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瓦之役:非洲的榮耀

在歷史上，意大利殖民者曾兩度入侵非洲國家埃塞俄比亞，而發生于19世紀末的第一次意埃戰爭中，埃塞俄比亞人民取得了偉大勝利。意大利人未能如愿再現古羅馬輝煌，反而被奮起反抗的非洲戰士牢牢地釘在了阿杜瓦的恥辱柱上。

殖民者的野心

埃塞俄比亞有超過3000年的文明史，公元前8世紀，這里建立起努比亞王國，之后歷經風云。尤其令埃塞俄比亞人自豪的是，幾乎整個非洲到19世紀末均已淪為歐洲國家殖民地，自己的祖國成為僅有的例外。這當然不是殖民者的恩賜，而是埃塞俄比亞軍隊在1896年3月1日的阿杜瓦戰役中血戰換來的。因此，這個非洲國家被人們贊譽為“疆界是由真正的勇士的長矛和彎刀刻下的”。

早在1855年初，意大利就占據了該國北部重要的港口城市馬薩瓦，起初只是沿著紅海沿岸展開貿易活動，不過當弗朗切斯庫·克里斯皮當上意大利總理之后，意大利人的野心就大了起來，決心建立一個殖民帝國。很快，馬薩瓦變成軍事要塞，意大利大肆駐軍，囤積物資。面對意大利人的侵略行徑，埃塞俄比亞國王尤漢尼斯四世號召軍民襲擾意軍，阻止他們深入祖國。

以馬薩瓦為據點的意大利軍隊不斷向埃塞俄比亞內陸推進，在最初幾次遭遇戰中似乎占據絕對優勢：1885年3月，當意大利人在戰場上升起觀察氣球時，正準備進攻的埃塞俄比亞部隊恐慌而逃；在另一次夜戰中，非洲戰士因為看到探照燈的出現而大感吃驚，要么呆在原地，要么拔腿便跑，意大利人則放聲大笑。

然而在1887年1月26日，550名意大利士兵在一處狹窄的山谷中遭到伏擊，430人身亡，82人負傷。該事件在意大利哄傳一時，被稱作“多加里大屠殺”，這只是前奏。

梅內利克二世的準備

在抵御意大利入侵者的同時，埃塞俄比亞還得應對鄰國的威脅。不幸的是，在1889年3月12日，國王尤漢尼斯四世為國捐軀，繼承王位的卻是頗有影響的王公梅內利克。

這位梅內利克二世智謀過人，處事冷靜。青年時的游歷使他意識到：要在列強環伺下保持國家獨立，必須建立起有效的軍事力量。為達此目的，他決定從最危險的敵人——歐洲人那里獲得現代化武器裝備。

所幸通過出口象牙、黃金、白銀和麝香等，埃塞俄比亞積累了足夠的資金，開始從歐洲采購步槍和火炮，進口途徑主要是通過法國人控制的吉布提港以及意大利人控制的馬薩瓦港。駐守港區的意大利居然相信，這些卸下的貨物不過是皇室所需的奢侈品罷了!

幾年準備，幾萬支步槍、數以百萬計的子彈和數十門火炮被送到埃塞爾比亞的新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到19世紀90年代中期，這個非洲國家已經擁有一支頗具戰斗力的軍隊，裝備著歐洲和美國提供的先進武器。離奇的是，意大利人居然主動向梅內利克提供步槍以示友好。據羅馬的當政者解釋，新上任的國王將會“順從地服務于意大利的國策”。

似乎是為了證明這一點，梅內利克二世同意大利簽訂了條約，宣布放棄對部分領土所有權。但這實際上是意大利人的花招——條約由兩種語言寫成，“放棄”只出現在意大利文本中，沒有出現在用當地語言寫成的文本中，而國王簽署的是后者。意大利大肆宣傳“外交勝利”，在他們看來，梅內利克只不過是一個“無知的野蠻人”罷了。

得知受騙的梅內利克拒絕承認條約，他知道和殖民者攤牌的時間快到了，發布強硬聲明：“敵人正在襲來，他們像可惡的老鼠一樣鉆入我們的國土，在神明的幫助下，我將把他們驅逐干凈!”

