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眼了!
我努力使眼睛睜得更開,粘在眼睛上的黏液扯得睫毛有點痛。這里一片黑暗,這確實不是慣常夢醒后的臥房,而是一個狹小潮濕的空間——我的墓地。
我的記憶沒錯,我死了,在一堆愁眉苦臉的家人圍繞下咽氣了。
在開始恐懼之前,我必須檢查一下,他們有沒有遵照我的遺愿去做。
我吃力地移動手臂,好不容易在什么也看不見的黑暗中,指尖觸到了一個冰冷的東西,輕輕一碰,發出了一些清脆的聲音。
很好,我稍微放心了些,他們將小鈴鐺放在很近右手的地方,一如我所吩咐。
我搖了搖鈴鐺,鈴聲在棺材中很是刺耳,但不知外頭有沒有人會聽見呢?
我再搖了一陣,輕輕移動我的左手,如果一切沒錯,那里有一小瓶水。
果然有!乖乖,渴死了!我想扭開瓶蓋,卻怎么也打不開。是我太累了、太餓了?所以沒力氣了?瓶蓋有金屬的冷感,瓶身是玻璃的……蠢蛋!一定是生銹了!我該叮嚀用塑膠容器的!
我擱下瓶子,喉嚨愈發覺得干了。
我冷靜下來,開始回想當初立下的遺囑。
緣于幼時對死亡的恐懼,尤其當我在父親書架上讀到歷來死后復生的個案后。更是害怕——葬后數年的先人,要開棺拾骨時,發現尸體未腐爛完畢,而且姿勢和下葬時全然迥異,四肢扭曲,棺蓋內側還有深深的爪痕……
我知道,百年前歐洲人一度流行自救之法,方法多種,有的下葬時放一個有柄的銅鈴,有的放一組開棺的工具,有的從棺內伸出一條管子到地面上,不但可以預防悶死,還可以用來呼救。
我開始相信咱中國人以前死后要停尸數日,是絕對有道理的。
我參考前人經驗,為了確實要讓外頭的人聽見我的呼救,我設計了一臺太陽能播音機,麥克風在棺內,太陽能電池板在墓碑上,永不斷電。我想若一年不復活,也該是真正死了。
我立下遺囑:只能采用土葬,一切求生裝備必須完整裝妥。為了讓我的家人履行遺囑,我指定兩名見證人確認他們完成遺囑,并且一年后我不復活,他們才能得到我的大筆遺產。
現在該是我確認的時候了,要是麥克風沒裝上,或是接線斷了,或是電池板故障,我就完了!
我先小聲嘗試:“喂喂?喂喂喂!”聽不見動靜,或許是上方的泥土隔開了聲音,我才聽不見地面上的聲音。我試著往上推了一把棺蓋,紋風不動,沉重得很。
我不能等待,寒冷的懼意已經灌入我的血液,染遍了我的每一根神經,冷得我連骨髓都在顫抖:“喂!我復活了!我醒來了!放我出來!”
我確定,麥克風的確存在,我的嘴唇碰到它。
我拼命大喊,難道沒人在外面嗎?難道經過這番努力之后,我還是注定會餓死,或是窒息死在這里嗎?
正要被劇烈的心跳聲淹沒的當兒,棺蓋上一聲巨響,有東西敲上來了。
我心里一陣悸動,一時吉兇難辨,屏息等待著。棺蓋打開了,一片陰晦的天空展現在我眼前,陽光雖不強,還是讓我的眼睛感到刺眼了好一陣。
一個老人露臉了,他一臉驚訝,也不扶我一把,也不說一句話,只管看著我。我狂喜著,吃力地掙扎爬出棺木。
爬出棺木后,我坐在一塊墓石上喘息,順便端詳一下四周,發覺墓石都十分古舊,在灰沉沉的陽光下更顯寂寞。我無心欣賞這片景致,心里充滿了重生的喜悅,慶幸自己沒被活埋。
“謝謝您,老人家!”我緊握老人的手,“不然我就死了!”
老人畏懼地縮回手,戰戰兢兢地說:“怎么會有這種事?怎么會……”
他近乎囈語的聲音,像得了老年癡呆癥般,不過他畢竟救了我,我該放尊重些才是:“我自我介紹……”
“不用了,你是我曾曾祖父!”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什么?”
“我只是回地球來看看,聽說這里葬了個先人,當年在墳墓安裝了太陽能電池板,我,我只是想把電池板……拿去火星的博物館……”
“什么?!”我嚷得全身冒冷汗。
我環顧四周,才注意到一片荒涼的景致:山下的大城市,如今也只望見一片灰蒙蒙的廢墟。頭頂上,一艘飛船呼嘯越過,尾巴留下一道濃烈的黑煙,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