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組關于承諾的密碼

【經典簡介】

男孩彼得失去了父母和妹妹，與執拗的老兵住在一起，過著痛苦乏味的生活。沒想到，一次占卜讓彼得得到了一個消息一一他的妹妹還活著，只要跟著小象，就能找到妹妹!彼得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在這個城市里，是不可能有小象出現的。

魔術師正在這個小鎮進行盛大的巡回表演?？墒?，一個失敗的魔法卻造成了駭人聽聞的意外事故。彼得為了找到妹妹，費勁周折找到了小象。跟著小象，彼得不但奇跡般地找到了妹妹，而且還幫助事故的雙方冰釋前嫌，讓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經典選讀】

上上個世紀末，有個叫巴爾提斯的城市，在城市的集市里有個小男孩兒，他頭上戴著一頂軍帽，手里拿著一枚硬幣。男孩兒名叫彼得·奧古斯塔斯-杜齊恩。他手里的硬幣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的監護人老兵維爾納-盧茨的。維爾納·盧茨讓他用這枚硬幣來集市買魚和面包。

集市上有賣各種東西的攤位，有魚攤兒、布攤兒、面包攤兒以及銀器攤兒。這天，集市上毫無預兆地突然冒出了一頂占卜師的帳篷，帳篷是紅色的，就立在那些毫不顯眼、極其普通的各色攤位中間。帳篷上貼著一張紙，上面有些手寫的字，字寫得很擁擠但內容卻很大膽：花兩先令硬幣解答人腦所能想出的最深奧的難題。

彼得念了一遍又一遍。這樣大膽的保證神乎其神，頓時攪得他透不過氣來。他低頭看著手中僅有的那枚兩先令硬幣，自言自語道：“可我不能花這錢呀。真的，如果花了，維爾納·盧茨要問錢哪里去了，我就得說謊，可說謊是可恥的?！?/p>

他把硬幣揣進了衣兜，把軍帽摘了下來，接著又戴上。他邁步離開字條，然后又走回來，站在那里考慮著字條上那句大膽而奇妙的話。

“但我必須知道，”他終于說道，邊說邊掏出了衣兜里那枚兩先令的硬幣?！拔蚁胫勒嫦嘀荒苓@么做。但這事我是不會對他說謊的，不說謊至少還能保住點好名聲?！痹捯粑绰?，彼得已走進帳篷把硬幣遞給了占卜師。

占卜師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說，“一個兩先令買一個答案，只有一個。明白嗎?”

“明白，”彼得回答。

他站在有點亮光的地方。這地方很窄小，這點亮光是通過帳篷開口處射進來的。他任由占卜師拿著自己的手仔細察看著。占卜師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地看，就好像他的手掌是一本關于彼得·奧古斯塔斯‘杜齊恩的書，上面寫著許多小字。

“嗯，”她終于說話了。她松開彼得的手，半瞇著眼睛看著他的臉。“可是，當然了，你只是個小孩子嘛。”

“我十歲了?！北说谜f道。他摘下帽子，盡可能挺拔地站著，“我正在鍛煉自己成為勇敢而忠誠的士兵?？蛇@和我多大沒有關系。你收了我兩先令，現在必須回答我的問題?！?/p>

“成為一個勇敢而忠誠的士兵?”占卜師問道。她笑出聲來，但馬上又收住笑容說：“很好，勇敢而忠誠的士兵，如果你說沒關系，那就沒關系。問吧?！?/p>

彼得感到有點害怕。如果這次一旦知道了真相，他承受不了怎么辦?如果并不是他想知道的真相又該怎么辦呢?

“說吧，”占卜師催促他說?！皢柊?。”

“我的父母親，”彼得開口了。

“這就是你要問的問題嗎?”占卜師說?！八麄円呀浫ナ懒恕！?/p>

彼得的小手有些顫抖。“這不是我要問的，”他說?！斑@個我已經知道了。你得說我還不知道的事。你得告訴我一個別的——你必須得告訴我……”

占卜師瞇起了眼睛?！肮彼f，“是問她?你妹妹?你要問的是這個嗎?很好，她還活著?！?/p>

聽到占卜師的話，彼得的心怦怦直跳。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呢!

