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事變”中蔣介石一舉端掉了新四軍的軍部,解決了“甕中之鱉”葉挺、項英。“無毒不丈夫”,他干脆再“捅毛澤東心窩一刀”,宣布取消新四軍番號,就是說,將這支中共控制的部隊“開革”出政府軍——國民革命軍序列。
他當然沒有忘記已“逃”過長江的“濱海之魚”陳毅、粟裕。從政府軍序列里開革了新四軍,以后這些“漏網之魚”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土匪”,再不服從軍令政令,只管“鬧騰”,蔣介石隨時就能派政府軍“清剿”,嚴懲不貸!
和他一樣崇拜曾國藩的毛澤東自然也不是傻瓜。他的取消令發布才三天,毛澤東就針尖對麥芒,宣布重建新四軍軍部,任命陳毅為代理軍長,劉少奇為政委。
毛澤東重建新四軍軍部的時候,陳毅和粟裕這兩條“濱海之魚”早已倏爾遠逝,將江南部隊帶過了萬里長江,江南指揮部也隨即改稱為蘇北指揮部。
陳毅升了職,粟裕這個副指揮也跟著“扶正”,接過了原來蘇北指揮部的全部擔子,做了新四軍一師師長,人馬就是蘇北指揮部所屬的三個縱隊(旅)。
不久,一師又兼蘇中軍區。粟裕兼任了蘇中軍區政委、蘇中軍政黨委員會書記,平生頭一次開始獨當一面地掌管一個較大的戰區。中共軍隊在華中地區數量不多,但毛澤東的眼光很遠,“胃口”也很大。
毛澤東:造就漢高祖的關中
1941年2月,毛澤東致電華中局的一把手劉少奇,強調蘇魯戰區是“目前華中的基本根據地”和“向西向南發展的策源地”,它“在總任務上的作用是出干部、派軍隊向西邊南邊去的地方,好像漢高祖的關中”。
毛澤東把華東的蘇魯戰區看成是漢高祖的關中,自然有像劉邦一樣以弱擊強,最終趕走日本人,打敗蔣介石,重新一統天下的宏偉藍圖在里面。毛澤東寄厚望于這一戰區努力積蓄人力、物力、財力,為完成漢高祖一樣的大業,造福中華民族,做出最大的貢獻。
這一思想與他后來派精兵強將搶占東北,說“只要我們有了東北,中國革命就有了鞏固的基礎”的戰略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他所說的蘇魯戰區,包括山東大部和江蘇長江以北地區,粟裕的蘇中區屬于蘇魯戰區南端重要的一塊。蘇中區的范圍是:鹽城的斗龍港至淮安以南,長江以北,運河以東,黃海以西,共兩萬三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口八百多萬,下轄四個分區一個特區。不久,它向南擴大到京滬路以北的鎮江、丹陽、武進,向北擴大到鹽城;后來又伸過萬里長江,向南擴大到蘇南的江陰、無錫、常熟以及蘇州、太倉地區。
但這塊日軍和國軍夾擊下的地盤并非“全國山河一片紅”,有三個“要吃要喝”的政權同時存在,幾乎就是又一個魏、蜀、吳三國時代。粟裕實際能控制的地方只占60%,日軍占30%,還有10%歸國軍控制。
這一戰略區,無論經濟、政治還是軍事,在中共控制的各個區域里,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經濟上,這里是“魚米之鄉”,糧食、棉花、海鹽等物資富饒,工商業和交通發達。抗戰以前,財大氣粗的江浙財團一直把它看作是自己的重要原料基地和商品銷售市場;抗戰開始后,這里又成為日本南京、上海占領區的重要供應基地。政治上,蘇中與日軍的大本營南京、上海隔江對峙,毗鄰而居。這里抗日的業績通過南京、上海的大小媒體,一夜之間能迅速傳播全國,振奮天下人心。軍事上,蘇中地扼南京、上海的咽喉,控制長江下游的航道,“就像一把鋼刀插入敵胸膛”,直接威脅日軍大本營,也威脅其富饒的長江中下游其他占領區。這么一塊香甜誘人的“肥肉”和“奶酪”,日軍、國軍以及新四軍自然都把它看作自己的“禁臠”,成為三方必爭之地。
