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曲愛情絕唱

陽光的笑容，踏實的愛情

2008年十一假期，吳欣所在的深圳一家電子公司組織員工去佛山九道谷漂流。在源頭，導游提議大家進行“花漂—一一男一女坐同一個筏子。正所謂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吳欣還沒回過神時，公司技術部劉振華走了過來，輕聲而害羞地說：“我們一起，好嗎?”吳欣有些詫異，但仍點頭同意了。

漂流中，時而躺在筏子上仰看藍天白云，時而雙手劃槳，一路上撒滿了歡聲笑語。直到漂流快結束時，天空飄起了細雨。劉振華讓吳欣撐著傘，自己一個人劃到了目的地。下筏子時，看到全身淋得濕透的劉振華，吳欣十分感動。到岸后，劉振華掏出一個五彩繽紛的石子送給了吳欣，說：“我在河邊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個好看的石子，送給你吧!”

劉振華是甘肅省舟曲縣城關鎮月圓村人，是村里少有的大學生。2007年大學畢業后，來到這家電子公司做技術開發員。2008年6月，他發現公司里新來的吳欣不施粉黛，長相清純，他十分欣賞，一直想找機會接近她。

此后，吳欣注意到自己經常和劉振華在公司里碰面，食堂里、小賣部里、運動室里，不經意間就邂逅了他。每次見面時，劉振華便會露出他招牌似的笑容打招呼，然后問一句：“原來，你也在這里?”每次，吳欣都會無端地臉紅。其實，劉振華每次遇到吳欣，便心跳加速，大腦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劉振華終于迎來了和吳欣再次單獨相處的機會。那是一個下雨的周末，由于停電，食堂沒有供應晚鋟。在食堂的門口，劉振華碰到了同樣拿著空飯盒的吳欣，于是發出了邀請：“我們～起去外面吃吧!”風雨很大，天氣有些涼，兩人走到餐館時，吳欣盡管撐了傘，但身上還是淋濕了。正吃著，她感到胃隱隱絞痛，忙用手捂著肚子。早有準備的劉振華掏出了胃藥遞給她。原來，細心的劉振華，早就打聽到了吳欣患有胃潰瘍，而且經常吃的是香砂養胃丸。接過藥，吳欣投來感激的目光。

兩人熟稔起來，時不時地會一起去外面吃吃飯，唱唱歌。2008年12月底，吳欣需要搬寢室，劉振華去幫忙時，發現上次自己送給吳欣的石子，被吳欣像寶貝一樣，用一個心形的瓶子裝滿水養著。他心里砰然一動。

2009年元旦，單位舉行籃球賽，劉振華是技術部的主力前鋒。他每投進一個球，作為觀眾的吳欣都會發出一聲尖叫。劉振華越打越興奮，有如神助，連連舉手、投球、進筐。球賽快結束時，劉振華高高躍起爭球，被同伴從后面一推，重重摔倒在地。吳欣沖到劉振華身邊，連聲焦急地問：“沒事吧，傷在了哪?”劉振華抓緊她的手，微笑著，想說什么，又說不出話來。當晚，回到寢室后，他思量再三，給吳欣發了一個熱辣辣的短信——我發現我愛上了你，我像吃了蒙汗藥，危險而不能自己!

愛情，就這樣真真切切地來了!

2010年春節，吳欣帶著男友回了老家。父母對踏實陽光的劉振華也很滿意。2010年5月，他們先在民政局進行了結婚登記，兩人商議8月回劉振華的老家，再舉行婚禮。

四處泥漿，有雙給我希望有力的雙手

2010年8月1日，是劉振華攜帶女友回家的日子。他們家的房子在2008年地震中被震垮了，去年剛建了新房。他和妻子說，一定要帶她去爬自己小時候經常放牛的山、去小河里抓泥鰍。老家月圓村，在他眼里，不但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更是一個美得不能再美的地方。吳欣聽劉振華描述了很多次，也對這個地方充滿了向往。出發前，吳欣拿起了那塊五彩繽紛的石頭，小心翼翼地用紙擦拭干凈，裝進了口袋里。這是丈夫第一次送給自己的禮物，是他們愛情的見證，她想在婚禮上，將這個故事告訴給親朋好友。

8月3日，劉振華和吳欣到了蘭州，第二天早上兩人才到家。劉振華家人早為他們選擇好了黃道吉日，8月10日辦宴席，舉行婚禮。8月7日，兩人在縣城買了婚禮需要用的物品。從縣城回家的路上，下雨，路滑，劉振華不無遺憾地說：“本想帶你好好爬山，但天公不作美，看來爬不成了。”吳欣嬌嗔：“嫁給你了，以后就會在這里安家了，還怕我會爬得少啊。”

