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寫給你的,我突然難以下筆。
媽媽。那一罐從家里特地帶來的腌楊梅我已經吃完了,剩下一層濃濃的汁。你記得嗎?在家時,你總舍不得就這樣扔掉了,空閑下來的時候,就往里面倒進沸騰的開水,嘖嘖的地直夸好喝。你說你不喜歡吃,只喜歡喝那樣的汁。但我知道,因著我愛吃,所以你不愛吃。
我自詡那罐楊梅是“人間美味”,卻被有著不同口味的舍友們打趣地奚落了一番。你知道我極愛這小東西,卻總是白著眼說:“你就老愛吃這拉不出屎的玩意兒。”我在家里,一天就可以吃掉一大罐,沒有節制的,只要想起那特別的香味,舌尖就會無休止地分泌出可愛的唾液來——和爸爸一模一樣。可你是從來不會腌制的,那一小罐子也是向鄰居的阿婆討來的。我想,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笨的媽媽了。但我仍然喜歡無條件地賴在你身邊——你清楚明白著我的一切:我愛極了吃湯水十足的餃子,喜歡黑芝麻餡兒的湯圓,清秋季節每兩天要吃一個大柚子……我喜歡,并且樂于成為像你這樣的女人,三年后,五年后,或者更久更久以后,成為你之后——慵懶、笨拙,但從來不缺少愛。
在福州,疲倦、受傷的時候,總是想念你,很想很想回家去。因為,你已經離我很遠很遠了——這萬水千山的距離啊。
還記得嗎?國慶的七日長假,我以為自己可以忍著不回家。而你打了一個長途電話來,“氣急敗壞”地用了個讓我哭笑不得的比喻:“真是放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不敢出聲,等著那句“沒良心”接著從聽筒里蹦出來。可你什么沒再說,末了,漫不經心地結尾:“你爸爸買了農家鴨,熬湯等你回家喝。”
你知道的,我第一次離開家,經不起的最是這彌足珍貴的顫動著的話語。
后來,我還是回家去了,滿心說不出口的酸楚和幸福。你帶著我去看正在裝修的新房子,我捂著口鼻,站在一堆紛飛著水泥和塵土中間,看著你忙碌地走來走去——我看見你,瘦得像根落在雪地里的蘆柴棒,又不知不覺地矮了我一個頭,干癟的兩頰深深陷落。我杵在那里,瞬間喉嚨填滿了悲傷——我真的真的很害怕,你會在我輕輕眨眼的時候,從此消失。那我,又該如何去接受一個沒有你的世界呢?
我記得,曾經對你說過,我一定要比你先離開這個世界。那時候,你立刻用很嚴肅的家鄉話責備我:“小孩子懂什么!”
但是,我明白,真的明白,我已經愛你至深,因為你是我的母親——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世界上唯一與我心血相連的人。
媽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不要擔心。你說過,我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你。所以,我會無條件地愛自己,像愛你一樣:
不隨便在街上吃東西;不會大聲地在公共場合笑出來;早餐一定會去吃;少說話多做事;坐的時候雙腳并攏;要對每一個人微笑……
我的人生軌跡就是你的。而那些呈現在躁動不安的青春期里的抱怨、叛逆,都會成為微不足道的插曲。我深刻地記得,以前一次收拾衣物離家出走的經歷——那時候,不管腳步有多堅定,步幅又有多大,我走不出的,仍然是你的瞳孔。
你給我的溫暖至此。我的言語即使字字詬病,那也非我本意。
媽媽,你要記得等我回家。我們要坐在餐廳里一起包餃子,聞著你攪出的韭菜香的餡兒。我們還要到超市里去買上幾大包的湯圓,黑芝麻、香芋,還有花生餡兒的,然后坐在沙發上一起看中央臺八套的韓劇到凌晨——那個頻道里每一部肥皂劇的配音,永遠是那幾個人的。我還記得《乞丐王子》,還有《人魚小姐》,我還沒離開家的時候,總會耐心地在餐桌上聽你喋喋不休地談起劇里的情節。
媽媽,等著我——我總會回家去的。
愛你的女兒
2010年10月26日
#9829;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