冦以平,乞終養歸”;綜上可推測,許以忠與蘇浚、連繼芳一樣,都是萬歷間人;而且,由蘇、連曾皆為廣西副使來看,許以忠當時也有可能在廣西任職,并且官銜至少與二人相當。
其三,版本失考。舊編《續提要》對很多書目只著錄版本,沒有詳細考證。如對《皇朝經世文編》僅載其有一百二十卷,道光六年原刊本,雙峰書屋巾箱本,其他情況不明。舊編《續提要》中,有一少部分題下著錄能看出版本情況,但是并不十分清楚。如《八家四六文鈔》提要的題下著錄稱:“校經堂原刻本,紫文閣補刻本,巾箱本,坊刻本”,該題錄大致說明了當時存在的版本情況,但是對于其版本流傳情況,則不得其詳。舊編《續提要》中的一些版本著錄還存在很多錯誤,對這個問題的例證可以參看王亮博士的學會論文《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研究》。當然,對舊編《續提要》存在的版本失誤問題我們大可不必苛責,因為在當時的歷史環境與學術條件下,編寫者確實很難看到更多的古籍版本與參考書目。
其四,卷帙失考。對于書目著錄卷數與實際卷數不符的情況,舊編《續提要》的撰寫者沒有詳加辨別。如舊編《續提要》載:《友聲集》四十卷,《附錄》九卷;實際情況則是,是書雜錄錢采等二十四家詩文稿,凡三十七卷,附錄有《白醉題襟》四卷、《草堂題贈》一卷。而對這種著錄卷數與實際不符的情況,舊編《續提要》的撰寫者并沒有加以說明和考辨。
其五,評價失當。舊編《續提要》中的某些提要對作品的評價流于浮夸,不能正確評價該書的學術價值與版本優劣。如陳鍫撰寫的《詩淵》提要,僅僅列出了本書的內容、體例,沒有深入的考訂文字;雖然總結了該書的三大優點:全書繁富、“抄繕亦極古雅”、“歷來書目均未著錄,其以罕而見珍”[5](P645),但這種流于形式的評價完全可以措置于其他書目而毫無分別。其實,《詩淵》一書的確卷帙浩繁,采摭繁富,所收詩作上自魏晉六朝,下迄明初,約五萬余首,計兩千三百七十余家,不啻一部大型類書,其中摭取保存了大量不見于其它古籍的佚作,如其所收近千首詞大多未見于《全宋詞》、《全金元詞》等書;而其對宋詩裒輯尤勤,可謂宋詩輯佚之淵藪,如其所收開元長老等四十二家的《題汪水云詩卷》、《讀水云丙子集》詩作共七十三首,其中三十九人多不見錄于《宋詩紀事》,且其中不乏宋代大家如蘇、辛等人之佚詩;其著錄的金元時代的散佚之作亦為數不少,且多下層作家之作。尤為重要的是,《詩淵》所錄詩歌多用底本,故與一般通行本及其他詩歌總集多有差異,其正訛補脫之功與校勘價值不菲,如宋人張明中的《言志集》早佚,而《詩淵》錄其《賀新郎》二首,并題“宋張明中《言志集》”,可知此集明初尚存。另外,《詩淵》的版本價值亦不可小覷,如清人金檀編輯的、號稱搜佚最全的《高青丘集》仍漏輯《詩淵》所錄的高啟詩作約十余首,可證《詩淵》所本《青丘集》或另有所出。然該書也多不乏失檢之處,或詩名與作者題誤,或作者書寫與時代有誤;且是書作為抄本,亦不免有脫、訛之處,如高啟《鶴瓢二首》第一首中的“倒傾碧海腹初開”,《詩淵》作“倒傾北海腹初開”,并遺漏了“肯逐累向草萊”中的“累”字;第二首中的“園中幾歲形容變”,《詩淵》作“園中幾歲形客變”。
而且,舊編《續提要》集部總集類中的一些提要,一般性的描述文字太多,深入細致的考證很少,不能體現出所編寫書目的學術價值。如《十八家詩鈔》提要,僅對十八家詩人名字及其擁有的詩篇數目的列舉就占了很大篇幅,其余文字亦屬常識性材料;對于該書通過作家作品的擇取以體現不同時代的詩歌風貌與文體發展、進而揭示異代詩體衍變的軌跡,則無所考察。其實,《十八家詩鈔》一書還是有其值得肯定的特色的,如作者名下有事跡介紹、詩題下有解題(或解詩旨,或考詩名)、詩后有雙行細字解析、詩內偶有文字校讎或訓詁等等,且內有少量評點詩歌或解析章法之句,其中有的點評頗合詩旨,如評李白《贈劉都使》曰“此向劉都使借貸之詩,下語極有斟酌”,一些探究詩內章法及敘事結構之句亦有獨到之處,如解杜甫《丹青引》:“首八句贊其書畫,開元八句敘其畫凌煙功臣,先帝十六句敘其畫馬,末八句敘其寫真。”
