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已經(jīng)十歲了,仍然在牛群中擁有著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
六年前它憑借著野牦牛強悍的血統(tǒng),打敗了三只野狼的圍攻。那三只狼用盡心思,最后兩只狼與它正面對峙,另一只背后襲擊。還將尖利的牙齒咬進阿卡的尾巴里。憤怒和力量同時爆發(fā),阿卡尾巴一揮,憤蹄向?qū)γ娴膬芍焕浅鰮簟D侵灰г谖舶蜕系睦潜粧佅律狡拢灰宦晳K叫,一只狼腿骨發(fā)出清脆的斷裂聲;而最后一只狼目睹同伙們一死一傷,夾著尾巴倉皇而逃。
三年前的一次遷徙中,當牛群經(jīng)過雪山時,有只雪豹出現(xiàn)在牛群的視線里,它沿著陡峭的巖石一直跟著牛群。牛群因它的出現(xiàn)顯得十分驚慌,擠挨在一起快步前進,盡量爭取早點走過這殺手的領地。但這只成年雪豹似乎更有耐心,不遠不近、不快不慢地跟隨著俯視著牛群。當牛群在一個僻靜的山凹里準備休整時,那只已經(jīng)十分饑餓的雪豹慢慢靠近。健壯的公牛們圍護著老幼同伴們不停地奔跑,這是一種集體戰(zhàn)術,阿卡跑在最前面。牛群已經(jīng)走了一天,并且在高度警惕中失去了吃草的機會,饑餓和疲勞中的奔跑只是暫時的努力,雪豹的利齒總會刺進某只離群母牛或小牛的喉嚨里。奔跑顯然慢了下來,而雪豹開始圍著牛群奔跑,它在尋找目標和下手的機會。牛群有些騷動,這無疑會讓雪豹撿到漏洞。阿卡走了出去,它向雪豹奔去。雪豹圍著牛群在跑,阿卡又緊追著雪豹。雪豹知道被牛蹄踩在身體上的下場,它要先解決后面這頭發(fā)瘋的公牛,不然它絕對沒有對目標下手的機會。雪豹突然反撲向阿卡,前爪已經(jīng)逼近阿卡的脖子,就在雪豹的爪子搭在脖子上的那一瞬間,阿卡突然剎住腳步,它有力的犄角順著雪豹的身體一甩,雪豹被整個叉在兩只粗壯的牛角中。阿卡大叫一聲,用力猛搖它碩大的頭顱,雪豹像夾在筷子上的香腸在阿卡兩角間晃蕩。一只尖利的犄角重重刺在雪豹的背部,然后又將它重重地摔在地上。撿了一條性命的雪豹搖搖擺擺地消失在雪影里。
阿卡用實力再一次確立了它不可動搖的統(tǒng)治地位。
成長起來的年輕公牛有著和阿卡一樣雄偉的體形、飄逸的長毛、粗壯的犄角。充滿野心的眼神里,無意間流露出取代阿卡地位的舉動,這使阿卡很不高興。好幾次它們要出風頭的行動都在阿卡的教訓中取消。
新的遷徙開始了,阿卡帶領大家要去遙遠的夏季草場。而這次出征阿卡有些力不從心,十歲對牛來說已經(jīng)步入晚年了,再加上牙齒嚴重脫落,阿卡已經(jīng)不能及時補充身體所需要的巨大能量了。前幾天那只脊背上長著紅毛的后生公然踏上阿卡擁有的茂密水草,還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起來,雖然阿卡用它龐大的身軀狠狠地教訓了那挑釁的后生,但自己也汗流浹背,之后兩天它連草都吃不下去了。
阿卡默默地走在前面,不知這次旅程帶給自己的是什么,或許是一如既往的輝煌和榮耀,或許……阿卡不敢再想。