兩軍對壘

意大利也在進行戰爭準備。意大利殖民地厄立特里亞的總督奧里斯蒂·巴拉蒂埃里將軍剛剛平定當地起義，順勢攻占了與埃塞爾比亞邊境的幾處要點。回國后，他像英雄一樣受到國會的熱烈歡迎。

這位將軍在國會稱埃塞俄比亞人“物質生活和精神世界都亟待意大利文明的拯救”，國會批準擴大事態，為此撥款后，這位將軍承諾將把梅內利克二世“關在籠子里帶回羅馬”。

就在他沉浸在假想的勝利中時，梅內利克召集了屬下，一支大軍迅速集結起來了，總人數達到19萬6千人，戰士中有一半擁有現代化的步槍，其中34000人是忠誠而善戰的國王衛隊。

相比之下，巴拉蒂埃里的部隊只有25000人，混合了意大利人、非洲土著部隊和歐洲雇傭兵，他卻堅信自己將以質取勝，結果信心很快受到了挫傷——1895年12月7日，1300名意大利所屬的厄立特里亞土著兵，在山谷里被3萬名埃塞俄比亞士兵全殲。

老實說，這位意大利總督并不是光知道吹牛的人，他曾是促成意大利統一的加里波第將軍手下大將。現在他發現，局勢正朝極為危險的方向發展著。于是他改攻為守，下令部隊掘壕固守以觀察局面。

這時，梅內利克二世向意大利方面表示，希望和平談判。但意大利總理認為如此收場顯然將對意大利軍隊和政府構成侮辱，于是下令巴拉蒂埃里盡快開戰，同時追加戰爭撥款2000萬里拉。

兩支軍隊相互開進，最終在阿杜瓦對峙下來，僵局一直持續到1896年2月。

意大利人出擊

長期對峙的一個結果是，兩個陣營的補給都開始變得難以為繼。

此前，梅內利克二世曾經精細地盤算了后勤保障的問題，在行軍過程中始終保持一支專門補給隊。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法對付拖得這么久的對峙，糧食供應開始緊張。2月底，梅內利克不得不決定，如果意軍繼續躲在要塞里，那么他就只好遣散部隊撤退了。

可是，后勤情況在意大利這邊更糟。巴拉蒂埃里的士兵每天只能得到定量配給一半，即便如此，全部給養最多能堅持到3月2日。雪上加霜的是，迫于輿論壓力而渴望一場勝利的克里斯皮總理2月25日又發來電報，痛斥將軍“怯懦無能”。

巴拉蒂埃里非常生氣，召集全部4個旅長商議作戰計劃，最后決定聽手下的：主動進攻。

3月1日凌晨2點30分，全部4個旅的意軍從營地出發。巴拉蒂埃里知道對方在人數上占有優勢，不過他依舊堅信其中有戰斗力的人只占很小部分。他計劃趁著夜色掩護，指揮自己的17700人和56門大炮攻向埃軍營地。聽上去似乎不錯

在行軍安排中，4個旅本應該緊密相連，分頭并進，但位置靠前的3個旅很快就在陡峭的山谷和不時落下的巖石干擾下走散，而擔任預備隊的第4個旅行進得慢。在陌生的環境中，意大利人手里的地圖全無用處。

最為混亂的是在左翼的阿爾貝托內旅，該旅4000人全是為意大利作戰的厄立特里亞土著部隊。在行軍中，他們闖入了位居中央的阿里蒙迪指揮的歐洲雇傭兵旅，兩支部隊就此交織在一起。這次糾纏直到凌晨4點才得以解開。

之后，由于錯誤地認為各旅都在按計劃前進，阿爾貝托內下令部隊加快前進，結果就形成了孤軍冒進的態勢。清晨6點，兩軍迎來宿命遭遇。

決戰時刻

這時，巴拉蒂埃里和后備旅在一起，他得到了一些關于左翼開始接敵的零星報告，但是黑暗的天色和清晨的薄霧增加了不確定性。由于搞不清當面之敵的規模，他于7點45分下令右翼的達波米達旅向左推進，以加強中路。

奇怪的是，達波米達準將接到命令后居然繼續向右推進，這就導致意軍戰線中段出現了寬約2英里的缺口。埃塞俄比亞戰士及時而準確地從這里涌入。

梅內利克二世的大軍突然間出現在戰場上，他們如波浪般涌來，有的舉著顏色絢麗的旗幟，有的戴著染色的頭巾，有的戴著锃亮的銅盔，有的舉著步槍，有的拿著裝飾有獅子頭的盾牌。這支部隊包括82000名持步槍或砍刀的步兵、2000名長矛手以及8000名騎兵。精銳的非洲騎兵在沖鋒時還發出“埃巴古姆!埃巴古姆!”的咆哮聲，意思是“收割!收割!”