“不是這個，求你了，”彼得說道。他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想著。“如果她真活著的話，我就要找到她，所以我的問題是，我怎樣才能找到她住的地方呢?”

他繼續閉緊雙眼，等待著。

“小象，”占卜師告訴他。

“什么?”他問道，同時睜開雙眼，好確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弄錯了。

“你必須跟著小象走，”占卜師告訴他?！八龝涯泐I到你妹妹那里去?！?/p>

剛才彼得很興奮，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聽了占卜師后面的話，很失望，心又慢慢地沉了回去。他戴上帽子，說道：“你在哄我呢，這里根本沒有小象?！?/p>

“你說的很對，”占卜師肯定了他的話。“我說的確實是真的，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但也許你還沒注意到：所謂的事實真相往往是在不斷變化的?！彼龑Ρ说檬沽藗€眼色，接著說：“很快你就會明白了。”

彼得走出帳篷?；颐擅傻奶炜詹紳M了厚厚的云層，但集市到處都是歡笑喧鬧的人群。小販們高聲叫賣著，孩子們大聲哭鬧著。集市當中還站著一個乞丐，他正唱著一首關于黑暗的歌。乞丐的身邊蹲著一條黑色的狗。

他根本連一頭象都沒有看見。

盡管如此，彼得執著的心還是不愿安靜下來。他在反復想著那幾個簡明又令人難以置信的字眼：她活著，她活著，她活著。

怎么可能呢?

不會，不可能，如果她活著，就說明維爾納-盧茨對他說了謊，而對于一個士兵、一個高級軍官來說，說謊絕不是件光彩的事。維爾納-盧茨是絕對不會說謊的。的確，他不會說謊。

他會嗎?

“現在是冬天，”乞丐唱道?！疤煊趾谟掷洹Ｊ挛锖涂瓷先サ臉幼硬煌?，所謂真相永遠都在變?！?/p>

“我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彼得說道，“但我的確知道我必須坦白，必須告訴維爾納·盧茨我今天做的事?！彼ζ鹦靥牛苏弊樱_始踏上返回波洛涅茲公寓的漫長路程。

他走著走著，時間由下午轉為黃昏，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灰白的陽光逐漸被暮色所替代。他邊走邊想：是占卜師在說謊；不，是維爾納·盧茨在說謊；不，就是占卜師說謊；不，不，是維爾納·盧茨……回來的一路上，彼得都這樣一直不停地猜想著。

他回到波洛涅茲公寓，非常緩慢地走在通向頂層的樓梯上，每走一步他都小心翼翼，每走一步他都思考一下：他說謊；她說謊，他說謊；她說謊。

老兵正坐在窗邊的椅子里等他。一根蠟燭照亮了他放在腿上的幾張作戰地圖，把他巨大的身影投射到他身后的墻壁上。

“你回來晚了，士兵杜齊恩，”維爾納·盧茨說?！岸夷氵€空著手回來?！?/p>

“先生，”彼得說著，同時摘下了帽子?！拔覜]有帶回魚和面包。我把錢給了占卜師。”

“占卜師?”維爾納·盧茨問。“占卜師!”他用那只木制的左腳敲著木地板。“占卜師?你必須解釋清楚?！?/p>

彼得一言不發。

維爾納·盧茨用木制假腳“咚咚咚”地敲著地板?！拔业戎?，”他說?！笆勘琵R恩，我在等著你解釋。”

“只是因為我有疑問，先生，”彼得說道?！拔乙仓牢也辉撚惺裁匆蓡柕摹?/p>

“疑問!疑問?什么疑問，你解釋清楚?！?/p>

“先生，我解釋不清楚?；貋淼囊宦飞衔乙恢痹谂?，但還是沒有找到充分的解釋?！?/p>

“很好，那么，”維爾納·盧茨說道?！熬妥屛襾硖婺憬忉尠伞Ｄ慊瞬⒉粚儆谀阕约旱腻X，而且花得很愚蠢。你的做法很丟臉，要受懲罰。今天晚飯沒你的份兒了，你就空著肚子睡覺吧。”

“先生，是的，先生，”彼得回答道，卻拿著帽子繼續站在維爾納·盧茨面前。

“你還有什么其他話想說嗎?”