其六,撰寫繁復。對緊密相鄰的同一作者的不同作品,舊編《續提要》往往重復介紹其姓名、爵里、仕宦,顯得比較啰嗦。如《離憂集》、《從游集》作者同為陳瑚,且兩篇作品前后緊鄰,以“前某某作品已有錄”即可帶過,沒必要重復介紹。另外,舊編《續提要》中存在作品重復出現的情況,這種情況沒能引起撰寫者足夠的注意,就極易導致前后表述不一、給讀者造成誤解的后果。如舊編《續提要》收錄有《白醉題襟集》四卷,咸豐六年王氏刻本,并稱“宿遷王相編。相,字惜庵,原籍嘉興,從父宦宿遷,遂家焉”,其后第三書又收錄有王相《草堂題贈》一卷,咸豐十年刻本,卻稱“嘉興王相等編。從父官宿遷,遂家焉”[6],此二書相鄰,而對“從父”赴宿遷一事,前后表述只有“宦”、“官”一字之差,毫無重復出現的必要;而且在集部的總集類又錄有王相《友聲集》四十卷、《附錄》九卷,題“鴛湖王相惜庵輯”,附錄中就有《白醉題襟》四卷、《草堂題贈》一卷。對此種情況,不僅可以對作者合并介紹,而且可以將兩部作品《白醉題襟》、《草堂題贈》合并介紹,重出時簡要說明即可。最后,二書內還有很多語詞重復,如“惜屢厄場屋”、“累世相傳,子孫法守”、“繩繩繼繼,方興未已”等等。[7]
不可否認,舊編《續提要?集部?總集》也有很多值得借鑒之處:
(一)注意研究新材料。舊編《續提要》的撰寫者能夠注意當時發現的新材料,并能對其進行深入考辨從而斷定其年代,如對于《敦煌寫本文選白文》,撰寫者不僅將其文字與五臣注本、胡克家考異的結論進行對比,而且說明了殘卷的收藏地點、編號及其與他本之差異,尤為重要的是,撰寫者根據避諱與字體斷定了寫本的年代:“今本西河之人,寫本人作民,是寫本不避唐文皇諱(又治亂運也,徑作治,不作理,是亦不避高宗諱也),蓋其產生年代,不得在神堯后矣。玩其字體,蒼秀穆好,雅具二王神韻,或為六朝人作,亦未可知。”對《敦煌六朝寫本文選白文》的著錄也是如此,如首句即介紹其藏地與編號:“此寫卷見藏法京巴黎國家圖書館。編目為二四三九號”,然后由材料中不避唐諱的特點斷定寫卷出于六朝:“卷中不避唐諱(治、民、淵字均不避),蓋為六朝隋人寫本。而字體勻整秀逸,雅具江左風姿,誠為寫卷中不可多得之品。”這種推斷未必完全合于事實,但是確實有其啟發意義。
(二)細致考察作者事跡。《續提要》的編寫者對有些作者的事跡能進行細致的考察。如對《唐風定》的作者邢昉,編寫者不僅對其名字、爵里、仕宦有所介紹,而且對其在當時復社中的地位也有所考察。再如對《皇明律范》的作者郭玄極,史書一般沒有記載,但舊編《續提要》的編寫者對其字、爵里、生活時代都有發覆:“玄極,字玄生,秣陵人,今江寧也”,“據卷首李維榛序,知其為隆、萬間人”,確實很有參考價值。又如對《鎌山草堂詩鈔合鈔》的作者王光承,《千頃堂書目》卷二十八稱其“字玠石,上海儒學生,與弟烈躬耕海畔”,而《續提要》稱其“字玠右”,翻檢《大清一統志》卷五十九、《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八、王士禎《居易錄》卷七、朱彝尊《曝書亭集》卷三十七等書,則皆作“字玠右”,可見,《千頃堂書目》可能有誤,《續提要》的說法應該是準確的。因為,雖然四庫館臣稱采編者虞稷“所錄皆明一代之書”,但王光承在明代參與幾社活動,并且屢辭征辟,隱居城市三十年不出,時人對其事跡不一定十分熟悉;且《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八稱其“無子,依婿楊幨以沒。所著《鎌山堂集》,外孫日征收輯之”,楊幨、楊日征皆入清,清人記載應該不誤;何況,《續提要》撰寫者有與王光承同時的陳子龍語佐證:“云間三子外,玠右兄弟,或當另辟一席焉。”[8]
(三)發掘作者及其所處時代的學術淵源、學術風尚與學術環境。如劉啟瑞編寫的《駢體文鈔》提要對于陽湖派源出于桐城的觀點有所質疑,他認為:李兆洛的《駢體文鈔》與姚鼐的《古文辭類纂》并行于世,互相輝映,由《駢體文鈔》的體例分類言之,“可知申耆不僅工于古文,而尤不以桐城為歸,各有淵源,固未可強合矣。”[9](P76)這對于后人認識李兆洛及陽湖派的學術淵源有一定的啟示。與此互為補充的是,屠寄所輯《國朝常州駢體文錄》收錄了乾嘉時期常州駢儷文四十三家、凡五百六十九首作品,《續提要》撰寫者在提要中則不僅對當時常州駢儷文體興盛之狀進行了描述:“常郡當乾隆、嘉慶時,盛為文章,尤工駢儷”,“自時厥后,清風盛藻,未嘗稍替。至于咸豐,干戈時動,弦誦暫輟,然猶賡續余緒,無替宗風”;還對這種盛況推動下產生的學派及其發展也有所發覆:“諸附麗之者,亦各抽心呈貌,流芬散條,郁郁乎文有其質焉。于時海內屬翰之士,敦說其義,至乃指目陽湖以為宗派”,并對當時不同作者的寫作風格也有所分辨:“張皋文特善詞賦,李申耆尤長碑銘。”[7]這樣聯系當時文風與時代背景撰寫的提要,不僅體現了撰寫者對當時學術背景的熟悉程度,也體現了撰寫者個人的學識與學養,體現了他們對提要撰寫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
