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美援越的歲月

田軍，原海軍航空兵某部政治部副主任，山東菏澤人，1925年8月出生，1942年3月入伍。1946年1月入黨，歷任戰士、班長、干事、教導員、政治處副主任、科長、團副政委、政委、政治部副主任等職。參加過淮海戰役、抗美援朝戰爭和抗美援越戰爭。1965年6月時任某高炮部隊政委，帶領部隊奉命開赴越南前線作戰，與敵斗智斗勇，6個月內取得擊毀敵機15架的好成績。他頭上、身上和腿上負三處傷，被授予一級獨立自由勛章。1979年1月在青島海軍干休所離職休養。田老日前在家中接受了本刊特約記者的獨家專訪。

崢嶸歲月稠

記者(以下簡稱“記”)：請您介紹一下抗美援越戰爭發生的歷史背景?

田軍(以下簡稱“田”)：1964年8月5日，美國軍艦在北部灣越南沿?；顒訒r，遭到越南海軍攻擊，美國以此為借口，派出大批飛機轟炸越南北方。隨后，美國以“南打北炸”的侵略越南戰爭愈演愈烈。在越南南方，美軍地面作戰部隊逐次投入，到1967年3月，在南越的美軍已達56萬人，另有澳大利亞、新西蘭、南朝鮮等國軍隊7.2萬余人；美國空軍對越北的轟炸，由北緯20度線以南地區逐步向北推移，一直擴展到中越邊境的緩沖地帶。據美國國防部宣布，1965年2月至1968年11月，美國空軍對越南北方的空襲已達到10.77萬次，投擲炸彈258萬噸，越北平均每平方公里落彈16.2噸，投彈密度遠遠超出了歷史上任何一次戰爭。越南戰爭已演變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繼朝鮮戰爭之后又一場侵略與反侵略的大規模局部戰爭。

記：我軍為什么要出兵越南?

田：1965年2月，美軍地面部隊直接進入南越參戰，以美軍為主體在越南南方進行地面作戰，對越南北方實行持續戰略性轟炸，并不斷侵入中國領空。越南人民在胡志明主席和越南勞動黨的領導下，積極投入抗美救國斗爭，同時呼吁國際援助。中國為響應越南勞動黨和越南政府的請求，維護南部邊境的安全，決定盡一切可能支援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國斗爭。

記：到越南作戰，我們一共去了多少部隊?

田：從1965年6月至1973年8月，中國先后派出了高炮、工程、鐵道、掃雷、后勤等部隊，總計32萬余人，在越南北方執行防空、作戰、筑路、構筑國防工程、掃雷及后勤保障等任務。

記：高炮部隊是從什么地方轉入越南的?

田：我們當時海軍高炮部隊是駐防海南榆林基地，摩托化行軍至廣西邊境進入越南。

記：進入越南以后的情況怎樣?

田：當時駐防在越南一個叫克夫的地方，上級指示我們要愛護越南人民的一草一木。那時高炮陣地上到處是木材，但我們還是拿錢在當地買柴火燒，分文不少，就連戰士們在河里洗澡時抓到的魚也要主動交還給越方；除了食用越南水外，其它費用都是我們國家供給的。休息的時候，我們還經常幫助越南老百姓收割糧食，干一些農活，與當地百姓的關系很融洽。

記：當時整個駐防高炮部隊是由誰指揮的，海軍高炮部隊是獨立指揮嗎?

田：我們是海軍高炮八團，那次一共去了5個營，4個高炮營和1個探照燈營，探照燈營主要是夜間射擊時用的。我們都是由空軍防空高炮一師統一指揮，統一編排炮群和位置，在越南克夫地區對美國空軍作戰。

記：針對美國空軍的狂轟濫炸，我軍制訂了什么戰術?

田：我軍事先制訂了詳細的作戰計劃和方案。當時敵人的飛機非常先進，像F4是攻擊轟炸型的，F105是戰斗機等，都屬于全天候型的，幾乎每天都來進行轟炸，最多的一次達到了200多架次。面對這種局勢，我們的思想都高度集中統一，因為聽從指揮和行動統一是制勝的法寶。一切圍繞戰爭準備來開展，當時美機對越南北方的轟炸戰術變化多端。對地面目標實行狂轟濫炸；對防空部隊實施電子干擾炮瞄雷達，使用“百舌鳥”反雷達導彈；對人員使用殺傷力大的鋼珠子母彈、氣浪彈和蝴蝶彈等。針對美機的戰術變化和殺傷力強的新式武器及狂轟濫炸等特點，我高炮部隊采取重點設防與機動作戰相結合的戰術和集火近戰的打法，從被動中爭取主動，殲滅美機，保衛目標的安全。

記：面對強大的敵人和先進的戰機，我們是怎樣做好戰士的思想工作的?

