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憲益(1915—2009),著名翻譯家,曾留學英國牛津大學莫頓學院研究西方文學。他曾將眾多的中國經典著作翻譯成英文,其中最著名的是《紅樓夢》,在西方社會反響極大。
童年
楊憲益先生是老一代知識分子中的一個“異類”。他出身于官宦富豪人家,父親楊毓璋是天津中國銀行行長,家財萬貫。在父親去世幾年后,年僅七八歲的楊憲益仍須以其父代表的身份出席董事會。“許多年長的董事都是我父親的老友和同僚,他們直夸我聰明、舉止得體。”
生在富貴之家,往往不是紈袴子弟就是頗有成就。因為有錢,所以可以不事生產,吃喝玩樂,畢竟,讀書求學這條路充滿了太多的荊棘,是孤寂、沉悶而坎坷的。因為有錢,所以請得起最好的老師,上得起最好的學校,買得起想要的書,起步比別人早,起點比別人高,成就也就往往比別人更容易取得。顯而易見,楊先生屬于后者。
楊憲益的啟蒙老師叫魏汝舟,在這位博學的老先生的熏陶下,楊憲益的古文與古典詩詞水平突飛猛進。 得益于這位教學有方的老先生,楊憲益對書本、對知識有了近乎狂熱的追求。才十一二歲,他就閱讀了數量可觀的古代筆記小說、明清通俗傳奇和長篇小說。楊憲益還常由家里一名年輕仆人陪同,坐包車到天津的許多家新式書店,購買胡適、周作人和魯迅的大量著作。當時,楊憲益對中國現代文學作品的閱讀,已經到了“貪婪”的地步。
少年
楊憲益上的中學是天津新書書院,由倫敦一家傳教士團體創辦,老師大都來自英國,全英文教學。班里四五十個人,他的成績“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楊憲益早在英文課程里就學到了雪萊、拜倫和濟慈等人的作品,但是他對西方文學的學習,主要還是來自于閱讀課外書。當時天津法租界里有一家專賣外國原版書的“秀鶴書店”,楊憲益每隔一天就要到書店瀏覽一番,買上幾本新書。最初他讀的少兒讀物有:格林兄弟、安徒生、王爾德的童話故事,巴利的《彼得·潘》,斯蒂文森的《金銀島》,儒勒·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后來又讀了大仲馬的許多歷史傳奇,從《三個火槍手》到《鐵面人》……
上高中后,由于從小受過良好的英文教育,家里早就為他請了專職的英語和法語教師。這時,他已能迅速閱讀英文書籍了,通常是每天或幾天讀一至兩部,最著名的歐美小說和詩歌很快他便幾乎讀遍了!
求學海外
楊憲益求學海外的動機是愛國。上高中時,楊憲益深深地被18世紀意大利偉大的愛國者馬志尼的《人類的天職》所打動,它喚醒了楊憲益狂熱的愛國熱情。同一時期,楊憲益讀到了拜倫的著名長詩《哀希臘》,詩人對希臘命運的哀嘆又引起他對祖國命運的聯想。他暗下決心:一定要了解古希臘和古羅馬這兩個西方文明的發祥地!一定要學習希臘文和拉丁文!天津沒有人教拉丁文,他就買了一本拉丁文語法書自學,又請了一位希臘商人教他希臘文。可希臘商人不懂希臘古典文學,滿足不了楊憲益的要求。他于是萌發了出國學習希臘文拉丁文的想法。1934年深秋,楊憲益到了英國。
楊憲益的歐洲留學經歷看起來更像一部傳奇小說,與我們在報紙、雜志上經常會讀到的勤工儉學史、苦學成才史迥異其趣。先談談他一波三折的入學經歷。
經過一個冬天和第二年春天的學習,1935年春,楊憲益參加了牛津大學的入學考試。他居然一舉通過了希臘文拉丁文專業的筆試。接下來是面試,墨頓學院的主考官問楊憲益:
“你學習希臘文拉丁文多長時間了?”
