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鵬
(溧陽市人民檢察院,江蘇溧陽 213300)
量刑建議權的法理基礎與實證分析
錢 鵬
(溧陽市人民檢察院,江蘇溧陽 213300)
隨著司法體制改革的推進,對量刑建議權制度進行可行性建構,對于加強特殊預防和減少社會對立面,構建和諧社會必將產生積極的作用。
和諧;量刑建議權;檢察;監督
1.量刑建議權的價值規制。現代訴訟理論認為,程序除了實現結果公正的工具性價值之外,程序過程本身也具有某種獨立的內在優秀品質:程序法可以創制實體法,以此彌補實體法的不足,程序法對程序形式性的強調,本身就有助于糾紛的一次性解決。量刑建議權本身具有其自身的獨立價值,其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公訴機關通過履行量刑建議,保障法律的準確實施。檢察機關在行使量刑建議權的過程中,需要全面查明事實真相,準確收集證據。它通過量刑建議權的實施,有效地監督了法院的審判活動,同時客觀上也增強了被告人的辯護能力。這些行為使得整個刑事訴訟的流程朝著“工藝化”、“精細化”的方向發展,使得整個刑事訴訟的流程不斷“陽光”、“清晰”、“脈絡化”,這就保證了法律的準確實施。二是量刑建議權的目的是準確求刑。審判權在訴訟中居于一種超然居中的地位,其目的在于以公平的態度看待提交到他面前的爭議,并盡量不帶偏向地進行裁決。而量刑建議權本身就是一種傾向性明顯的權力,其存在的意義很大方面就是為了更準確地追訴可能存在的犯罪,以此與被告人所享有的辯護權相對抗,形成力量互相制衡的訴訟結構。求刑是量刑建議權行使的直接目的,但量刑建議權不僅僅是一種程序性的請求權,它的存在看似沒有任何實體上的決定意義,只能夠在程序上引起訴訟的發生,并以此請求審判者作出傾向自己的有罪判決,對于審判者最終如何決定,量刑建議權只能夠起到引導作用而非實體上的決定性作用。但是量刑建議權實際上它是刑罰體系中的連結之權,是刑罰權從靜態走向現實的連結性因素。量刑建議權的作用在于保障并促使刑罰權的實現,具體表現在代表國家向刑罰裁量權享有主體提出施用刑罰及施以何種刑罰的請求,這是促進刑罰權從靜態走向動態的一個十分關鍵性的因素。
此外,量刑建議權對于不斷完善“對抗性”訴訟模式更有顯著的價值:量刑建議權推動被告人更好地行使辯護權,量刑建議就量刑問題創造了理性對話的環境,使辯護方有了一個批駁的“靶子”,使辯護方有針對性地開展量刑答辯,以糾正控方不合理之處。
2.量刑建議權的認識維度。美國著名法學家羅·龐德曾指出:“法律承認提供的事實并根據事實來宣布指定的法律后果。但是事實并不是現成提供給我們的,確定事實是一個充滿著可能出現許許多多錯誤的過程。錯誤認定曾導致過許多錯判。”[1]要對案件作出正確的裁判,必須經過一個復雜的認識過程:在公訴階段,為了確定經偵查終結的案件是否應當提起公訴,人民檢察院要對偵查機關確認的犯罪事實和所依據的證據、犯罪性質和罪名進行審查核實。這個審查過程,是一個再實踐和再認識的過程,檢察人員通過審閱案卷材料、訊問犯罪嫌疑人、聽取被害人的陳述和進行必要的補充偵查等一系列審查活動,最后才能作出提起公訴或不起訴的決定。對人民檢察院決定提起公訴的案件,人民法院要開庭進行審判,這是控訴方、辯護方對案件事實的認識經受審判檢驗的又一次實踐過程,也是認識過程的又一次飛躍。法庭將全面聽取控辯雙方對案件事實、被告人行為的性質以及適用法律的意見和主張,核查雙方提出的證據材料,然后根據已查明的事實和刑法的有關規定,對被告人是否有罪、適用何種刑罰或免除刑罰作出判決,而檢察機關又將對人民法院的判決作出審查,并決定是否動用抗訴權。
在上述過程,量刑建議權的行使使得檢察機關對于案件事實的認識提高到了一個精細化的程度,因為它不僅需要以事實證明當事人是否犯罪,更需要以事實證明其犯罪的程度。但是,“人的認識不是直線的,而是無限地近似于一串圓圈、近似于螺旋的曲線”[2]。為了保證檢察人員最大限度地查明案件事實,無限接近客觀真實,刑事訴訟法根據實踐經驗設定了一系列訴訟程序和制度,而量刑建議權這一制度的設立使檢察人員在正確認識案件事實上具有了相當程度的保證,成為影響司法人員發現案件客觀真實的重要因素,這將不僅針對檢察人員,更會指向法官的審判活動。在一定的條件下,認識的非至上性是可以向認識的至上性轉變或發展的,確立量刑建議制度是認識的非至上性對刑事訴訟提出的客觀要求,是刑事訴訟發展的必然趨勢。正像有學者指出的:“檢察機關享有量刑建議權可以在檢察官與法官之間建立一種互動機制,一方面檢察官為了提出正確適當的量刑建議,獲得法官的認同和尊重,就必須認真地研讀法律、仔細地分析案情;另一方面,法官要判斷檢察官提出的量刑建議是否正確適當,如果要作出與檢察官的量刑建議有較大差別的量刑,就要充分說明理由,為此也必須求救于法律,注重法律理論的學習與研究。”[3]
