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夜的啟明星
我看著講臺上班主任漸變的臉色和幾乎扭曲的五官,嘴角依舊揚著淡淡的類似嘲諷的笑容,我想若是有鏡子我一定能看到自己那張與班主任形成鮮明對比的平靜面容。記得周天恒曾經形容過每當我與人對峙時的表情——最無所謂卻最能讓人氣到吐血的“死人臉”。
大概班主任也受不了我這一臉的無所謂,于是猛的一甩手,原本在手里因為生氣差點被捏變形的黑板擦在空中劃著優美的拋物線,洋洋灑灑的粉筆灰掉下來,在陽光下那么刺眼,就像我現在在這間教室一樣。原來終究還是像塵埃一樣,是讓人生厭的存在。
她尖著嗓子咆哮著,夏冉冉,你給我滾出去!哪都不許去,好好給我站著!
我聳聳肩,嚼著口香糖面無表情地走出門。
在拐出門的瞬間對上周天恒擠眉弄眼的表情,我沖他瞪眼握了握拳頭。若是下課我定沖過去狂扁他一把。不過我看出他的眼里的關心。
我靠著門外的墻壁,有點毒辣的陽光照得眼睛幾乎睜不開,教室里因為剛才一場鬧劇被迫停下的課繼續進行著,而我只聽到耳麥里清清淡淡的旋律。
我用手擋著迎面灑下的陽光,抬眼正好看到對面教室里的蘇朗的側臉。他左手撐著下巴,一臉嚴肅,陽光灑在他的臉上讓原本就清秀的臉更加棱角分明。而他的右手不停地在紙上寫寫畫畫。
果然是書呆子呢。我的嘴角竟不自覺有了淡淡溫和的笑容。此時耳邊沉靜、干凈的聲音唱道:“你就是我的風景,云高風清,不走下去,停在這里。”
是的,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坐在對面畢業班教室里做最后沖刺的面容清秀、斯斯文文的蘇朗,他是我的風景。周天恒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他總是那么輕而易舉看透我的心思。
他說,冉冉,原來你也像那些小女生一樣傻乎乎的。可是,你不是不知道,蘇朗,他離我們有多么遙遠。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他是重點班的重點人物,而我是問題班的問題人物;他是老師手心里的寶,而我是老師眼中的釘;他是校園全優好少年,而我是十佳問題少女,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像我們對望的教室,看上去那么近卻沒有走近的途徑。每一場暗戀都傻得可以,路徑相似,橋段俗套,而我多么清楚自己在做一件傻事,可是就算是如此,在見到他的時候,哪怕只是遠遠的觀望,我的嘴角始終會忍不住揚起笑容,載滿羞澀和甜蜜。
盡管這樣的愛戀只能像曇花一樣開在我心底,卻足夠給我在這里卸下行李停留的意義。因為他曾是我黑夜的啟明星。
(二)視線里你微笑的表情
遇見蘇朗是在學校拐角一條偏僻的弄堂里。因為被班主任留在辦公室里陪她“喝茶聊天”,那天我很晚才回去。冬天的天黑得太快,我借著月光想穿過弄堂,但是很不巧地就碰到了七中的一群曾經起過爭執的女生。見我今天落了單,帶頭的膀大腰圓像大姐大的女生一下子便攔了我的去路。
她雙手交叉,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說,夏冉冉,看你今天怎么跑!