(四)深入文本,總結其章法體例。如《續提要》中的《唐文粹補遺》提要起碼存在以下三大特色:第一,對作者郭麐的生平事跡與著作介紹頗詳;第二,搜集了時人姚鼐、王昶等人的評價,對于客觀了解作者很有幫助;第三,將《補遺》與《唐文粹》進行比較說明,由二書收錄作品之差異列舉出《唐文粹補遺》的六大體例特色:1、《補遺》闕《唐文粹》中 “所遺無幾”的詩、賦二門,2、《補遺》以為《唐文粹》分體瑣碎,因而其分體“略以類相從,余則以時代先后為次”,3、《補遺》因《唐文粹》的“論”一門蒐羅較全而將議、辯、箴、銘之類合為一卷;4、《補遺》對《唐文粹》搜集較少的駢儷文詳加收錄,5、《補遺》補錄了《唐文粹》故意疏略的韓柳文,6、《補遺》補錄了《唐文粹》未收錄的“行狀”一門;最后,對二書的價值給予了高度評價。
(五)獨辟蹊徑,“平中見奇”。為那些比較常見的書目撰寫提要,一般是很不容易的。因為沒有新材料,撰寫者很難下筆,也很難引起讀者興趣;而且,如果撰寫水平流于平平,也就失去了提要的學術價值。以吳成儀的《全唐詩鈔》為例,宋元以來的《全唐詩》多有善本,人們對《全唐詩》所知甚多,要將此書提要撰寫得引人入勝、與眾不同,確實是一件難事;而《續提要》的撰寫者獨辟蹊徑,通過此書與通行的《全唐詩》的詳細比較總結出其八“異”:1、眾家所錄為主,而以成誦者為圭臬;2、刪訂《全唐詩》誤收的宋明詩作,而補入五代(如徐鉉、胡宿)作品;3、考定《全唐詩》中的各家互見之作;4、卷首單列詩人爵里小傳一卷,刪裁就約,以便檢閱;5、將郊廟樂章、樂府歌詩厘歸各集,不似《全唐詩》卷首匯載、各集又有分錄;6、將《全唐詩》以證同異的“一作某者”注釋從簡擇一,余不附注;7、改正《全唐詩》所錄作者次序舛訛者;8、刪去《全唐詩》所錄的填詞、謠諺、酒令、諧謔、讖記、蒙求、占辭等非詩體之作。盡管《全唐詩鈔》的這八大不同于《全唐詩》之處未必完全適當,但是《續提要》撰寫者這一獨辟蹊徑、“平中見奇”的寫法確實是一大優點。
最后,一件有趣的事情是,盡管《續提要》的撰寫者對自己參編一事諱莫如深, 但書內還是保留了撰寫者的名字。這對于了解參編人員的構成及其知識結構,對于了解《續提要》成編時的學術背景、成編歷程與參編人員的變化等,都很有意義。現在已有人將當時參編者的事跡材料搜集成傳,對于我們認識并把握《續提要》的得失及其內在原因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舊編《續提要》在學術質量上呈現出一種良莠不齊現象,而且,根據我們抽查的集部總集類提要來看,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相比,舊編《續提要》的學術水準與研究價值都大為遜色。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與當時的歷史環境與學術條件有關。
雖然舊編《續提要》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這部書仍然是我們新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主要參考書目之一。另外,愈近后世,材料愈多,這未必全是好事。因為其中有很多材料真偽交錯,必須詳加甄別、使用。在新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在編之際,姑提以下幾點建議:
(一)記載說法不一者,以時代較早或同時代人說為準。如對于《采菽堂古詩選》的作者陳祚明的字,《千頃堂書目》、朱彝尊《明詩綜》、《四庫全書總目》與《清文獻通考》均稱其字“允倩”,而《浙江通志》卷一百七十八稱字“引倩”;對其籍貫,《四庫全書總目》、《浙江通志》稱為錢塘人,《千頃堂書目》、《明詩綜》稱為仁和(今浙江杭州)人。由于朱彝尊與陳氏為同時人,其說較為準確,故應從其說,以祚明字允倩,仁和人。