“沒有了。有?！?/p>

“你到底想說什么?有，還是沒有?”

“先生，您自己說過謊話嗎?”彼得問道。

“我?”

“是的，”彼得應道。”“您，先生?！?/p>

維爾納-盧茨在椅子里又把身子坐直了些。他抬起一只手撫摸著胡子，順著胡子的方向捋著，確定胡子整整齊齊地攏在了一起，才終于開口說道：“是你，花了根本不屬于你的錢—是你，像傻瓜一樣花掉了別人的錢——‘你’卻要對‘我’提什么誰說謊?”

“對不起，先生，”彼得說。

“我很確定是你在說謊，”維爾納·盧茨說道。“而且你也該離開了?！彼闷鹜壬系淖鲬鸬貓D，舉到燭光處，小聲對自己嘀咕著“這樣，必須這樣，然后……這樣?！?/p>

那天晚上之后的時間里，蠟燭熄滅了，屋內一片漆黑。老兵在床上打著呼嚕，彼得·奧古斯塔斯·杜齊恩躺在自己的地鋪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心里想著：他說謊；她說謊；他說謊；她說謊。

有人說謊，但我不知道是誰。

如果她說謊，又荒謬地提到什么象，那我就是個傻瓜，維爾納·盧茨說的沒錯一一居然傻到相信有一頭小象會出現并把我領到死去的妹妹那里。

但如果他說謊，那么我妹妹就還活著。

想到這兒，他的心怦怦直跳。

如果他說謊，那么阿黛爾就還活著。

“我但愿他說謊，”彼得對著黑暗大聲說。

他被自己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嚇了一跳，驚訝自己居然會大聲地表達這樣一種情感，這可不是軍人該做的。他的心又怦怦跳了起來，這次比剛才跳得更厲害了。

離波洛涅茲公寓不遠處，在公寓樓頂對面，穿越冬夜的黑暗，矗立著布利芬多爾夫歌劇院。同一天晚上，在歌劇院的舞臺上，一個老魔術師竟然表演失敗了。他這次表演的魔術是他魔術生涯中最令人震驚的一次。

他本來打算變出一束百合花，可是，百合花沒變出來，卻變出了一頭小象。

隨著一陣稀里嘩啦坍塌而下的泥灰和瓦片，那頭小象穿過歌劇院的天花板，直接墜落到一個貴婦人的大腿上，當時那個貴婦人貝蒂恩拉沃恩夫人J卜端坐著，準備接受魔術師要給她變的百合花。

貝蒂恩·拉沃恩夫人的腿被砸傷了。

從那以后，她的生活中就離不開輪椅了。不僅如此，即使在與小象和屋頂毫無關系的場合，她也常常會神經兮兮地大聲說，“但是也許你不懂，我是被一頭象砸殘廢的!是一頭穿過屋頂掉下來的象把我砸殘廢的!”

在貝蒂恩·拉沃恩夫人的要求下，魔術師立刻被關押了起來。

那頭象也被關了起來。

她被鎖在一個馬棚里。馬棚里有根牢牢地釘在地上的鐵柱子，柱子上栓著一條鎖鏈，鎖鏈的另一頭拴著象的左腿。

從屋頂剛剛掉下來的時候，小象唯一的感覺就是頭暈目眩。如果她把頭向右或者向左轉得太快，就感到天地都在旋轉，非常害怕。所以她不轉頭，只是閉著眼睛，一直不睜開。

人們對著她大聲吵鬧和吼叫，聲音震耳欲聾，小象不予理睬，只希望周圍能夠快點兒安靜下來。

幾個小時之后，頭暈的感覺過去了。小象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才發現不認識這個地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她知道只有一件事是真實的。