田：當時的條件很艱苦，吃飯的時間很短，經常剛拿起筷子，警報就響了，都顧不上吃，就跑到陣地上準備戰斗了。我們去的時候氣溫非常高，達到了41度，周圍又沒有遮陰的地方，光坐著不動就出了一身的大汗，像蒸桑拿似的。大家非但沒有怨言，而且情緒高漲，把毛主席教導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記在心間。在戰場上，沒有一個人膽怯過，更沒有一個逃兵。官兵們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打掉敵人的囂張氣焰，把他們的先進飛機全部打下來。

記：和越南軍方是聯合作戰嗎?

田：咱們是單獨的一個炮群，跟他們聯系很少。越軍有他們的炮群，也有導彈陣地，但他們的導彈很落后，導彈上去了，敵人的飛機可以轉過去，速度太慢，根本打不著人家。

記：當時主要是使用什么口徑的高炮?

田：我們主要使用的是85毫米和37毫米的高炮，有效射程分別是8500米和3700米?？哲姼吲谝粠煹闹鲬鹧b備是100毫米的高炮，有效射程是10000米。

記：我們的高炮群是如何分布的?美機了解我們的情況嗎?

田：我們的高炮群按照一個營一個陣地進行區分，配置在不同的方位和位置，形成一個巨大的空中交叉火力網。美機事先進行過偵察，是了解的。咱們那時的高炮都要經過偽裝，敵機大批出動的時候，我們就努力搞好偽裝掩護，做一個和高炮陣地一樣配置的假陣地來迷惑敵機，他們的偵察機在高空中到處尋找目標，我們就用樹枝和網把高炮遮好，并把假陣地完全暴露出來，他們就把假陣地當作真的回去報告了。他們攻擊的時候就直接沖向假陣地去了，真的陣地毫發無損，保存了實力和戰斗力。

施計巧設伏

記：聽說咱們高炮團夜間換防、巧打伏擊的戰略是由您制定的?

田：呵呵，也不能這么說，這是我們集體的智慧結晶。因為時間長了，從實戰中又總結了不少經驗和有效的戰法，加上對侵略者的極端憤怒，大家都同仇敵愾，一鼓作氣，好的建議層出不窮，這就是我們戰勝敵人的重要保證啊!

記：請田老詳細講一下深夜巧打伏擊經過吧。

田：好的。這次的戰斗勝利歸于“夜間換防，巧打伏擊”的戰略戰術。時間是1965年7月，當時我們中國在越南的防空炮群主要裝備是85毫米、57毫米、100毫米和37毫米等類型的高炮，按照不同的配置、方位和距離進行編配。從低空、中空到高空層層相配，從理論上說就等于我們把整個防區布防得嚴嚴實實的，應該萬無一失。但這也暴露出一個問題，像我們37毫米高炮的有效射程只有3700米，而敵人的先遣偵察機發現我方的配置情況，他們也作了相應的調整。敵機每次來的時候，都要事先在我部37毫米炮的上空進行編隊，回去的時候還是在我們這兒編隊，編隊高度是4000米以上。而我們最大射程只能達到3700米，美帝空軍看成是他們的安全地帶，他們也從不轟炸和掃射該陣地，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大搖大擺地編隊后對我們其它地方進行轟炸。每一次來去都是這樣，全體干部戰士都非常氣憤，但也無能為力?？吹竭@種局面，我決心想一狠招讓敵機也嘗嘗我們高炮兵的厲害。經過好幾天的醞釀和實地查看，我終于有了初步的設想，那就是夜間偷偷換防，把我們其中的一個85毫米高炮營悄悄替換掉現行的37毫米炮。我先制訂了一個草擬的計劃，然后拿到會上集體討論，大家商量后一致同意這個計劃。但是敵人的偵察機不分白天和晚上都要進行偵察，必須做到萬分小心。于是，大家又對安全措施加以分工和細化，決定就這么干了。

一天夜里12點多鐘，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所有工作都已就位，敵人的偵察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就飛走了。這時我就下令，馬上行動。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換防到該陣地上。第二天上午8點左右，敵人不知夜里發生了什么情況，仍做著以前的美夢，他們的F105和F4混合機型又在該陣地上空編隊，以便分頭去轟炸目標。這時，我們這幾天憋足的氣終于可以發泄了。隨著一聲令下，炮瞄雷達突然開機，全營干部戰士駕馭的高炮群炮齊發，吐著長長的火舌，打得敵機暈頭轉向，只好各自逃竄。這次伏擊共取得了擊落敵機2架、擊傷1架的勝利。這次的成功換防，大大地打擊了敵人空軍的囂張氣焰，我們全體官兵也揚眉吐氣了一回，個個信心十足，增強了以后打擊敵機的信心。

但事情并沒有結束，敵人吃了大虧后，并不甘心，把這個陣地看成是他們眼中釘和執行任務的最大障礙，決心報復。一天拂曉。敵空軍出動多架次多批次多機型對這個陣地進行輪番轟炸和掃射。我們之前進行了周密部署。我高炮營官兵除了英勇對空射擊后，還調整了其它營的炮營加固我們防區，增強了防空力量，同時也布設幾個假陣地。敵機見一下子又增強了這么多的高炮陣地，不敢久留，逼得他們只得在高空狂轟亂炸。我們的一個高炮三連正是敵機轟炸的上空，戰斗進行得很激烈，多名官兵受重傷，但在連長張輝萬和指揮員張加玉的指揮下繼續英勇戰斗。當時有一名戰士董保華頭部負重傷，昏迷之際還在斷斷續續地說：“我不下去，我不下去，我一定要完成黨和上級交給我的任務，不然我就不下戰場……”我們有很多像這樣可愛的戰士，他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都是毛主席的好戰士。

“百舌鳥”逞威

記：當時聽說你們還被圍困了兩天兩夜?具體情況如何?