軍事控制是前提
粟裕第一次獨當一面,出手不凡,不負所望。
首先是軍事上控制。
粟裕上任后不久,這里的國軍開始“曲線救國”,紛紛叛國投敵,使日本“皇協軍”也就是偽軍的數量從原來區區兩個師一下子膨脹到十三個師。這也是好事。粟裕不用像以前那樣遮遮掩掩,生怕有傷國共之間的“兄弟”和氣了。1941年2月,他一舉干掉原國軍現“皇協軍”李長江部主力五千多人,蘇中從此少了一個礙手礙腳的勁敵。這回與黃橋戰役不同,消滅的是認賊作父、助紂為虐、人人喊打的偽軍,毛澤東興奮地電告重慶的周恩來,叫他想方設法,廣為宣傳。
對試圖把自己趕到黃海喂魚,搞一個江北“大東亞圣戰的華中確保區(日本侵華派遣軍總司令官煙俊六語)”的日本人,粟裕也自有辦法。日本人“不辭辛勞”地反復爭奪、“掃蕩”和“清剿”,粟裕就針鋒相對,實行“要點爭奪戰”。也就是對新四軍賴以生存的基本區域和重要基點,堅決和日本人爭奪,不讓其分割、封鎖和壓縮。其中最經典的是三倉和豐利爭奪戰。前者反復搞了七次,后者搞了五次,你來我往,先后持續達八個月之久。最后都以“皇軍”不好意思地歇菜,乖乖打道回府告終。蘇中屬于一馬平川的平原,河渠縱橫,密如蛛網,城鎮村落,港漢環繞。日軍往往利用汽艇等優勢裝備,在河湖港漢中自由往來,突然襲擊新四軍,騷擾根據地。這與粟裕早先摸爬滾打慣了的山地環境截然不同。但他又不能和“皇軍”商量,約請他們一起到山地“比試”游擊戰術的高低。日本人巴不得他早點離開蘇中這塊風水寶地,越遠越好。
不能搬到山地,那就改造這里的平原。粟裕和他的部下們突發奇想,弄出了幾個破天荒的絕招:
一、在河道上構筑明壩、暗壩、交通壩、阻塞壩,當地的平底木船吃水淺,可數人拉過壩頂,暢行無阻,日軍的尖底汽艇卻寸步難行。
二、改大橋為小橋,改固定橋為活動橋,改大路為小路,改直路為彎路,使新四軍來去自如,日軍行動卻步履維艱。
三、大鑿小運河,使蛛網般的河流連接起來,溝通新四軍內部的水陸交通聯系。
這幾招的確新奇“狠毒”,日軍廣袤的“大東亞共榮圈”里聞所未聞,好好的地形,一夜之間竟然“滄海桑田”,但“皇軍”也只能干著急,大吐粗口,罵罵娘而已。
經過小打小鬧的長期蟄伏,粟裕還在華中首先發起大兵團作戰。他在1944年3月和5月先后舉行車橋和南坎戰役,打破了華中敵我相持的平衡。新四軍開始處于上風,日軍則從此江河日下,風光不再。控制蘇中這塊寶地,只能是他們下輩子做夢的事了。
對粟裕獨當一面后的表現,華中戰略區的一把手、新四軍政委劉少奇由衷稱贊不已。早在1942年,他就說:“我一師幾年來工作是獲得了最大的成績,在抗戰中建立了最大的功勞。在我全軍中以第一師部隊作戰最多,戰果最大。”
蒸蒸日上
軍事上牢牢控制了蘇中,接下來就是積蓄物力、財力、人力。
王震帶領八路軍三五九旅的弟兄們,在南泥灣“臉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千辛萬苦,就是為了建成“陜北的好江南”。粟裕在與江南一水之隔的江北,自然更責無旁貸,義不容辭了。
雖然有日軍的殘酷“掃蕩”、“清剿”和嚴密封鎖,他依然熱情似火,干勁十足,帶領新四軍一師展開了大生產運動。他還大辦工業,搞活經濟,相繼創辦了被服廠、印刷廠、卷煙廠等現代企業,建立了一整套稅收、貿易等財政經濟制度。這里,幾乎就是一個蒸蒸日上的“深圳”或者“浦東”了。
新四軍一師老戰士陶濤、吳瀚、陸明后來回憶這里的富足,神情依然是那么自豪:“冬天每人有一套新棉衣,夏天每人發兩套細布軍裝。除此之外,還能自己生產火柴、蠟燭、肥皂等日用品,這在當時可都是緊俏之極的東西!”