我面無表情看著她,什么話都沒說。這樣的架勢不是沒見過,大不了因為勢單力薄挨一頓打,等改日討回,我才懶得和她斗嘴皮子。
也許是我的態度惹火了她們,一群人一下子圍了上來,不知道是誰推的我,但是在我摔倒的時候,明顯感到膝蓋尖銳的疼。原本想反擊,這一下竟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我以為會這樣挨一頓打的時候,蘇朗便出現了。
是誰說的,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可能是唐僧。我想這話說的就是此時的蘇朗。他穿著整潔的校服擠進圈子擋在我面前,本以為他會推開這群女人來場“英雄救美”,沒想到他只是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開始說教。我到現在都會記得當時他一臉認真,用清朗的聲音像唱歌一樣說的話:這幾位同學,打架是不理智的行為,這不僅害人也害己,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尊重,相親相愛,這樣校園才能和諧,這樣我們的社會我們的祖國才能和諧。就因為他的這番啰啰嗦嗦拗口饒舌的話,那幾個原本氣勢洶洶的女生便被“和諧”走了。
我坐在弄堂冰涼的青石上看著眼前書呆子挺拔纖瘦的背影,一臉哭笑不得。他“目送”完那群女生便轉過身蹲在我面前,我有一瞬間的錯愕。那是怎么樣的微笑的表情呢,清亮的眼仿佛盛滿陽光,明眸皓齒的微笑連月光都暗淡下去,從此以后我的視線便只剩下他微笑的表情,生命里最美的風景。
我傻愣愣看著眼前的蘇朗直到他幫我處理好膝蓋的傷口,橫七豎八地貼了好多個創可貼。他抬頭揚著有些孩子氣的笑容說,夏冉冉,別總是和別人打架,最后受傷的還是你。
我被他含笑的眼看得不自在,別過臉,用我一貫不冷不熱的口氣問他,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他笑著指指我別在衣服拉鏈上的校卡,示意我上面有我的名字。然后又慢條斯理地說道,而且你很會打架啊,全校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吧。
他的口氣那么理所當然,竟讓我心里涌起尷尬。不明所以的,我就是不希望在他眼里我是個只會打架的小太妹。
他看我不說話,便扶起我指著不遠處年代有些久遠的自行車說,膝蓋有傷走回去肯定要好久,那我載你回去吧。
因為那句“很會打架”,我竟有些氣惱,說,不用你管,我要去吃東西。蘇朗也不生氣,依舊是一臉好脾氣地看著我,然后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把我帶到弄堂的一個面攤前看著我大口大口地吸著面條。
于是那個夜晚就那樣變得生動起來,整個城市的燈火不再斑斕刺眼全成了溫暖的鵝黃色,像是年代久遠溫馨的電影,停留在我記憶深處。
(三)愛讓懸崖變平地生出森林
周天恒在奶茶店里看著因為被罰站而曬得“滿面紅光”的我,說,冉冉,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巫婆是多心胸狹隘的更年期女人啊,你怎么能當眾在課堂上指出她的錯誤呢!你這是自討苦吃,自掘墳墓!
我投給他一記白眼,吸著杯底的珍珠,說,你當我愿意,那道題她明明就算錯了啊!
周天恒不停地搖頭,說到底你還不是為了蘇朗,難道愛情當真能讓人磨平了棱角努力靠向中規中矩的圓?連你也不例外。
原本要反駁的話被我咽了回去。我不得不承認,這幾個月我的改變是因為那個巧遇時給我一聲招呼一個微笑的蘇朗。從那日遇見他之后,我像所謂處于暗戀中的小女生一樣,收斂了叛逆倔強,熬夜補起落下的課程,藏起冷淡疏離的表情,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有一天,和他并肩的時候不顯得那么奇怪。
連這樣隱秘的心事都被周天恒一語道破讓我有些不自在。于是拉了書包像逃一樣出了奶茶店。跨出店門竟那般剛好遇上安雅,還有,站在她身后表情深沉的蘇朗。
蘇朗看著我,小聲地叫我的名字,冉冉。隨即給我一個笑容,只是眼里有些無奈。
我看著走在他前面的安雅,也是一臉沉悶。而蘇朗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我才意識到原來今天的陽光竟然和我初次遇見安雅的那日一樣,一樣讓我覺得刺眼,一樣讓我眼睛酸澀。
安雅和蘇朗都大我一屆,他們,是校園公認的金童玉女,兩個人走在一起郎才女貌那般自然而然。那時候我總覺得,傳言終究是傳言,像蘇朗那樣的書呆子怎么會早戀呢,直到我第一次遇見他們在一起的畫面。
因為蘇朗的關系,我突然想成為一個安安分分的學生。所以在廣播站因人手不足再次面試時我出乎所有人意料跑去參加,而安雅便是廣播站的站長。當時我站在面試的人群里透過玻璃看著安雅,飄逸的長發清秀的臉,還有甜美溫柔的笑容,真的和蘇朗是很登對的人呢。視線掠過她便停留在她身邊蘇朗的身上,我不知道為什么面試時蘇朗會坐在她的身邊,但是我清楚地明白,他落在安雅身上的眼神滿是溫柔。那是我從認識蘇朗之后第一次覺得陽光那般刺眼,而落在身上的光芒也帶著寒意。
那之后我才注意到,安雅一直都在蘇朗身邊,只是我被愛情蒙了眼看不見而已。在回家的路口,我總會看到蘇朗騎著那輛銀白的單車與安雅道別。周天恒說的沒錯,那樣美好的人,始終是離我們太遠。
我在十字路口再次遇上蘇朗,此時安雅不在他身邊,黃昏暖黃的光線讓他的背影染上悲傷。低垂著頭,劉海遮住他的眼,他說,冉冉,你能不能陪我去吃面?
