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海騎士”

“陛下，給我一條縱帆船出海一戰吧，讓我把英國佬打得靈魂出竅!”

1916年，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終極成果檢驗——第一次世界大戰進行得如火如荼，德國海軍主力公海艦隊在日德蘭海戰中似勝實敗，無限制潛艇戰的惡名也讓德國實行起來顧慮頗多，德國海軍少校馮·盧克納爾伯爵卻在此時向憂心海上封鎖的德皇如此請愿。

大家對發此豪言壯語的伯爵如何評價?瘋子?也許吧，但事實上，幾乎被逼瘋的不是此君，也不是批準請求的德皇，而是……大英帝國海軍部!

老船出馬

盧克納爾恐怕是一向刻板的德國軍功貴族的另類，自小富于反叛和冒險精神，13歲混上遠洋輪船，化名當侍者、基督教慈善義工、鐵路工人、墨西哥雇傭兵……以戰列艦主炮炮長的身份經歷了人類最宏大的火炮戰艦對決一日德蘭大海戰，也許是公海艦隊的命運讓他感到大炮巨艦難以強行突破英國的封鎖，干脆想靠不會被任何人重視的帆船，劍走偏鋒一搏。

1915年，德國潛艇俘獲英國三桅縱帆船“巴馬哈通行證”號，排水量1571噸，純粹風帆動力，在當時已徹底落伍，但盧克納爾卻看中其“落伍”和英國血統，命名為“海鷹”號。

盧克納爾親自設計改裝：船長室裝潢精美，壁上的挪威風景名畫足以讓任何人迷醉于船長熱愛藝術的心靈，卻不會注意名畫背后的暗格和機關；室內正中的飯桌實際上是一個電動升降機，上面一按機關，桌子閃開，神槍手就隨著上升的平臺殺出；左右弦各配備一門107毫米炮，和彈藥庫一起藏在由弦側木板巧妙遮蔽的暗艙中，不怕一般檢查(其實就算被發現也問題不大，當時“中立國商船”帶不超過152毫米口徑炮自衛是合法的)；壓載船底艙改裝成相當舒適的俘虜住艙，里面準備了400張床鋪，同樣用機關暗門掩蔽開啟，德國神槍手把門；裝上兩臺蒸汽發動機，作為追擊獵物的動力，原來的桅桿風帆仍作為平時巡航動力，順便也當障眼法；考慮到遠海劫掠的長期性，本船燃料艙和淡水艙見縫插針般利用空余空間，裝載能力比原來擴大好幾倍……可惜由于種種原因，我們不能弄到內部改裝圖一飽眼福。

1916年12月16日，“海鷹”號全面更新表面板材，粉刷一新，偽裝成挪威木材運輸船(盧克納爾伯爵帶著德國特工，潛入與“海鷹”號外貌相似的挪威帆船“馬耳他”號，偷走了航海日志，然后請德國專家修改成“挪威帆船”“伊爾瑪”號的日志)，向協約國大西洋運輸線發起遠征。

大西洋幽靈

此時北大西洋正狂風海浪肆虐，且圣誕節臨近，英國人巡邏略有松懈——畢竟都想回家過節，而且英國人已經在從挪威到英倫三島布設了史上最長的水雷陣“北海大雷障”。殊不知，德國海軍為了保持水兵的堅毅精神，仍然保留帆船遠航訓練項目，加上德國間諜盡力探明水雷位置，“海鷹”號于圣誕夜順利通過雷陣。

1917年1月9日，“海鷹”號遇到第一個獵物——運載5000噸煤的英國大型運輸船“皇家加蒂斯”號，盧克納爾下令做好準備，也順便檢驗一把改裝效果，遂打出旗語：“請通告正確的時間。”那位英國老船長難得見到帆船，深知操作不易，頗為同情，毫無戒心地靠近，忙碌著旗語回答。突然，“海鷹”號桅桿上的挪威國旗驟降，德國海軍旗驟升，弦側隱蔽木板撤離，亮出黑洞洞的炮口，立刻開火!炮彈準確地落在“皇家加蒂斯”號前方，漫天水花頓埋船首，偏偏炮彈落點控制精確，絕對不會讓英國船受傷。顯然，這是頗為紳士的警告!

“皇家加蒂斯”號卻沒有停船投降，甚至也沒有加速掉頭逃跑，而是毫無反應地繼續接近“海鷹”號。接著，英國船上居然有了歡呼聲!

盧克納爾反而有點“嚇傻了”，下令開第二炮警告勸降，“威懾性”炮彈仍然精確地落在英國船舷側，濺起壯觀水花。

難以置信的是，“皇家加蒂斯”號還是既不投降，也不逃跑，而是走起了“之”字型反潛航線，甚至向“海鷹”號打旗語：“小心!謝謝!請趕快跟我們一起走!”

