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落的記事簿

歷史開考30分鐘后我聽見有個細(xì)小而堅定的聲音在門口和老師爭執(zhí)，“現(xiàn)在只有29分，我還可以進(jìn)考場的。”

她的衣服不太整齊，顯然是拔足狂奔過，頭發(fā)汗津津地粘在額前，雙肩在微微起伏著。本來按照規(guī)定她是不可以進(jìn)考場的，可是看到她的狼狽相，老師一欠身，讓她進(jìn)來。

她在我前面坐下，我猜是個睡覺睡過頭的糊涂女生，她甚至連2B鉛筆和橡皮都沒帶，考到半途回頭問我借了幾次，每次都微微垂著頭，很抱歉的模樣，用輕輕的柔柔的聲線問我，帶著敬語，考完試還特意向我道謝，我忙擺手說不謝不謝。

回去后跟死黨拉娜說今天碰見個特別乖巧的女生，拉娜看了我一眼，低頭修自己的指甲，“你不會說米落吧?”

“啊?”我一愣。

“她開始走錯考場了，進(jìn)了我們考場。她是我們村的，我鄰居。”

我點頭。米家莊是典型的城市快速發(fā)展的產(chǎn)物，也就是“城中村”，村子從事商業(yè)活動，可實際上基礎(chǔ)設(shè)備還不能趕上城市的水平。

“她學(xué)習(xí)蠻好的。”拉娜說一句，頓一下，神色有點猶豫，沒再說下去。

一個月后放榜，我們站在擁擠的人群里看見第三張照片里米落笑得拘謹(jǐn)而快樂，拉娜在一旁感嘆，“哎呀，要是我媽有個米落這樣的閨女，早就樂死了……她天天在我耳邊嘮叨啊。”她又是猶豫的神情，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覺得米落應(yīng)該生在我家就對了。”

“什么意思?”

“沒什么。”她搖了搖頭。“就是覺得挺可惜的，你別問了。”

我點點頭，“不想說就算了，我們回教室吧。”從人群里擠出來的時候，我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了米落，她站在臺階上，望著天空發(fā)呆，秋末干枯的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她的肩頭。米落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從布兜里摸出小本記了幾筆，再放回去。

“真好學(xué)啊……”我感嘆。拉娜在一旁沉默著不說話。

沒過幾天就到了申請助學(xué)金的日子，現(xiàn)在大家生活都好得很，吃穿不愁，班里申請的多半是些想買手機(jī)又?jǐn)€不齊錢的人。

“什么社會現(xiàn)象啊!”我有點抱怨。

“他們不了解什么是貧窮。”拉娜聳聳肩，“雖然我也不了解。”

“你最近怎么這么深沉?”我總是覺得有問題。

拉娜一攤手，給我一個看不懂的表情，有點復(fù)雜，五分難過，五分無奈。

下了課我到外面走廊上透氣，突然從窗子里看到廣場上的米落和拉娜。

拉娜仿佛在和米落說話，很生氣的樣子。我想起拉娜的欲說還休。

米落很委屈，低著頭，不說話。拉娜突然猛地伸手，把一樣?xùn)|西從米落的口袋里拽出來，我見過，是米落上次用的記事簿。

拉娜一下子把本子扔在地上，米落怔怔地望著本子，寒風(fēng)揚起了她的頭發(fā)，她的表情漸漸看不清晰。米落慢慢地蹲下去，雙臂環(huán)住膝蓋，把臉埋了進(jìn)去，我想她哭了。

后面我沒再看下去，那是我不能看的，別人的隱私。

只是米落蹲在廣場上那個單薄的身影，就這么停留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么冷的冬天，米落只是穿了單薄的校服，她的臉和鼻子總是紅紅的，笑起來的時候很可愛，也有點勉強(qiáng)。

拉娜回來了，臉色很糟糕，可我什么都沒問。

晚自習(xí)上到一半，拉娜突然一摔筆，把我嚇了一跳。我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頭，又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回來。拉娜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不行了!我要跟你說，關(guān)于米落的事情。”

“你說你說。”我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我這才知道關(guān)于米落家境的事情，她爸爸是卡車司機(jī)，很久之前出車禍去世了，媽媽賣水果，米落還有一個妹妹，她媽媽每月微薄的收入很難維持生計，多虧鄰居們一直熱心的幫助。米落和她妹妹很懂事，總是幫助她媽媽去賣水果。上次期中考試就是因為她幫媽媽把水果運去市場，回來的路上自行車壞掉，所以才誤了考試。而米落的記事簿上，寫滿了各種賺錢的想法和每日水果價錢，以及家里的零碎小事。

拉娜又郁結(jié)又氣憤，“最讓我氣憤的是，這次助學(xué)金米落又沒申請!我讓她氣死了!去年她也沒申請，問她她就什么都不說，我真是氣死了氣死了啊!”

“……那個，她大概，在維護(hù)自己的自尊吧。”我慢吞吞地說。

“啊?”拉娜睜大眼睛。

“雖然我不是很理解，可是米落，她應(yīng)該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吧?明明出生在一個城市，甚至是一個村莊，卻無法像同齡人那樣生活……她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那么脆弱吧……”

拉娜垂下眼簾，不再說話。

許久。“……我怎么會因為她申請助學(xué)金，就瞧不起她呢……我知道她有多苦呀……”拉娜喃喃著，用力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學(xué)米落做出一個微笑，“我知道了，我會去向米落道歉的。”

周末我去了菜市場，走到一家水果攤前，對著水果攤后面正在溫習(xí)功課的女生說，“哎，我能看一下你的記事簿嗎，也許我也有很好的點子呢。”

#1050833;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