“我學了五個月。是在倫敦向私人教師學的。”
“什么?才五個月?那你一定是僥幸通過的……好吧,楊先生,要知道我們英國學生通常在進大學以前得學七、八年拉丁文和希臘文。盡管你通過了考試,但你的希臘文拉丁文不夠鞏固。我們強烈建議你推遲一年入學。你最好再多學一些希臘文和拉丁文的課程,我們將在1936年米迦勒節學期(秋季班)接收你。”
他必須再等待整整一年!這對楊憲益無疑是個很大的打擊,給他的滿腔熱情和熱切希望潑了一大盆冷水。
悻悻而歸的楊憲益決定好好犒賞一下自己。他參加了一個環地中海旅游團,路線是乘船繞地中海一圈,途經直布羅陀海峽、阿爾及爾、里斯本、西西里島、馬耳他、希臘、愛琴海、伊斯坦布爾和埃及,全程要花近一個月時間。這一路他飽覽了地中海及其沿岸各國的風光和文化古跡,了解了書本中得不到的人間萬象,為他以后成為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使者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40年,楊憲益從牛津大學畢業。當時正是國內抗日戰爭最艱苦的時期,他原本可以留在國外,過著相對安全、有保障的生活,但他毅然選擇了帶著他的英國夫人一起回到祖國。從此,他的人生翻開了新的篇章。
將中國翻譯給世界
1953年起,楊憲益進入北京外文出版社工作,和他的英籍夫人戴乃迭一起,向西方傳播中國文化。
讓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名聲大噪的,就是《紅樓夢》(A Dream of Red Mansions)。《紅樓夢》英文全譯本,除了楊戴夫婦譯本外,還有一種是1973年由美國企鵝出版社出版的譯本,譯名為《石頭記》,翻譯者是英國的霍克斯。在對一些容易引起理解歧義的地方,霍氏譯本更多采用的是意譯,所以他的譯本非常符合英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在英美世界影響很大。楊戴譯本則更多地采用直譯,一般人多以此認為他們的譯本只適合中國人讀。其實,這正是楊憲益的高明之處。
今天的譯者,多把翻譯只看作兩種語言間的轉化,其實遠非如此,它更多是兩種文化間的互轉。楊憲益考慮的是,如何把自己民族的文化完整地呈現給英語世界,并以此來影響英語世界的文化樣式。而霍克斯的策略則是把《紅樓夢》轉化成自身文化的一部分。
舉個小例子,大家就能感受到兩種翻譯上的不同了。比如對《紅樓夢》“紅”的處理,這是貫穿原作的主要色彩。在中華文化中,“紅”是和吉祥、喜慶、美女這樣的理念連在一起的,而在英語思維中,“紅”則是和危險、暴力這些感受相關的。楊憲益用的是直譯,霍克斯則有意避開了“紅”字,甚至用“綠”來取代“紅”。這曾引起過翻譯界的極大爭論。
由于近百年來英語代表了一種世界性的價值和文化標準,所以在中國翻譯界,翻譯外來作品時,直譯成為一種主導力量。可以說,當下流行的翻譯策略,在某種程度上顯露的正是文化被殖民的跡象。而英美國家的主流翻譯觀更傾向于意譯,對原文多采用了非常保守的同化手段,使譯文更加符合本土的習慣和政治需求。不同文化間的差異在這些譯文中被掩蓋,文化的陌生感在其中被淡化處理,這其實也是一種文化霸權意識。
在這個問題上,楊憲益等一些老一代翻譯家是有清醒認知的。所以楊憲益在翻譯《奧德修紀》等西方著作時多采用意譯,譯文具有很強的中國味,另一種文化的陌生感被減至了最弱;而在翻譯《紅樓夢》時,采用的卻多為直譯手法。在這點上,楊憲益先生顯示了極高的文化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