德國人簡直有一種被侮辱的郁悶，一口氣又連發兩炮警告，這次一發炮彈打在英國船船尾附近海面，稍偏一點就會震壞尾舵，另一發干脆從英國船桅桿頂部掠過，明顯是警告：我們的炮火射速、射程、精度無可置疑，趕快識相吧!按照國際公約，如果我們襲擊船開四炮警告之后，你們還不投降，我們可以合法擊沉!

英國人也許是看到了德國海軍旗，也許是感到對自己這么近距離連開四炮，恐怕不會有別的原因，乖乖地打了白旗，停船投降。

盧克納爾見大局已定，派了一個武裝小分隊整理軍容，登上“皇家加蒂斯”號，將所有英國船員轉移到“海鷹”號底艙床鋪，好吃好喝招待著壓驚。接著，請英國老船長到艦長室坐下聊天，倒上咖啡，耐心詢問情報和戰斗感想，歡迎“對手”(盧克納爾申明對方不是要被消滅的敵人)提建議，但搬空的英國船必須弄沉。

原來，“海鷹”號的偽裝太逼真了!在“海鷹”號開第一炮時，英國船長以為是在按古典禮節鳴禮炮致敬，所以同樣崇尚古典的英國水手們才會歡呼。后來看到開第二炮，以為是“海鷹”號發現了襲擊潛艇，正在幫英國同道解決威脅，所以英國船長下令“不能扔下朋友”，打旗語邀請同撤?？傊涷炟S富的英國船長就是沒想到帆船居然是打劫的!直到“海鷹”號開第四炮警告，英國人才如夢初醒，打白旗投降。

看著沒人海底的英國船，德國水兵們興奮莫名：為了首開紀錄，更為了實踐證明充滿創造力的偉大伯爵!

之后，“海鷹”號靠著“光明正大的隱身衣”，順風順水地干掉英國、加拿大、意大利、法國輪船，其中兩艘法國船裝載1萬噸優質硝石，被打劫后嚴重干擾了兵工生產。

3月11日，遇到一個硬茬兒——裝備127毫米炮的英國武裝運輸船“霍華茨”號。“海鷹”號如果憑兩門107毫米炮硬拼，顯然沒有必勝把握，盧克納爾決定智取。

也許是熱衷刺激的盧克納爾伯爵覺得“現在幾點了”游戲玩太多沒意思了，決定玩一出“火警”，也順便看看對手的良心如何。不久“霍華茨”號的船員目睹：可憐的“挪威帆船”似乎發生了火災，濃煙滾滾，水手們紛紛上小艇要逃，一名似乎“略顯豐滿的女士”在船頭呼叫

單憑“英雄救美”四字，大英帝國的勇士們也不能臨危不救，于是“霍華茨”號急速靠上去。“海鷹”號老辦法：升旗開炮一氣呵成!此時英國炮手還沒來得及跑上炮位!值得敬佩也值得惋惜的是，“霍華茨”號16歲的發報員道格拉斯·佩奇忠于職守，在“海鷹”號的炮口下堅決履行職責，沖向無線電室發報求援。盧克納爾為了保住秘密和安全，破例下令攻擊，略顯冒失的英國小伙子不幸犧牲——他是“海鷹”號打劫過程中唯一的犧牲者!英國船見血之后，本來就少的斗志消失殆盡。盧克納爾卻為佩奇舉行嚴肅的海葬儀式，并給他的家人寄去慰問信和私人物品。

一系列商船失蹤，英國海軍部驚詫之下將所有船的大概失蹤位置連線，判斷大西洋上出現了新的德國襲擊艦，卻也無奈地提出三個問題：

1、失蹤船舶航線附近常有英法軍艦活動，巡查嚴密的程度都讓中立國抗議，為啥沒發現德國襲擊艦?

2、德國缺乏海外補給基地，那么這艘襲擊艦出動幾個月幾千海里，煤從哪里來?難道德國有超越時代的先進動力技術?

3、要辨認是不是協約國船只，必須靠近，就算把協約國海員都殺了滅口，中立國海員也會發現這艘襲擊艦，為什么始終沒有報告?

英國海軍部百思不得其解，故將其命名為“海上幽靈”，據說盧克納爾“聞之大喜”。

騎士風度

先回答英國海軍部的三個問題：

1、英法軍艦早就發現過，登船檢查都不止一次，但一切跟軍事相關的設施和被俘船員都在暗艙暗格，掩蔽巧妙，加上英法海軍檢查帆船簡直是“走過場兒”。比如一次盧克納爾接受英國人檢查：“航海日志為啥模糊?”“這樣的鬼天氣，船都進水了，我們跟大英帝國海軍勇士們一樣辛苦啊!”“講英語為什么結巴?”“我們是挪威人，口音很濃……”“桌上的紙是什么?”“挪威親友家信，長期在外……”伯爵對答如流，再給些好處，通行無阻1

2、該船動力技術不是超越時代般先進，而是超越時代般落后——掛風帆巡航用煤嗎?