更為厲害的是，埃軍還在山脊上擺開了40門速射炮，雖然經過俄國探險者教導的炮手并不精通此道，但炮彈仍然增加了敵軍的混亂和沮喪。與之相比，意軍帶入戰場的都是些老式火炮，發射速度慢于對手。本來巴拉蒂埃里手里有最新式的火炮，但由于接到“盡量節省開銷”的指令，而舊炮的炮彈較為便宜……

在幾位王公的率領下，埃塞俄比亞人向意軍猛沖而來。一位在場者說：“人浪組成的洪流令人頭暈目眩地奔騰。”在愛國熱情的驅使下，這些戰士猛沖猛打，有意大利軍官說他們“就像是瘋子一樣”。

不過當晨霧于8點15分消散后，意軍逐漸在射擊準確性上占了上風。黑火藥發出的煙霧遮蔽了天空，埃軍的攻擊受阻，越來越多的人被打倒。目睹此景，梅內利克一度打算取消攻擊，但是隨他上戰場的皇后泰圖起到了關鍵作用，她勸說自己的夫君把國王衛隊也投入戰場，后來證明，這些部隊的加入及時而具有決定意義。

埃軍大獲全勝

阿爾貝托內指揮1個旅苦苦抵抗，求援報告沒有任何回音，當精銳的國王衛隊加人攻擊后，他的部隊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失敗。這個旅的許多軍官已經陣亡，而在埃軍騎兵的沖擊下，阿爾貝托內本人也成了俘虜。

少數敗兵向阿里蒙迪旅的方向逃去。見到友軍跑來，阿里蒙迪旅準備接納。可是當他們跑近時才發現，其中居然夾雜著埃塞俄比亞人。步兵們已經來不及開火了，意大利的中軍現在發現自己陷入了長矛和砍刀的包圍中!

埃軍一浪接一浪，前仆后繼地展開對阿里蒙迪旅的猛烈攻擊。戰至10點，阿里蒙迪旅的側翼高地被占領，拼死堅持了一個多小時。旅長下令撤退。不過很快，阿里蒙迪準將就戰場捐軀。

面對士氣高漲的敵軍，撤退本身就是一件危險的事，只有嚴明的紀律、高明的指揮和堅定的信念才能做到這一點，而當日的意軍缺乏上述任何一條，簡直就是崩潰——生者拋下傷員、火炮和武器，如烏合之眾一般跑散，在后押陣的巴拉蒂埃里高喊“意大利萬歲”，但根本沒有人聽他的。

現在，在攻向埃軍的三個意大利旅中，只剩下走錯方向的達波米達旅了。在此前那場討論會上，當有人提議全軍后撤時，他曾跳起來說：“撤退?想都別想!”現在，輪到他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

下午2點，他的部隊被埃軍包圍，這些意大利人都難逃被殲滅的命運。一開始，達波米達準將被報告失蹤，但是他的尸體在幾個月后被找到——混雜在他幾千名陣亡的部下當中。

巴拉蒂埃里和最后那個殿后的旅倉皇后撤，對他們來說，被指定為當日的預備隊真是一件幸運的事。

阿杜瓦之戰以埃塞俄比亞軍隊的全面勝利而告終。意大利方面有289名軍官和近5000名士兵陣亡，另有900余人失蹤，1500余人負傷，約2500人被俘，武器損失則包括11000支步槍和全部56門火炮。

絕大部分意大利俘虜得到了很好的對待，其中包括阿爾貝托內準將。幾個月后，意大利政府向埃塞俄比亞方面支付了1000萬里拉的“賠償金”，贖回戰俘。

永遠銘記

很多人勸梅內利克二世趁勝追擊，把意大利殖民者從本國完全驅逐出去。但國王深知自己的軍隊損失也很大，此戰造成埃軍約17000人傷亡，一仗這么大傷亡在該國歷史上是空前的。他正確判斷本國無力卷入與意大利的持久戰，因此停止大規模作戰，轉向外交途徑。

國王向羅馬政府提出了兩個要求：廢除此前簽署的那個條約；無條件承認埃塞俄比亞的獨立地位。1896年10月26日，意大利與埃塞俄比亞簽訂《亞的斯亞貝巴條約》，完全同意了梅內利克的要求，并正式結束與埃塞俄比亞的戰爭狀態。歐洲各國使節紛紛前來表示承認。至于意大利國內，主要城市的街道全部被憤怒的民眾所占據，總理克里斯皮的內閣下臺，為了保護總理的住所，還不得不出動了大批警察。

阿杜瓦之戰給了意大利殖民者當頭重棒，保全了埃塞俄比亞在非洲無與倫比的獨立地位。此戰發生的3月1日因而被定為埃塞俄比亞國慶日，1896年的驕傲時刻將永遠銘記在該國的古老歷史上。

這次戰役是自迦太基統帥漢尼拔時代以來，非洲軍隊對歐洲軍隊所取得的最大的勝利。有歷史學家指出，阿杜瓦之戰不僅是埃塞俄比亞歷史的轉折點，而且是“整個歐洲全球霸權體系衰敗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