3.量刑建議權的理念啟示。孟德斯鳩說過:“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變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到有界限的地方才會休止。”[4]為了防止權力的濫用,現代國家權力必須分權制衡,我國實行不同于西方的三權分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行政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均由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并對其負責、受其監督。檢察機關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我國刑訴法明確規定,“檢察機關依法對刑事訴訟實行法律監督”,筆者認為這種法律監督應當貫穿于刑事訴訟的全過程。但是我國檢察機關的檢察權在刑事訴訟各個階段上的配置是不平衡的,這集中表現在檢察監督對訴中程序最重視、訴前程序次之,而對訴后程序的監督則相對薄弱。量刑建議權的實施是對訴訟程序強有力的監督,它不僅僅針對罪與非罪,更針對量刑幅度,客觀上是對整個刑事活動尤其是訴后程序的監督,是對法院裁決的外部監督。
具體而言,量刑建議權是對法官自由裁量權的合法性與合道德性的監督與限制。自由裁量權是指法官依法酌情裁決的權力,這種裁決應當在當時情況下是正義、公正、正確和合理的。筆者認為,刑事裁量權應當包括定罪和量刑兩個方面,但有些定罪情節本身就是個模糊的概念,如“情節嚴重”、“情節惡劣”;而作為量刑情節的自由裁量權只能是相對自裁量權。因此,應當通過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權來對自由裁量權進行合法性與合道德性的監督,以此來彌補法律實效與法律效力的空隙。
“……對于各個刑事案件均能表示量刑意見,此項由檢察官向法院所表示的量刑意見在形式上未必拘束法院之量刑,因為其為代表國家行使追訴權所表示的檢察官的意見應受法院密切之注意,無形中對法院量刑予以影響,促使法院在檢察官求刑之范圍基本情形科以被告適當之刑罰。”[5]量刑建議的這一作用是檢察監督權的延伸和細化,它在為抗訴提供依據的同時,也為法官量刑提供了參照,使法官不可偏離正常的刑罰太遠,若偏離太遠又沒有合理說明則檢察機關就可動用抗訴權。這種檢察機關的權力與法官的權力的相互配合、相互制約可使審判活動得到有效監督,有助于預防、糾正程序上的恣意專斷,使司法作為正義最后一道防線的作用得以更好地發揮。
1.時間與范圍。對于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經主訴檢察官決定或同意,案件承辦人應當制作《量刑建議書》連同全部案卷和證據材料一并移送人民法院。對于適用普通程序簡易化審理的案件,筆者認為也應當參照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充分行使量刑建議權,但應當將量刑幅度作為重點做更詳細的劃分。對于這類案件承辦人應當在向被告人說明有關法律規定和可能導致法律后果的同時,將量刑建議一并告知,并聽取被告人意見。同時,無論是簡易程序還是普通程序簡易化,都應當確保被害人的知情權。這不僅僅是對被害人人權的保護,也是對被害人作為一個普通公民和作為利益受到犯罪行為侵害而處于不利地位的人的一種自由、權利、機會的給予和分配。[6]
對于適用普通程序審理的案件,案件承辦人應當在法庭審理過程中將量刑建議口頭或書面提出。我國目前尚未確立刑事證據公示制度,在庭審前控辯雙方不完全掌握和知悉對方的所有證據,僅限于“主要證據”;考慮到動態的法庭辯論,庭審時可能會出現新情況,不確定性、不穩定性因素仍然較多,在審查起訴階段被告人在法庭上可能出現反復,甚至當庭“翻供”,本來“認罪態度較好”的被告人可能作無罪辯護。所以,在普通程序審理中,不宜以書面形式提前固定量刑建議的具體內容,相反,應當通過考察被告人刑事訴訟中的認罪態度和悔罪表現,結合法庭辯論,對影響被告人量刑的各種法定量刑情節、酌定量刑情節和其他有關情況作更進一步深入全面的了解,在此基礎上形成一個更加精確的量刑建議結論,并以口頭或書面的形式在法庭上提出,以便該量刑建議更具有可被采納性。具體而言,可在法庭辯論階段,向法庭提出對被告人的具體量刑意見,并將此作為法庭辯論的焦點之一,根據庭審情況的具體變化,最終形成確定的、較為精確的量刑建議。