不僅如此,粟裕還在華中率先發行印有毛澤東頭像的貨幣,不僅保證了蘇中區自己的需要,而且每年上交一百萬擔公糧、兩千萬元稅收,在華中各根據地中排名第一,超額完成了中共華中局交給的任務。
華中局和新四軍達到了“小康”,當然不能忘記“共同富裕”,他們支援了老大哥八路軍大批經費和物資。據參與接受款項的晉冀魯豫邊區工商管理總局局長千興讓和八路軍前方總部情報處派遣科科長林一回憶,僅1943年夏到1944年秋一年時間,新四軍匯到太行山區的經費和物資就十分驚人,約合“中國聯合準備銀行”偽幣八百萬元,此款可購買一百六十萬袋面粉。
粟裕掌管的“經濟強省”蘇中區,自然也就獨挑大梁,成為新四軍援助老大哥義舉中的第一主力。
韓信變蕭何
粟裕不愧是師范生出身(中共還有兩個“牛”人也出身師范:毛澤東和徐向前),很早就懂得文化教育的重要性。
他有一個說法,“我們部隊要真正變成現代化,提高干部的水平是先決問題”。在普遍推崇大老粗,或者以大老粗欣然自居的中共高級將領里,粟裕這種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思想,顯然是很具有前瞻性的。
老話說:“江南出才子,江北出圣人。”江北的蘇中文化教育事業自古就較為發達,子弟們文化素養較高,又靠近上海南京等大城市。粟裕利用這一得天獨厚的條件,大量吸收知識青年入伍,經過短期培訓后,全部分配到一線部隊擔任軍政干部,而且享受相對較好的待遇。
新四軍老戰士趙政多年后回憶說,1941年,她與九個上海女青年剛輾轉來到蘇中時,十分意外和不解的是,她們一入伍就以高中生享受連職待遇。一般老戰士的津貼是八元,她們九人卻一律二十元。
她們很想不通,說:“我們是來打鬼子的,又是新同志,為什么津貼反而比老同志多?”因此堅決要求比老戰士少發津貼,“上司”當然未予同意;她們又退而求其次,要求與老戰士標準一樣,“上司”依然不同意。她們認為“上司”低估了自己的覺悟,開始垂頭喪氣鬧情緒。“上司”再三耐心地解釋知識分子政策,說:“政策是必須執行的!”
如此“卑身厚幣”,高筑“黃金臺”,想要人才不來也難。據1941年10月統計,知識分子在新四軍一師營以下干部中占60%,在連指導員中占70%(后來達到80%至90%),在師團營干部中,還有不少北大、清華等名校的大學生乃至“海龜”留學生。比如周林、楊消、陳其五、謝云暉、張崇文、韓念龍等人,就先后在一師擔任過重要職務,成為最早“革命化產業化、知識化”的新型干部。
因此,李云龍似的人物在這里盡管也有,但不大吃香。
這一點,中共其他部隊似乎無法相提并論。蔣介石那邊,恐怕也只有“青年軍”可以媲美。1944年8月,蔣介石以“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為口號,鼓動知識青年參軍。“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全國知識青年一時熱血沸騰,應者云集,其中大中專以上學生就有15500人。
從來就靠拉夫來壯大國軍的蔣介石大喜過望,特意將他們單獨編成“青年軍”,成為數百萬國軍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當然,“青年軍”因為總處于風平浪靜的后方,實戰經驗嚴重不足,與新四軍一師的戰斗力不可同日而語。
碩果累累
一師中的知識干部許多后來成為“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國之棟梁和卓有成效的作家、藝術家、科學家。后來除了擔任外交部常務副部長的韓念龍等人之外,被收進中學語文課本的小說《百合花》的作者茹志鵑,也是其中的一個。
一師主力后來發展為華東野戰軍一縱(二十軍)、四縱(二十三軍)、六縱(二十四軍),成為粟裕麾下赫赫有名的三支“鐵拳”,馳騁華東、中原戰場,為開國立下了不朽戰功;部分地方部隊后來也發展為華東野戰軍十一縱(二十九軍),決戰淮海,橫掃京滬,成為戰績不俗的主力軍。
一師的師、旅兩級還設有戰地服務團,全部由洋學堂出來的知識分子組成。他們能歌善舞,多才多藝,創作出了豐富多彩的文藝節目,還能排演《日出》、《欽差大臣》等名重一時的中外名劇。
此外,粟裕還發揮師范專業的老本行,在蘇中大興教育,創辦了各種正規學校和習字班。到1943年,蘇中全區已有54所中學、1548十八所小學,擁有中學教師420多人、小學教師3320多人,在校中小學生16萬4千余人,堪稱早早普及了建國60年后許多地方尚感困難的九年義務教育。
辦學校當然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無論戰爭環境如何殘酷險惡,蘇中各類學校都始終正常教學。因此,辦學效果十分顯著,培養出了一批又一批人才。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年過去,蘇中終于成為名副其實的“關中”,當然,不是漢高祖的關中,而是毛澤東和共產黨的“關中”。這里所控制和儲備的人力、物力、財力,居于華中戰略區首位,不僅可以堅持鞏固現有地區,還能隨時支援開創的新區。
整個抗戰期間,蘇中就不斷向浙東、閩浙贛、蘇浙皖等根據地派出干部和部隊。1944年底,粟裕還親自率領蘇中主力南渡長江,躍馬江南,開辟了新的蘇浙軍區。
新四軍一師三旅旅長陶勇后來到了朝鮮戰場,卻依然戀戀不舍地回憶蘇中的富庶。他對警衛員們說:“你們不知道,那時的后勤供應可真叫棒……正因為具有如此的物質保證,才積蓄起了厚實的力量,使得后來反攻時能夠一舉獲得勝利。”
從黃橋戰役經典之戰走來的粟裕,也從“戰必勝,攻必取”的韓信,逐漸成為“撫百姓,給饋響,不絕糧道”的蕭何。
(摘編自《名將粟裕珍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