牛群已經(jīng)一天沒有喝水了,它們望著前面一條彎彎的小河加快了腳步。有幾頭年輕的公牛嫌阿卡走得太慢,好幾次要超越阿卡想提前到達水邊。阿卡都用兇狠的目光阻止它們。快到河邊時,那幾個年輕后生再也無法忍受饑渴的折磨,放開腳步從阿卡身邊跑過,擁擠著跳進水里敞開肚皮喝起水來。阿卡第一次受到如此狂妄的輕視,它憤怒的眼睛里閃動著可怕的光芒,粗壯的蹄子在草地上留下碗口大的窟窿,長長的毛因奔跑而上下飄動。它要找回尊嚴,它沖向公牛群,借著身軀的慣性,揮動著粗壯的犄角把一頭公牛頂了個四腳朝天。當它向另一頭公牛發(fā)起進攻時,腹部被一雙有力的犄角所撞擊,一陣巨痛頓時傳遍渾身所有的神經(jīng),阿卡的力量在疼痛中消失。又一下沉重的撞擊發(fā)生在它的背部,那個脊背上長著紅毛的家伙鼻孔里噴著熱氣狠狠地看著它。阿卡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它踉踉蹌蹌走上河岸,伴著疼痛,羞辱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阿卡沒有再去喝水,它靜靜地站在牛群的后面,感到這曾經(jīng)由它來捍衛(wèi)平安的集體如今對它如此的冷漠。當牛群在那勝利者的帶領下繼續(xù)前進時,阿卡仍呆呆地站著,廣闊的草原已經(jīng)沒有容它的地方了。
阿卡的兒女們有幾個跑回來要它和它們一起走,還有牛群里的長者,說統(tǒng)治可以結(jié)束,但生命還得繼續(xù),如果離開了這個集體,等待阿卡的只有死亡。阿卡可以作為一個有著英雄史的長者在牛群里充分得到紅毛脊背的保護。阿卡還是靜靜地站著,它用舌頭舔噬著傷口,眼看著同伴一個個離開。
阿卡想,當榮譽和尊嚴掃地時,肉體就成了沒有靈魂的軀殼。它相信自己壯實的身軀和明晃晃的犄角可以讓它成為草原上永恒的孤獨英雄。阿卡朝著牛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太陽收起它最后一絲光芒,草原在單調(diào)的一天中降下帷幕。阿卡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寂寞重重壓來,黑夜要覆蓋白天,阿卡好幾次想回頭尋找牛群的足跡,但那遠去的腳步已經(jīng)在太陽最后的光芒中隱去,在紅毛脊背的帶領下,牛群走得很快,阿卡再也無法追上了。
阿卡在傍晚時才睿智地選擇了一個能避風的山坡,它需要休息以保存體力。草原在夜里變得死一般寧靜,只有風的聲音。阿卡睡著了,白天的跋涉和決斗使它無比疲勞。
半夜里一個細碎的腳步聲驚醒了阿卡,它警覺地抬頭向四周環(huán)視。山腳下出現(xiàn)兩盞綠燈,像飄浮的幽靈,那是狼。阿卡立即站了起來,它渾身的肌肉因恐懼而顫動,如果是狼群,今夜就是阿卡的末日了。它向四周再仔細地看了一遍才確認只有一只狼,阿卡輕松了許多。
那是一只虛弱的老狼,它十分需要吃點東西來補充體力。但阿卡太大了,它鐵桶般粗壯的犄角使狼不寒而栗,只要被它踩中或碰在犄角上,哪怕就輕輕一下,它絕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阿卡注視著狼的舉動,狼在遠處不停地徘徊,卻不敢向前跨越一步。
太陽升起來了,阿卡看見狼還在那里,它身上披著污跡斑斑的臟毛,阿卡輕蔑地笑了。阿卡要去喝水,它還得回到昨天決斗的地方,那里有條小河,還有茂盛的青草。阿卡決定先在那里定居下來,萬一碰到狼群,阿卡還可以走進河里躲避。
狼遠遠地跟著阿卡,阿卡停狼也停,阿卡走狼又跟上來。這貪婪的家伙讓阿卡心煩,當阿卡向狼走去時那狼掉頭就跑。
終于到了河邊,阿卡貪婪地喝了起來,它現(xiàn)在可以享受河邊肥美的青草了。狼還是圍著阿卡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現(xiàn)在它離阿卡很近了。