眼前這個地方是她不該來的。

眼前這個地方不屬于她。

【酷評經典】

愛，是一種力量

袁穎

如果不是占卜師的那一句預言，彼得·奧古斯塔斯·杜齊恩也許將永遠生活在將信將疑里，他的憂傷將永遠無法緩解，他的心也將永遠無處安歇。

她還活著。彼得花了兩個先令向占卜師換得的答案，足以喚醒他所有不確定的記憶。

如同魔術師突然間念錯了咒語，一直繚繞在彼得心頭的云霧被“倏”地撥開，使他清楚地意識到，原來，那個承諾，一直都在。

于是，那個夢再次出現——

房門敞開，彼得可以聽得見風兒拂過麥浪時發出的悅耳的聲音。窗外的麥田中，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

而他懷中緊緊抱著的那個小小的身體，是自己親愛的妹妹阿黛爾……

這是彼得幻想過上百遍、上千遍的情景，是他僅有的十年的人生經驗中，最為隱秘，卻總也剪不斷的心緒。每每沉浸其中，他的內心總是充盈了許多許多的愛，他感受到的，是一種強烈的擁有與被擁有的意識。

這樣的一個夢，一直以來就如同一組密碼，每多想起一次，破解它的愿望就更加強烈一些。

但是啊，那不是夢，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從來不應該懷疑：永遠細心地照顧阿黛爾，是彼得曾經對媽媽的承諾。彼得知道，在城市的一隅，阿黛爾一定在等待著他。

她知道他會來，一定會來。因為很久以前，他曾經答應過媽媽，會永遠照顧她。

即使，雪一直不停地下。即使，街道上的鵝卵石、屋頂上的瓦，全部被覆蓋住了。即使，雪，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掩埋。

但是，承諾依然會在。

她一定可以感覺得到，有一顆心，正慢慢地向她靠近。

彼得相信，只要循著占卜師的指示，“跟著小象走”，就一定會有那么一天，可以再次抱緊阿黛爾，感受她溫暖的氣息。

他想永遠那樣幸福地抱緊她，彼此不再分離。這種美好的期待，蘊藏著對生命的無限珍惜與感悟，只要平安地與親人相守，哪怕一輩子過安靜甚至清貧的生活。這種美好的期待，足以令彼得抖擻起內心盛放著的所有堅強。

而身邊的人，只想茍活于世，比如老兵維爾納·盧茨。雖然，他一直要求彼得像戰士一樣去戰斗，但他自己卻寧愿低頭俯首，就這么混沌、糊涂地活完這一生一世。

周圍充斥著的盡是預言、謊言。沒有一個人相信，一個十歲的孩子可以有足夠的力量去實踐自己曾經的承諾。

但是，只要自己相信就好。對于彼得來說，那不是一種幻想，也不是一種癡狂。這是他“活著”的態度。他只想捍衛，生命中這唯一一次，向媽媽踐諾的機會。

彼得堅信：她活著，她活著，她活著。

彼得更加堅信的是：只要心中有愛，就會有奇跡。世上還有他最愛的人，卻無法相見。因此，彼得會真正做到，像一個士兵一樣，像男子漢一樣，像父親一樣一既然許下了承諾，就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去擔當!

愛，讓相愛的人重聚。那組關于承諾的密碼終于被解開，他們緊緊地擁抱，彼此不再分開。

至此，讀者才突然醒悟，原來，一個充斥著魔幻元素的故事，是在解讀一組關于承諾的密碼。說到便做到，不僅是一種態度，更是幸福的真諦。幸福其實就是這么簡單，心靈的自由才是本真。

許多年以后，魔術師和小象的故事已經漸漸成為一個神話，一個傳說。但是，總有一些印記會留下來，證明有一個男孩曾經來過，他有著值得嘉許的勇氣和難得的執著與堅持。他曾經將自己生命的全部意義，付諸實現自己對母親的承諾。

人們最終會相信，有些事情曾經真實地發生過，有些情感、有些堅持，是我們這個世界上最溫暖人心、最光輝亮麗的風景。

每一個來到巴爾提斯市的人都會看到，在最雄偉的大教堂頂端，那些手牽手的人物群像以不同的姿態站立，卻以同一個角度仰望著同一道光亮，那是他們對珍視承諾的人發出的最為崇敬的禮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