(二)對于有爭議的考證結論,再予以深入分析辨證。如對于賈誼《論積貯疏》寫作年代,《資治通鑒》置賈誼《論積貯疏》于漢文帝二年(前178),而姚鼐《古文辭類纂》據原文“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與漢文帝二年有漢方27年推斷,當作于賈誼由長沙被召回后;但《漢書?食貨志》已有相關史實,且“四”或為“三”之誤,如此,《通鑒》以為作于漢文帝二年亦不無道理[10](P88)。
(三)前志未載、后世流傳之說,存疑或謹慎辨證。如對于《六朝詩集》,《四庫全書》與《續修四庫全書》皆未見其名,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以為出于宋人之手,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認為是明人徐獻忠編纂,朱萬卷堂書目》、丁仁《八千卷樓書目》、鄧邦述《寒瘦山房鬻存善本書目》、李盛鐸《木樨軒藏書目錄》、鄭振鐸《西諦題跋》等皆認為此書為薛應旂編,范邦甸《天一閣書目》、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則認為僅為薛應旂所序,但何人所編,則沒有定論[11](P71-72)。據此,我們認為,薛應旂曾作《六朝詩集序》,但未必為此書編者,宜暫存疑。
(四)充分利用舊編《續提要》的合理資料。舊編雖然成書匆忙,但是由于作者距清代較近,保存了很多當時比較原始的材料。如對于王先謙《續古文辭類纂》刊刻過程的記載,就出于熟知當時材料人之手。再如,對于《全上古秦漢三國六朝文》的作者爭議問題,舊編提要撰寫者首先分列當時諸說,如俞理初認為出于孫淵如之手,蔣彤《李申耆年譜》以為李申耆于道光二年在揚州館鮑氏處曾搜集此書,譚獻《復堂日記》則稱繆筱珊曾在李申耆后人處見所鈔分類一部;然后得出自己的推斷:這些說法不一定都是子虛烏有,有人考證,本書應該發端于孫淵如,孫星衍、嚴可均或皆曾參與編纂,但出資延聘人員者則為鮑氏,李申耆或有藏書之功,因此,嚴可均自稱積二十余年之久獨力所成者或者不是實錄之言[9](P580)。
(五)除了關注書目的作者、篇帙、版本、體例等問題,還應適當關注其編選宗旨、文學傾向及其反映的文體觀念與文學思想的演變軌跡。如《十八家詩鈔》以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七絕為次,各體又按入選詩人時代先后編次,對時代與作家皆有一定選錄標準,較能體現編者旨趣;尤其能通過作家及其作品的擇取體現出不同時代的詩歌風貌與文體發展,進而揭示出異代詩體衍變的軌跡;而且,本書選編原意為便于家塾誦讀,故所選皆宗于正,實為誦讀之善本[12](P720)。再如《八代詩選》,其選詩標準多以搜奇輯佚為主,如四言所錄曹植《上責躬詩》一首多不見于其他詩選,五言錄魏明帝《長歌行》等數首;其選詩皆能體現編選者的文體認識或文學觀念,如四言首選韋孟《諷諫詩》,顯然欲溯漢四言之濫觴,而對漢代四言選錄極少、魏晉選錄為多,顯然視魏晉為四言之昌盛時代;再如五言首起枚乘及蘇李詩,顯然繼承了《古詩十九首》的文學史觀;他如齊以后新體詩首錄梁武帝、昭明太子、簡文帝、沈約等人詩作,顯然視其為新體詩轉換之關鍵。可見,《八代詩選》對研究四、五言詩歌的起源及其變遷,具有較高的文獻資料價值。
舊編《續提要》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治學門徑。然舊編自成書以來,學界一直未暇整理,影響不廣,流傳尤稀。在新材料層出不窮、新成果不斷累積的今天,在文獻資料大大豐富、搜索工具大大改進的新的學術條件下,單純整理舊編已經顯得不合時宜,而重新撰寫《續修四庫全書提要》則已經成為勢在必行的事情了,尚祈本文能對新編有所啟發。
[1] 張升.董康與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J].新世紀圖書館,2006,(5).
[2] 羅琳.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編纂史紀要[J].圖書情報工作,1994,(1).
[3] 李海,張蘭英.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著錄書目統計[J].晉圖學刊,19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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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續修四庫全書提要:第36冊[M].濟南:齊魯書社,1996.
