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炎黃春秋》今年第8期王紅領《“京劇革命”與李琪之死》一文,對李琪同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高尚品格深為敬服。而就所謂的“京劇革命”種種,愿就所知補說一二;當時我在中國戲劇家協會《戲劇報》工作,很多事是親歷。
江青的“京劇革命”是有批有樹,兩手交替。早在1962年她就開始抓批《李慧娘》、《謝瑤環》等,直至批《海瑞罷官》,罪名一律是反黨。1962年秋,我在辦公室曾接到中央辦公廳一個電話,讓查找一篇署名“寒星”的談鬼戲文章。我匯報后去查找,因沒有文題、刊載報刊,一時沒找到。后來才知中辦找的是廖沫沙同志以筆名“繁星”寫的《有鬼無害論》。公開批判是1964年7月31日在北展劇場全國京劇現代戲會演閉幕總結大會上,由康生咆哮點名孟超新作昆曲《李慧娘》、田漢京劇新作《謝瑤環》是“反黨”開始。(康生與孟超是上海同窗,對《李慧娘》康生出了主意,大加吹捧;風向一變立即落井下石。)接著對兩劇的政治批判文章見報,主要由中國劇協寫作班子受命寫出,修改多次才準見報。直至由江青直接組織、1965年11月推出姚文元的批京劇《海瑞罷官》之文達到高潮。這中間有毛主席1963年12月和1964年6月兩次關于文藝的批示,使江青等有恃無恐。
江青的“京劇革命”的樹,其實就是“革命樣板戲”,其源頭要比王文所說為早,時間是1963年中秋。是晚中南海有晚會,趙燕俠有任務,江青來看戲,接見了趙,做了談話,中心意思是現代戲是方向,要大搞京劇現代戲。拿出滬劇《革命自有后來人》、《蘆蕩火種》和話劇《杜鵑山》的劇本,讓趙組織排成京劇現代戲,還鼓勵趙把1958年演過的現代京劇《白毛女》再加工重排演出,要搞出“幾個樣板”。此事次日我通過趙的丈夫張釗得知。
江青這么大力推行京劇現代戲,當時我就感到她的主張明顯不符合剛閉幕的、由中宣部召開,周揚、林默涵主持的“首都戲曲工作座談會”的精神。此會針對1962年再次發生戲曲不良劇目泛濫(與康生1961年春紫光閣講話,鼓吹《十八扯》、《胭脂虎》等戲有關),再次強調戲曲“百花齊放,推陳出新”,貫徹周總理有關戲曲劇目應“整理改編優秀傳統劇目、以歷史唯物主義精神的新編歷史劇和表現革命生活的現代戲三者并舉”精神,要求“方針明確,道路寬廣,步子穩妥,措施跟上”,且明確說“推陳出新不等于就是現代戲”。江青的中秋布置,是憑著她的特殊身份和尚方寶劍,針對上有劉少奇、彭真領導,下有周揚、林默涵主管的戲曲工作,而另搞的一套。
1963年12月,常香玉率專演現代戲的河南豫劇三團來京演出《朝陽溝》,親自出演拴寶娘。江青首次在公眾前露面:在吉祥戲院看《朝陽溝》,戲后上臺接見常香玉說:“這樣你的方向就對頭了。”事后常香玉請我據江青講話精神整理一文表態,發表在《戲劇報》上。
《“京劇革命”與李琪之死》一文說,江青強令讓刪改新排京劇《蘆蕩火種》中最精彩的“茶館智斗”一場,我作為一直跟蹤此戲的采訪者卻未曾與聞。1963年底,為幫助排演京劇《蘆蕩火種》,上海人民滬劇團曾專程來京演出《蘆蕩火種》示范,丁是娥、邵濱蓀等演出的“智斗”一場,相當成熟精彩。之后趙燕俠、馬長禮、周和桐表演的在《蘆》劇中的“智斗”,不過是把滬劇演唱京劇化了,大框架沒有動。
江青懂戲,曾在山東實驗劇院學話劇時,向清朝內廷供奉、尚小云的業師孫怡云學過京劇,一度還隨京劇班跑過江湖,唱二牌青衣,1932年到北平唱戲,著名紅生李洪春曾為她配演。除非她故意找茬、整人,要刪除京劇《蘆蕩火種》最成熟的“智斗”(有如《紅燈記》的“痛說革命家史”),公開硬干,她會立即顯得自己外行,這種事她可能會斟酌一二。
八個樣板戲雖都有相當藝術質量,但它終究是“文革”產生的文化怪胎和政治斗爭工具,不少人不幸死在樣板戲之手,絕非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