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晝結束。黑暗逐漸吞噬了這個城市。
吃完晚飯,我鎖上房門,躲在屋子里做作業。一聲呵斥劃破了我緊繃的神經和那夜空的寧靜。
母親的聲音再次在耳旁響起:“你怎么才考這么點分數!你知不知道還有幾天就要高考了,你考不上大學可怎么辦啊。我們家可沒錢幫你買學位。”
我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看見母親正在教訓哥哥,她見我出來便指著我說:“你看看弟弟,才小學就是班級第一,你要是有他那么好的成績,我做鬼也瞑目了。”我驚愕的怔住了,看了看哥哥。他的頭始終低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默不作聲。
哥哥的成績不是很好,但他的房間里全部覆蓋著他參加大大小小的繪畫比賽時獲得的證書。我的藝術細胞十分貧乏,看不懂哥哥深邃的畫風,但我知道,哥哥是個繪畫的天才。可母親卻希望他學醫,甚至不惜以摧殘他的作品為代價,生生逼著他選了理科。
我抽身而退,繼續寫作業,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感覺母親的話仿佛是在罵我一樣,心一陣陣地刺痛。
夜,深了。我聽到了哥哥躲在被窩里的抽泣聲。我不知道,不知憂愁的淚會不會在明年結出滿地的記憶與悲傷。
看著窗外,天空是那么灰暗,陰郁。
高考、出分、報考。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哥哥的分數比一本低了整整100分,和母親執拗了好久,最終報了藝術院校。母親為此有半年沒怎么理他。
[2]
夜,并沒有結束。
哥哥的眼里總是藏著一絲深不見底的荒涼,他會時常提醒我,“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能像我一樣。”
“你畫畫比我好啊。”我安慰他說。
“畫畫有什么用啊,又不能當飯吃。”說罷,他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我們都沉默了,耳邊傳來了霰雪鳥的悲鳴。
我沿著時光鋪成的道路。慢慢地行走,長大。不可逆轉。
我升入了初三。
這一年,家很亂,日子很亂,心情更亂。我的生活發生了重大的變故。母親因為過度勞累,病倒了。家里的積蓄更是被醫院壓榨得一分不剩。
美術院校過于昂貴的學費,讓家里不堪重負。最終哥哥被迫休學了。
那個夜晚,哥哥躺在我的床上。我抱著他淚流不止:“哥哥,我想學習,我不想休學啊。”他撫摸著我的頭哽咽著說,“不會的,哥說什么都不會不管你的。”黑夜里,溫熱的液體,劃過了我的手。
他給我一滴淚,我卻看到了他心中所有的海洋。
窗外,墨綠色的天空,交織著夢想,隨著哥哥的淚水,轟然倒塌。
夜,真的好寂寞。
[3]
夜并沒有結束。
又一個晚上,我正為明天的伙食費沒有著落而犯愁時,家里的電話響了,是警察局打來的。
哥哥為了解決我的學費,去建筑工地打工。到了發工資的日子,黑心老板竟一再拖欠,哥哥心急之下和他們動起了手。哥哥哪里是他們的對手,跌倒在地時,一根鋼筋從左胸插了進去,鮮血汩汩流出。然后再也沒爬起來。
老板隨即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哥哥留在世間的只剩下一張灰白照片,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天空,那么灰暗,心像放入了碎紙機,支離,破碎。
葬禮上,無論我哭的怎樣撕心裂肺,再也喚不醒他。在遺體被火化時,我看著煙囪里翻滾而出的濃煙,卻找不到哥哥那熟悉的背影。
他的生命被永遠定格在了23歲。
我看見了他遺留在我桌上那個本子里的清秀字跡。那是哥哥最得意的一部作品——《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的手機不再頻繁的響起,答應我不可以難過,不可以失落,更不要記得有這樣一個我。因為只有看到這樣的一個你,我才可以放心的離開。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的飯桌上不再出現熟悉的味道,答應我不可以懷念,也不可以難忘,更不要想起有這樣一個我。因為只有見到一個這樣的你,我才可以微笑著離開。
但到了那一天,我還是希望你有一點點的難過,一點點的失落,一點點的想我,只要有一點點關于我的記憶就好,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好。
幾個月后,我帶著白色的薔薇,來到了他的墓前,懷著愴痛,一點一點回憶著關于哥哥的一切,然后再一一埋葬。
我把他的畫擺在了墳前,然后轉身離開。一路向西,朝著落日的方向。
#9829;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