[6] 續修四庫全書提要:民國二十七年八月份下冊[M].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藏油印稿本.
[7] 續修四庫全書提要:民國二十七年九月份下冊[M].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藏油印稿本.
[8] 續修四庫全書提要: 民國二十七年十二月份下冊[M].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藏油印稿本.
[9] 續修四庫全書提要:第29冊[M].濟南:齊魯書社,1996.
[10] 劉躍進.秦漢文學編年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11] 楊焄.明人編選漢魏六朝詩歌總集研究[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
[12] 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第28冊[M].濟南:齊魯書社,1996.
責任編輯:潘文竹
A Discussion of the Zongji of Jibu in The Outline of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Complete Works of Chinese Classics
SUN Shao-hua
(Literary Research Institute, the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In the beginning of the 20th century, The Outline of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Complete Works of Chinese Classics sponsored by the Japanese, serves as a complement to The Outline of the Contents of the Complete Works of Chinese Classics of the Qing Dynasty, and therefore has great academic value. However, for some historical reason, the book was not completed and had a lot of mistakes. Fu Xuancong and Zhao Changping have gathered some scholars who are good at bibliography to re-edit this book. Taking the parts in Zongji of Jibu as examples, we will explain the merits and faults of the old edition and offer some advice for the new edition.
The Outline of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Complete Works of Chinese Classics; Jibu; Zongji
206
A
1005-7110-(2010)03-0038-06
2010-01-20
孫少華(1972-),男,山東萊蕪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先秦兩漢文學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