中午阿卡又去喝水,當它走到河邊低頭喝水的時候,那只狼突然箭一般沖向阿卡。阿卡腿部一陣鉆心的巨痛,它抬腿一踢,把狼拋出老遠。血染紅了河水,阿卡的腿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狼圍著阿卡不停地轉(zhuǎn),阿卡也隨著狼的轉(zhuǎn)動不停地調(diào)整著身體的位置,它越動血流得越多,漸漸地那只受傷的腿麻木了,甚至有點踉蹌。狼也有些跛,是剛才被阿卡踢出去時受的傷。阿卡現(xiàn)在明白這貪婪的家伙為什么要圍著它轉(zhuǎn),那目的很明顯,它要讓阿卡的血液流干,讓阿卡在失血的蒼白中倒下。
阿卡臥了下來,它尾朝著河水頭對著狼,這樣狼就不能圍著它轉(zhuǎn)了。這一招還真管用。狼現(xiàn)在無法圍著阿卡轉(zhuǎn)了,卻也不敢貿(mào)然正面進攻,它在阿卡面前又不停地走來走去。好長時間過去了,狼始終無法下手。它失望地離開了阿卡。看著狼遠去的身影阿卡趕緊站起來去喝水,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草來,阿卡必須要及時補充體力。它依舊不相信那貪婪的家伙就這樣輕易放棄,阿卡不時地看著狼消失的地方,而后面是河水,阿卡不相信這里除了它還有別的動物能渡過河水,除非是匹馬。
狼再也沒有出現(xiàn)。傍晚,阿卡睡在河邊,它仍然用中午的方式尾朝河水,因為夜晚也許會有意外發(fā)生。
河水嘩嘩的流淌聲中夾雜著一個奇怪的聲音,阿卡沒有在意。當這種聲音臨近時,阿卡另一只腿同樣在一陣疼痛中條件反射般彈出,濕漉漉的狼被拋進河里。而阿卡的血又從這條腿上流出,汩汩地潤濕了一大片草地。
狼是泅水過來的。
狼又出現(xiàn)在眼前,它跛得厲害,看來也受傷不輕,但它拖著一條僵硬的腿開始頻繁地正面進攻,眼睛里冒著因饑餓而近乎瘋狂的光。阿卡不得不站起來防衛(wèi),但那條剛受傷的腿血流不止,漸漸地麻木了。
狼好幾次橫沖過來,幾乎要咬到阿卡的肚皮了。阿卡揮動著憤怒的角去撞擊狼,但身體明顯地失去平衡感,阿卡的撞擊一次次落空。它大幅度的劇烈運動使中午的傷口再次開裂,濃濃的血腥味彌漫開去。狼在這種充滿誘惑的味道中顯得異常興奮,近乎瘋狂。它在阿卡面前跳來跳去,還不時沖向阿卡。
血一直在流,阿卡的后半身麻木了。異常劇烈地痛。阿卡的腿在抖,四條腿全在發(fā)抖。恐懼使阿卡不由得發(fā)出悲哀的叫聲,好像尋覓遠去的同伴們的援救。阿卡知道只要自己還在牛群中,即使受傷也不會受到一只虛弱的老狼的凌辱。
狼突然躥了起來,它露出尖利的牙齒直奔阿卡的脖子。阿卡盡力用巨大的頭顱狠狠地撞向狼的頭頂,但阿卡的動作慢了,脖子上被狼牙劃出一道口子。就在阿卡甩動頭顱的時候,它的身軀重重地摔在地上。一陣眩暈發(fā)生在血快流盡之時,阿卡失去了知覺。
阿卡在一陣巨大的疼痛中醒來,它的脖子上黏稠的液體冒著熱氣,那只狼正死死咬著阿卡的喉嚨。阿卡的尾巴無力地拍打著草地,星星在它的眼睛里慢慢模糊起來。
第二年,牛群又回來了,它們沒有損失一個成員,紅毛脊背那家伙仍然走在最前面。河邊有一具骨架,不掛一絲筋肉,在陽光下泛著蒼白的光。牛群停住腳步看著巨大的骨架,那狼牙剔過的痕跡斑斑駁駁,它們知道那是離開集體的孤獨英雄阿卡。
(老趙 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