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養了一只兔子,看它成天被關在鐵籠里,實在可憐,決定冒個險,放它到院子里跑跑。
鐵籠被提到院子中,一家人圍著,嚴防它竄進四周的樹叢。
妙的是,籠門打開,它竟然不出來。不得不伸手進去拖,它卻又一溜煙地跳回籠子,甚至將它抱到樹叢邊,一松手,它仍朝著自己的鐵籠沖去。
看它瑟縮在籠角喘氣,實在有點好笑,這籠子明明是用來關它的,使它失去了自由,它居然寧愿呆在里面,似乎覺得里面更有安全感。
“它認這個監牢是家!”我笑道。
“家本來就是個監牢嘛!”妻說。
每次跟兒子不高興,父子二人吵得面紅耳赤,隔不了多久,又在一起嘻嘻哈哈。我的母親就會用北京的土話調侃:“野雞打得滿天飛,家雞打得團團轉。”意思是,外人一打就跑了,自己人卻還是那么親。
‘
記得小時候,家里養了十幾只雞。每次殺雞,大概怕弄臟了廚房,母親都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行刑。當被殺的雞慘叫著掙扎時,一群雞都躲在遠處看。殺完一只,不夠,再從雞群里抓一只。抓的時候固然一片“雞飛”的混亂,行刑時卻又是圍觀的場面。
我一直不解,為什么這些雞明明知道,遲早自己難逃一刀,卻不會逃跑。
竹籬笆有個裂縫,雞群常溜出去啄食,可是黃昏之后數一數,絕對像是“晚點名”似的,統統回老巢報到。
有一種鳥,我忘了名字,只記得在生物影片里,看到它被獵人擊中,歪歪斜斜地落在地上,且不斷拍著一只翅膀翻滾。
當獵人走近,它卻一振翅,飛了。
影片里解釋說,這是偽裝受傷,目的在誘騙敵人遠離它的家。聰明的獵人,遇到這種情況,只要在自己身邊找,一定會發現那鳥的老巢。老巢是最脆弱的,因為里面有自己的愛,脆弱的不是巢,是愛!
什么好漢,你若掀了他的巢,他就要瘋狂,你若抓住“小的”,他就可能束手就擒。無怪乎求道成佛的人要出家,家就是“枷”,如同我家兔子的鐵籠,看來是層保護,實在是個枷鎖。
所以,與“無欲則剛”這句話相當的,應該是“無家則強”,你沒見那章回小說中,叩頭求饒的人淚流滿面:“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嗎?至于“引刀成一快”,笑稱“人頭落地,不過碗大個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的人,則八成沒有妻小。
有位老同學,開了個補習班,家就在教室后面。朋友來,如果沒課,則拿教室當客廳。許多次同學會,都選定他們“家”舉行,因為地方大!最近,補習班擴張,不得不把后面的臥室改成教室,兩口子只好到附近買了一戶小公寓。到他們家去,兩口子正好在掛窗簾,頂樓熱,地方又小,活像個鴿子籠。
“是像鴿子籠。”女主人說,“可是結婚這么多年,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結婚之后,我搬到他的補習班后面住,走進走出,人家還以為我是學生。直到現在,兩個人一起找房子、搬家、買東西、掛窗簾,感覺真好。我寧愿住個鴿子籠!” 。
走出他們的公寓,看兩口子在鐵柵欄后面笑著揮手,突然想起我的兔子,覺得酸酸的、甜甜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