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生活在一個陌生的國度,此時與彼時,竟是如此不同。生命的本質狀態,如同生活在寂靜之中,在沒有陽光的某個早晨,會在某個瞬間,丟失所有的方向感。這個時候,你會感覺生命如此輕盈與空洞,甚至抵不過羽毛的重量,唯一鮮活著的,是自己正在尋找的思想的存在。
我一直在歷代先哲和文學大師的字句之間,尋找時間與空間的準確表述,想弄清楚思想著的頭顱如何行走于時空的荒漠,以及當時間一點點流走,人類究竟是丟失了時間,還是被時間丟棄。有人說,人類可以征服一切,但只有時間永遠都無法征服。但在我看來,時間或許本就是一個虛空的概念,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沒有顏色和形態,沒有重量和質感,所以也便沒有了征服和拋棄。各種各樣的滴漏只是記錄某種流逝的方式,并不見得就是時間的流逝,或者世界的流逝、生命的流逝,甚至是存在與不存在的流逝。
而思想在時空中的存在,是一種靈性。是超越生命及其本質之上的真實。我們用思想的漸進與論爭,描述時空的某種狀態,而時空也便由此以思想表述的方式,記錄著單調的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個時刻的某種存在或者流逝。
我無數次懷想著童年時期捧在掌心的幼小的麻雀,驚恐中羽毛豎立。那羽毛,甚至比我哀憐的目光更輕、更柔。我記住了那種柔軟的存在,那種懷戀的存在,卻忘記了是哪年哪月。人類的性靈之光、悲憫情懷,就如同我童年時期的記憶,就以這樣的方式被記錄下來,一點一滴,一枝一葉。
“洛-麗-塔,舌尖得由上腭向下移動三次,到第三次再輕輕貼在牙齒上:洛麗塔”,洛麗塔,這個幼嫩得如同初苗的少女名字,暗含著美麗與情欲的疊音,究竟出自于哪個章節,是否與音樂有關?托馬斯為何“站在公寓的窗前不知所措,越過庭院的目光,落在對面的墻上”;以及“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可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到他死”……
我確信,我們可能會遺忘這些經典句段寫于哪年、作者是誰,甚至可以忘記作家們描述的主人公是誰。但在這些美麗得讓人心疼的字里行間,我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感知到作家們的思想光輝,閃耀著熠熠動人的光芒,成為我們靈魂深處最美的風景,讓我們永遠無法忘卻。
生命就是以這樣的思想存在作為最恰當的表現方式,敘述著時間和空間的某種緯度,紛呈著形色各異的個體特征。薩特曾經說過,“福克納看到的世界,可以用一個坐在敞篷車里往后看的人所看到的一切來比擬。”而福克納的主人公們,“車子在他們往后看的時候。卻把他們開走了。”生命的過去時與未來性都在車子開動的瞬間,成為一種流逝的表征。正如錢鐘書所言,“這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無意間包涵了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于一切語言,一切啼笑。”失準的時間機器,記述的還會是時間嗎?那又是什么?
我一直在想,這些大師們的思想表述已經成為一種極致,成為無人逾越的高峰。也正是這些思想的光輝,耀亮了人類一個個蒼白的靈魂,也讓蕓蕓眾生體驗到了如孔雀般的輕柔。我們為此感動、感懷和感激于這些光照史冊的思想經緯和情感縱橫,讓我們仰瞻到了更多的經典作品、經典思想和經典生命。
時空只不過是一種虛化的存在,根本比不上思想的存在、生命的存在,甚至是愛情的存在。忽略了時空的概念,思想便成為我們生命中最可感動的彩色羽毛,閃射著情動千古的永恒光輝!
(選自2010年3月15日《聯合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