3、帆船靠近中立國船只，當然不會有人向海軍報告，至于協約國船只海員，都在盧克納爾伯爵預先準備的鋪位上。

從盧克納爾為敵國海員預留鋪位來看，他頗有人道主義精神，或者說騎士風度，實際上遠不止于此。

盧克納爾給了俘虜們最大限度的自由——如果沒有戰斗和泄露秘密的危險，他允許俘虜像旅客一樣在甲板散步；由于總能從獵獲船只繳獲，被俘船員的伙食往往比被俘前還好，比如法國葡萄酒和美國火腿；被俘船長和家眷組成“船長俱樂部”和“夫人沙龍”，和盧克納爾共進晚餐，分享彼此在世界各地的有趣經歷……

每次作戰，盧克納爾盡力表現自己的善意：曾經有一位船長違背向德軍所發的“不為戰爭服務”的誓言，盧克納爾卻體諒運輸者的艱辛，沒有追究報復；曾經遇到了浪漫而馬虎的法國運輸帆船“安特南”號，兩帆船競賽追逐甚久，法國人投降之余不免惶恐，盧克納爾卻興致勃勃地一笑泯恩仇。伯爵善良到要求把各船上捕鼠用的貓接來，免得餓死淹死，“海鷹”號上的貓因此繁殖到100多只!

盧克納爾后來回憶：“我有足夠的勇敢去擊沉敵船，但是我無法承受把一個孩子殺死而給他母親帶來的悲傷……我的戰爭不是為奪去生命……我常常想起自己的母親，如果我殺害了另外一個兒子，他的母親會怎樣的悲傷啊!”

隨著戰果不斷，“海鷹”號鋪位漸漸滿了，影響了不愿殺生的盧克納爾繼續打劫，于是他跟幾位船長商量放人回家。幾位船長謝絕：“按法律，到達港口就必須向本國海軍匯報貴艦行蹤，您是好人，不想給您造成危險……”看來雙方都是紳士。

不久，法國運輸帆船“康布倫”號被劫，盧克納爾發現該船沒有電報機，決定當作俘虜回家的坐艦，但要答應一個條件。那些船長真的都是紳士，當面表示：如果您的條件和我們的國家義務法律抵觸，我們無法接受。盧克納爾沒為難他們，要求他們乘“康布倫”號前往巴西港口，靠岸后再通報“海鷹”號行蹤。船長們答應了，盧克納爾砍斷“康布倫”號部分桅桿以減慢航速，將俘虜送上船，提供足夠的補給，舉手告別。船長們用半個月走完了本來兩天的航程，靠港后向英國海軍報告。英國恍然大悟，出動至少五艘巡洋艦追殺，為時晚矣!

悠閑中結束

太平洋中東部實在缺少英法艦船，“海鷹”號悠閑游覽。直到6月14日，美國船“約翰遜”號主動向“海鷹”號詢問：“有什么新聞嗎?自從參戰以來，我們還沒看過報紙……”原來美國已經于4月對德宣戰!德國徹底勝利的可能越發渺茫，但盧克納爾依然好運：“美國對手，這就是最新新聞!”之后美國船相繼落網。

8月2日，盧克納爾親自操舵指揮，到無人的莫皮拉環礁補給淡水，突然海面騰起20英尺高的巨浪，“海鷹”號被抬起又拋砸在礁盤上，龍骨斷為兩截，所幸無人員傷亡。

原來，太平洋海底發生了地震，也許是“海鷹”號太傳奇，以至于上帝用其它船只無法想象的方式表示了溺愛……

盧克納爾指揮德國水兵和俘虜轉移到物產豐富的礁盤上，自己帶少數人乘小艇，劃往500公里外的斐濟求援。千辛萬苦到達，當斐濟殖民警察拿出手銬時，盧克納爾制止了要開槍的下屬，主動繳械并請求救援……

盧克納爾直到一戰結束后才返回德國，希特勒掌權之后，他反對納粹理念，以無私的人道主義營救被納粹迫害的人士，這導致了他離開軍隊。當盟軍開始轟炸德國本土時，盧克納爾通過盟軍中老朋友的關系(當年他那些俘虜有的已身居高位)，讓盟軍保證不轟炸家鄉哈勒爾。納粹視為“里通外國”，盧克納爾只好流亡。二戰結束后重返德國，哈勒爾毫發無損……

盧克納爾一戰中駕駛“海鷹”號8個月，擊沉敵船14艘，俘虜462人，只殺1人，而己方無一傷亡。這個戰績談不上多么輝煌奪目，但大膽創新和人道主義精神令所有接觸他的人嘆服，也給殘酷的戰爭留下了溫和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