2.提出程序。目前我國刑事案件實行案件承辦人負責制,案件審查完畢后案件承辦人應當制作《案件審查意見書》,對案件的事實、證據、定性等提出意見,因此,量刑建議應當由案件承辦人提出,對重大、疑難、復雜的案件,承辦人應當提交檢委會討論。量刑建議應當在《案件審查意見書》中提出并說明。筆者認為一切提起公訴的刑事案件都能且都應當向法院提出量刑建議,既可以提出主刑的量刑建議,也可以提出附加刑的量刑建議,包括刑種、刑期、罰金數額等,還可以提出適用緩刑的量刑建議。
應當通過相關立法和內部規定對量刑建議權的提出程序加以規范,建立檢察機關內部的監督制約機制,提高量刑建議質量。建立對量刑建議的評價獎懲機制,按照“誰提出、誰負責”的原則,對濫用量刑建議權的,要按規定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應由檢察機關的監察室對量刑建議進行辦案質量的考評,并將其作為考評檢察官工作的一個依據,以確定檢察官的量刑建議乃至整個公訴工作的業績。同時,主動接受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監督,廣泛聽取意見,發現在量刑建議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和不足,征集建設性意見和高質量建議;應充分發揮人民監督員的監督職能,通過定期召開座談會等形式,對特定案件進行表決和評議,分析近期量刑建議的質量和效果,在綜合評議的基礎上,提高量刑建議質量。
3.執行內容。一般而言,量刑建議的方式有三種:根據據以量刑的法律條款提出概括性量刑建議,即指出刑法規定的法定刑幅度;相對性量刑建議,即在法定刑的幅度內,提出一個相對確定的量刑幅度;絕對性量刑建議,即在法定刑幅度內提出一個絕對刑種和刑期。筆者認為,對于量刑建議應當逐漸從模糊量刑建議發展為精確量刑建議,提出相對精確的主刑、附加刑、緩刑的建議,同時應當逐步確立絕對性量刑建議。特別要注意的是應當進行說理,即說明量刑建議的依據;即與量刑有關的所有情節,包括法定情節和酌定情節,如犯罪性質、情節、對社會的危害程度、被告人的認罪態度、共同犯罪中的作用等。具體對于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應在起訴書中與量刑建議一并寫明,其他案件應在庭審中發表公訴意見時說明。通過對量刑建議的具體說明指向相對精確的量刑幅度。絕對性量刑建議的提出,可以明確表明公訴機關經審查后確定被告人應當適用的具體刑罰,以便在刑期上展開辯論,使法官能根據庭審決定是否采納該具體量刑建議,從而體現量刑建議對自由裁量權的監督作用。
4.制度保障。量刑建議權作為訴訟權力絕對不能成為不受任何法律限制而只受檢察官個人支配、任意行使的權利,因此對量刑建議權應有必要的司法控制,并完善相應的制度保障。
2005年8月24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十屆檢察委員會第三十八次會議討論通過《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進一步深化檢察改革的三年實施意見》,在檢察改革的主要任務第三項創新工作機制中,將“實行量刑建議改革試點”明確地列入,量刑建議制度由此成為全國檢察機關一項長期的改革舉措。量刑建議制度屬于司法改革的范疇,為確保其有效試行,各地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進行了有效的溝通協調,制定了一系列的規章。如江蘇省鎮江市檢察院制作了統一的量刑建議書格式。量刑建議書由首部、案由、被告人基本情況、量刑建議、尾部五部分組成。在量刑建議部分具體包含四項內容:定罪的法律條款;法定從重、加重處罰的依據;法定從輕、減輕處罰的依據,酌定從輕處罰的情形;裁量刑罰的建議。[7]類似的規章、制度、辦法等實施對司法改革的確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但是我國法律尚未明確規定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權和量刑建議制度,這項工作的開展與深化似乎步入一個困境之中。筆者建議修改刑事訴訟法相關條文,以法律的形式固定量刑建議權,明確公訴人實施量刑建議權的權力,深化量刑建議權的內涵。