當天晚上，劉振華又打電話一一通知親友，邀請大家來參加自己的婚禮。直到晚上10點多，他才忙完準備睡覺。父母睡一樓，他們睡在二樓。這個晚上，沒有月亮，雨卻越下越大了，雨聲挾雜著雷聲，看到吳欣有些怕，他拍了拍妻子的背，說：“不要怕，有我在呢!”很快，有些疲倦的兩人就睡著了。快12點時，劉振華起床上廁所，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居然停電了。他剛找到手電筒，窗外就傳來嘈雜的聲音，伴隨著震天動地的悶響。起初，他嘮叨了一聲，誰家打架了啊。猛地，他聽到風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墻塌了……”他意識到大事不好，忙推開窗，借著手電筒的光一看，嚇得驚惶失措——驚天濤浪似的泥石流滾滾而來，自家房子前面的鄰居的房子，轟然倒塌。泥石流正朝他家房子，像巨龍一般沖了過來。他想去叫醒樓下的父母，可他剛到樓梯口，便聽到隆隆直響，泥石流從腳下穿過。他只得退了回來，一把拉起仍在睡夢中的妻子，吼叫：“吳欣，危險，你快起來……”

吳欣在驚惶失措間。被丈夫從床上拉起。這時，泥石流已穿墻而至，就在他們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整棟樓房已被泥石流沖垮。吳欣的右手被丈夫拉著，隨著還沒散架的地板向前沖去。這時，房子猛地一震。房子的一角垮了下來，散落的磚頭砸在地上砰砰作響。緊接著，屋子向前傾斜成90度直角，兩人試圖抓住任何東西，可都是徒勞，身體被山洪泥漿裹著，在房子中間來回震蕩。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于抓住了窗子的鐵棒。正準備松一口氣，豈料一輪更猛烈的泥石流呼哮而至，房子已經完全垮了。此時，沒有絲毫主意的吳欣只知道一手抓住鐵棒，一手緊緊抓住丈夫的手。

舟曲是泥石流多發地帶，月圓村北面一兩公里的上方，有翠峰山和北山這兩座海拔約2000米的山峰高聳對峙，兩山之間極為狹窄，形成一道“峪門”。“峪門”正對的，就是月圓村，這道長約5公里、寬約300米的泥石流帶，由于山勢落差達100米，洶涌的泥石流形成巨大能量，卷起幾十米高的泥石峰，連五六層的樓房都被擊垮。因此，此次泥石流大災難中，月圓村是受災最嚴重的村莊，全村800多人，只有幾十人得以逃生。

驚慌間，吳欣已記不清是第幾波泥石流了，只記得持續的泥流已將兩人向前沖了幾十米。突然，兩人停住了。可在泥漿中，他們發現自己的腳沒有著力點——腳下的樓板已沖得無影無蹤了，有的只是他們牢牢抓住的鐵窗。他們只得努力抓緊鐵窗，將頭奮力伸出泥漿外。忽然，吳欣感到頭頂后腦一陣巨痛，差點昏了過去，她想喊救命，可一張嘴，泥漿便沖進了嘴里，雙眼也被泥漿糊住了，耳朵也被灌進了泥漿。慢慢地，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說：“振華，我們是否就會這樣死去呢……”劉振華握緊她的手，忙安慰她說：“不會的，有我在你身邊，你什么都不用怕。”

然而，又一波泥石流沖了過來，他們再次被沖向前十多米。長時間在泥漿里裹來裹去，消耗了吳欣絕大部分體力。就在她潛意識里準備放棄求生，松開抓緊鐵窗的手時，劉振華拉了拉她，說：“欣欣，我們現在別動了，只要不再往前沖，我們就有活下來的希望……”

然而，吳欣很快還是覺得自己支持不住了，她抓住鐵窗的手，已經發麻發酸，感覺眼皮發沉，呼吸也越來越急。由于脖子以下長時間地裹在泥漿和石子里，泥漿的壓力壓迫她的肺部，令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泥漿像澆筑在四周一般，讓兩人動彈不得。但劉振華沒有放棄，他一直用腳在泥漿中試探著哪兒有著力的地方。終于，他的雙腳勾到了一塊木板，木板可能是斜塔在一堵仍沒有完全斷裂的墻上。劉振華踩在木板上后，吳欣也被他拼出全力，拉了過去。

有了著力點，吳欣抓住鐵窗的左手，才敢稍稍松勁。可不久，她仍感覺到肺都要炸了。她的臉憋得青紫，不由叫道：“振華，我難受，我胸部很難受……呲時，劉振華也被泥漿裹著，同樣感覺胸腔欲裂。聽到妻子的叫聲，他在泥漿中輾轉騰挪，換了一個方向，后背緊緊靠著鐵窗。這樣，他終于省力多了，左手也騰出來了。他試著一點一點撥開妻子脖子旁邊的石頭，并將泥流向旁邊扒開。然而，四周的泥流很快又涌了過來。他只得放棄了努力。