走到弄堂的面攤,蘇朗一路沉默,沒有了先前的嘮叨。他一直往面里加辣椒,我一把搶過辣椒罐冷著聲問他,蘇朗,不開心的話你就說出來啊!
他終于肯抬頭看我,抬手揉著眼睛笑著說,沒事,只是辣椒太辣了。那是我見過的蘇朗的表情里最悲傷的笑容,像孩子一樣無辜,彎著的嘴角是苦苦的笑。
分開時我看他騎車漸行漸遠的背影,眼淚便措不及防地落下來。沒人能明白,愛讓我由懸崖變成平地,可是因為他的悲傷而落下的眼淚,也讓我的心里長出了大片大片的森林。
(四)云淡風輕不走下去
所有的人都不解,為什么安雅和蘇朗會在高三最后沖刺的時間段分開。只是學姐們都忙于兵荒馬亂的高三,自然也沒有人去深究。而這件事便成了我們這些高二學妹茶余飯后的聊天話題。
我去廣播站值班時聽周圍八卦的女生提到,他們分開似乎是因為學校保送名額的關系。每年學校都會有三個保送名額,蘇朗無疑是其中之一,而安雅的成績雖然也不錯但不穩定,因為這個理由而沒有選上。她如大多數聰明漂亮的女孩子一樣,有她的高傲和任性,又怎么會輕易接受這樣的結果?于是她做了那樣一個決定,不過是要證明她的優秀。
我不知道這樣的傳言是真是假,但我那樣深信,自始至終這都不是蘇朗的錯。
放學我常常能看到在操場上一個人寂寞地打著球的蘇朗,也常常遇到他一個人騎車回去孤單的背影,還有他假裝若無其事的笑容。他的悲傷那么明顯,而我的心隨著他的每一個微笑的表情,開始淡淡地痛著。
周天恒打趣地對我說,冉冉啊,你看你的大好機會來了啊,說不定哪天你就轉正了呢!
我揪著他的手臂,惡狠狠地瞪他。曾經的嫉妒羨慕全都不見了,此時我只是希望能再次看到蘇朗像陽光一樣明朗的笑容,而不是像現在一般強顏歡笑。
因為高三最后的溫書假,高一高二都放假,整個校園變得空曠。我在學校操場高高的看臺上遇到蘇朗,大老遠我喊他的名字,他睜開閉著的眼睛笑著看我。
他看著大大咧咧往他身邊一坐的我說,冉冉,我要走了。
我看著他一臉疲憊,佯裝嬉笑著說,又不是生離死別,不要這么傷感啊!
其實老早就可以不來的,保送的名額早就確定了,只是終究是不舍得,待了三年的學校和相處了三年的同學。他說著眼睛眺望著遠處,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安雅抱著書走向臨時宿舍的背影。他回過頭看我,也許以后再也見不到吧,夏冉冉,你要好好學習啊!
一瞬間,我覺得他的話并不是要說給我聽的。只是,也許這話也是沒機會說給他希望的人聽吧。就像我心里的秘密一樣,只能告訴自己。
我們的道別那樣平淡而沉默,甚至連聯絡方式都沒有留下。我站在看臺看蘇朗走遠的背影,眼淚便毫無預兆地落下來。從第一次遇到蘇朗到現在的告別,記憶在腦海里閃耀,我才發現我們之間的關聯從來都是可有可無,以至于有些東西一旦消失,他便再也不會在我的生命里出現。也許當風景太美好時,也會像夢境一樣,總有醒來的時刻。
蘇朗,我多想告訴你,我一直站在你的背后,像看風景一樣看著你……
#9829;編輯/張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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