田：是的，整整48小時。某日得到前方兄弟部隊的敵情通報，4架F-4式敵戰機將經過高炮陣地，其后跟著8架F-105式轟炸機，看來有轟炸任務(當時充當轟炸任務的多是F-105)。上級決定放過F-4，專打F-105轟炸機。半小時后，F-4通過我團的高炮防御區，我們假裝沒發現目標，讓它通過。爾后，F-105轟炸機見F-4戰機安然無恙地通過了，就以巡航姿態進入我防區，這時我命令各營各炮連所有高炮一齊開火，頓時萬發齊鳴，甚為壯觀，在防區上空形成了一個密集的火力網，敵人的6架F105全部中彈，有的凌空爆炸，有的直接墜毀，余下2架倉皇逃跑。

敵人一下子損失了6架飛機，氣急敗壞，得知該區域防空火力較密集。決定報復。當日敵機很多，大約有200多架次。敵機一到即采用避炮機動動作，向我陣地投下大量氣浪彈、子母彈，還發射了“百舌鳥”反雷達導彈。兄弟連隊的1門57毫米高炮炮身管被氣浪彈吹彎了，該炮仍然射擊不止?！鞍偕帏B”導彈的尾焰吹掉1門100毫米高炮的偽裝，直奔雷達天線而去，天線被炸毀。子母彈傾瀉下來(子母彈每箱360顆，每顆有360粒鋼珠。一箱箱投下，母彈落到設定高度，箱體打開，子炸彈散落，平均每平方米地表落一顆。可設定為落地即爆或延時爆炸，專門殺傷人員)，有的落地即爆，有的定了時間。當時我們擊落敵機2架，其余逃竄。滿陣地都是子炸彈，這時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寸步難行，幸而當時的高炮陣地都是挖一大坑，整個炮體進入，炮頂有防護鋼板，鋼板上再墊些厚土，上面密覆些傾斜設置的毛竹片，子炸彈落到炮位毛竹片上即彈走，我們才沒有人員死亡。但有不少人被炸傷了，我也是在這個時候頭部受了重傷。是被子彈炸到地上一塊大石頭產生的碎片擊中的，鉆進了我頭里，當時痛得很厲害。幸虧不直接是子母彈，不然的話，我就很危險了。滿陣地的延時子炸彈此炸彼伏，絡繹不絕，給我們帶來了極大的不便和隱患。

陣地被子炸彈封鎖，所有人員無法活動，水及食物無法運到炮位，我們也不能離開炮位。整整兩天兩夜，我們全體干部戰士無水、無食物補充，待子炸彈爆完后我們方可活動。出來后，我們一個個嘴都裂開了口子，全身沒有一處是干凈的，只有露出的牙齒看得出來有些白色。一個個像害了大病似的，無精打采，加上火炮發射時里面溫度很高，有的戰士就病倒了。但同志們意志都很堅強，沒有人叫苦叫累，大家相互安慰和祝福。待炸彈全部炸后，也就是兩天后，我和其他領導一起出來查看，發現炮瞄雷達的天線已被炸毀，“百舌鳥”所爆之處方圓一畝地之內的地表找不到一顆完整的石子，全成粉末!爆心之處有一個彈坑。臉盆般大小，可見“百舌鳥”導彈的威力非同一般。

記：你們在越南前線共戰斗了多長時間?

田：我們那時算是第一批去越南前線參戰的，總共在那呆了8個月的時間，我們團共打下敵機15架次。

記：好的。非常感謝田老接受我們的采訪。祝您健康長壽!相關鏈接：

中國援越高射炮兵部隊首批于1965年6月1日入越。至1969年4月止，共有九批高炮部隊人越輪換作戰，計有16個支隊、轄63個團和50個隊屬高炮營、及部分高機連和勤務分隊等，總計15萬余人。主要擔負河內至友誼關鐵路線北寧至諒山段、河內至老街鐵路線安沛至老街段、新建的克夫至太原鐵路線以及太原鋼鐵基地的防空作戰任務，并掩護中國援越工程部隊的施工。

在援越抗美作戰中，中國人民解放軍官兵有4200多人身負重傷，1100人陣亡并被安葬在越南國土。在中國和世界其他國家愛好和平人民的支持下，1975年5月越南抗美戰爭獲得勝利，實現了國家統一。對于中國人民和軍隊為援助越南取得抗美救國戰爭勝利所給予的真誠、持久、巨大、有效的援助，越南勞動黨和政府曾多次給予高度評價和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