量刑建議制度作為最高人民檢察院推行的司法改革在全國范圍都有不同程度的運用,但各地運用情況不一,在量刑建議提出的時間、形式、范圍上均有不同。對此情況,筆者認為最高人民檢察院應當總結試行多年積累的經驗,確定一個統一的量刑建議規則,以司法解釋的形式產生相對確定的統一操作規程,并參考實踐將量刑建議書格式予以統一,從內容到形式予以規制。
5.救濟措施。目前,檢察機關對于法院判決、裁定的刑事案件通過《刑事判決、裁定書審查表》來進行審查,但關注的焦點在于法院判決與檢察機關指控的情況是否一致,而對于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是否得到支持(或者說得到何種程度的支持)并未審查。這可以看出目前關注的焦點在于定罪。對于量刑,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81條規定:判決、裁定“確有錯誤”應當抗訴,但當量刑建議遭到法院否定,卻并沒有相關措施進行救濟。
考評兩大法系國家,原則上量刑建議對于法院沒有當然的約束力。量刑建議畢竟屬于“建議”,“建議”對于被建議者是可以聽取也可以不予理睬的,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但是,關于量刑建議的約束效力,西方國家也存在某些特例。在英國,如果緩刑官沒有提出社區命令的建議,法院通常就不得作出此種判決。在美國,法院若要作出緩刑判決,也需要緩刑官提出緩刑建議和相應的實施緩刑的計劃。這就意味著緩刑官的這種量刑建議對于法院具有約束力。在美國的辯訴交易程序中,法官必須按照檢察官的量刑建議判處被告人刑罰。[8]筆者認為,法院應當建立判決書量刑建議說明制度,無論量刑建議采納與否,判決書中應當列明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刑種、刑期和理由,法官應當對控辯雙方爭議的量刑情節進行裁斷并做出認定,說明自己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是否采納,如不采納或者判處的刑期與量刑建議相距甚遠的要充分說明理由。
量刑制度應當與抗訴制度相結合,制定出符合司法實踐的抗訴規格,具體而言:第一,量刑建議的刑種與判決的刑種相同的為正確;第二,量刑建議的刑種為有期徒刑的,如果法定最高刑為5年或者5年以下有期徒刑的,量刑建議與判決的誤差為6個月或者6個月以下的為正確;法定最高刑為5年以上或法定最高刑為10年以上有期徒刑的量刑建議與判決的誤差為1年或者1年以下的為正確;第三,量刑建議為單處或者并處附加刑,誤差在一倍之內或建議適用死刑、死緩和緩期執行的,法官采納的為正確。綜上,筆者認為檢察機關對于法官判決未充分說明拒絕采納量刑建議理由的且超出以上幅度的,應當按法定程序提請抗訴。
量刑建議權制度已在我國十幾個省市進行試點,目的就在于取得在不同地區和城市進行多點式、對比性試點經驗,積極探索該制度在司法實踐中的實務性和操作性。隨著司法體制改革的推進,深化量刑建議權制度,對于加強特殊預防和減少社會對立面,構建和諧社會必將產生積極的作用。□
[1]龐德.通過法律的社會控制·法律的任務[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29.
[2]列寧.列寧全集:第3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8:411.
[3]鄧思清.檢察權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7:344.
[4]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155.
[5]寧波市北侖區檢察院.檢察機關求刑權的制度設計.中國檢察:第6卷[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年:173.
[6]劉梅湘.刑事被害人知悉權探析[J],現代法學. 2006(4).
[7]江蘇省鎮江市人民檢察院公訴處.鎮江市檢察機關試行量刑建議制度的調研報告[J].人民檢察.2003(9).
[8]陳嵐.西方國家的量刑建議制度及其比較[J].法學評論.2008(1).
責任編輯:錢國華
D915.3
A
1004-1605(2010)12-0078-04
錢鵬(1981-),男,江蘇溧陽人,法學碩士,江蘇省溧陽市人民檢察院政治處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刑事訴訟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