稍稍松了一口氣后，劉振華松開了握著妻子的手，雙手摸索著抱住了吳欣的雙腋，使出全身的力氣，一點一點地將妻子往上托。有了丈夫有力的雙手相托，吳欣的脖子慢慢地伸出了泥漿，她感覺呼吸輕松許多。

我死，你活!愛的呼喚回旋在舟曲

泥流中，使出全身力氣托住妻子的劉振華只要雙手稍稍一松，妻子便往下沉。他不敢有絲毫松勁，只能拼命托住妻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劉振華的雙手漸漸變得麻木。漫過來的泥漿已裹住了劉振華的下顎，為了讓妻子的胸腔露出泥流，他只得試圖抱住妻子。然而，這對于呼吸困難的劉振華來說，是一種煎熬。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拼命將妻子往上一托，然后雙手抱住了她的臀部。為了節省力氣，他用右手牢牢地抓住了左手手腕，后背重重地靠在窗鏈上。這樣，他終于能夠堅持下來。

吳欣定下神后，發現自己被丈夫這樣托著，而泥漿已快埋到丈夫的嘴，她連忙大叫：“振華，你放下我，快放下我……，可劉振華卻微弱地說：“欣欣，你不能亂動。我們今晚注定只能活下一個人了，我死!你活……”他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堅定有力，直穿吳欣耳膜，震耳發聵l“我不要，我不要你這樣!你快放下我，要死我們一起死……”吳欣撕心裂肺地叫喊著，可劉振華卻以更大力氣抱著她來回應她的叫喊。

慢慢地，泥漿淹沒了劉振華的嘴，淹沒了他的鼻子，而他雙手托著妻子的姿勢卻一直未曾有變。也許，只要他松開托住妻子的雙手，奮力自救，便可以逃生。可這樣，瘦弱的妻子就有可能喪生。在生死之間，他選擇了死，將生的希望留給了新婚的妻子。

和泥石流一直作著生死斗爭的吳欣，漸漸累了，她實在打不起精神了。不知過了多久，風雨停歇，身邊不再喧囂，剛才滾滾向前沖的泥石流變成了靜止的泥漿，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吳欣低頭看了看，泥石已埋沒了丈夫的鼻梁，她用手使勁地搖著劉振華的頭，拼命地喊：“振華，你醒醒，快醒醒!”可丈夫已經不能再回應她。

在漫長的等待救援中，黎明終于來臨。吳欣想挪動一下身子，發現自己仍然被丈夫緊緊地抱著。她終于得以看清楚四周，自己被一個側翻的屋子倒罩著，一面墻被砸穿一個大洞，光線從這個洞里穿進來。她再次失聲慟哭。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吳欣聽到外面撬窗戶、掏石挖沙的聲音，緊跟著有人在喊：“這兒還有人嗎?還有人嗎?”吳欣忙喊：“我們在這里，我們在這里……”營救的消防官兵聞聲趕到，大家小心地用鐵鍬掏空他們身邊的砂石，慢慢將他們挪了出來。由于地方窄狹，費了兩個多小時，才將他們完全挖出來。劉振華仍緊緊地抱著妻子，大家費了很多周折，才將他像鐵銬般鎖住的雙手掰開。身體極度虛弱的吳欣掙脫了大家，撲向丈夫，她己流干了眼淚，只能干吼：“不是說好了，我們馬上舉行婚禮，你還要帶我去爬山、捉魚的嗎?可你為什么要丟下我?為什么?”喊聲低沉，直擊肺腑。消防官兵們噙著淚，強忍悲痛將吳欣抱到擔架上，送往醫院治療。

在醫院經過簡單的包扎、輸液等治療，當天中午，吳欣就回到了丈夫的身邊。她要和大家一起，將丈夫安葬。

來不及悲傷，吳欣又得去尋找公公婆婆。月圓村幾乎遭到滅頂之災，劉振華全家除了吳欣外；無一活命。劉振華全家三口被安葬在了一個山坡上。

8月14日，身體有所恢復的吳欣，來到當初自己被營救的地方。她在低頭尋找著，忽然，她發現了丈夫送給自己的那一塊彩色的石頭。在滾滾山洪泥流中，居然靜靜地躺在了當初丈夫死死托住自己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拾起，擦拭干凈，放在懷里。這是見證他們愛情的信物，見證他們夫妻生離死別的信物。

8月15日，全國對舟曲特大泥石流災難中遇難同胞的志哀日。一大清早，吳欣來到縣城，參加降半旗儀式后，她哭著，喊著：“振華，你愛我，為何不讓我和你死在一起?你不愛我，為何又要將生的希望讓給我?你走了，我去哪找你呀?”她發自內心的對愛的泣血呼喚，在舟曲上空回旋著。

(責編 鄧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