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群晶 石永琦 馮建維
大農業催生新水保
□ 孫群晶 石永琦 馮建維
傳統黑土地水土流失治理的主要方式,是通過建地表工程來努力減少地表徑流,以使黑土層少受自然降雨的侵蝕。但在地表建工程,不僅不利于大農業中的農機作業,更使大農業已有的充分利用積溫大打折扣。為了解決上述難題,黑龍江省農墾行業充分利用自身的單塊耕地面積大、機械化水平高、農機單機功率大等大農業的特點,創造性地把傳統水土保持中的減少地表徑流改為讓地表徑流充分下滲留下水土后,在“地下”把多余的地表徑流過濾成清水排走。該項創新在減少水土流失和增產糧食等方面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為治理黑土地的水土流失探索出新模式。
談到農墾的大農業有多大,黑龍江省農墾總局水務局局長潘福田如數家珍:最大的單塊耕地面積達萬畝,農業機械的單機功率一般在180~450馬力之間,目前幾十馬力的拖拉機已不準進入田間;農業機械化程度高到機械化率達到100%,農機單機班次作業面積在1 200畝以上,還有飛機施肥、撒藥……這些絕大多數農民只能在電影電視里見過的場景。
但正是這種高產、高效的大農業,使傳統水土保持難以實施。
據黑龍江省農墾總局北安分局水務局局長鮑遠坤介紹:傳統黑土地水土流失治理的主要方式,都是在地表修地埂、梯田、植物帶和防護林,但在農墾普遍單塊耕地面積很大的情況下,修了地表水土保持工程就意味著已有的大農機無法作業,這種水土保持措施根本不適合農墾的機械化程度高、人均耕作面積多和單塊耕地面積大的現狀。如果在農墾搞了水土保持就意味著大農業的倒退乃至消失,這是農墾人不能接受的。
不僅如此,黑龍江省農墾多年形成的充分利用日照技術和既有防風林帶及農田網格化等特點,也制約著農墾行業按照傳統方式去治理黑土地的水土流失。
據黑龍江省紅星農場農業副場長林玉坤介紹:農墾種植業的科技水平和起點相對較高,在開墾初期,已經十分了解如何充分利用日照的農墾人,不僅把每塊地開墾成南北長、東西短,而且耕地的壟向大多按照地球子午線起南北壟。這種壟向在北方寒冷地區可以有效地提高地溫,而地溫決定著農作物的產量和質量。在紅星農場這個丘陵漫崗區,如果完全按照地形的等高線改壟,不僅使大農機無法作業,還將影響產量。
林玉坤進一步指出:如果強行按《東北黑土區水土流失綜合防治技術要求(試行)》的規定,在紅星農場建水土保持工程,不僅日照減少,壟長縮短后農機掉頭時的“磨牛地”增加后會減少有效耕作面積,增加生產成本,浪費土地資源,減少產量。
然而,傳統的水土保持就是按照上述《要求》來執行的。據黑龍江省水利廳水土保持處處長徐景清介紹:按照2003年制定的《東北黑土區水土流失綜合防治技術要求(試行)》的規定,標準的黑土區水土保持工程應按照坡度在3度以下橫坡打壟、3~5度修地埂植物帶、5~15度修梯田、15度以上退耕還林來施工。采用這種傳統方式治理黑土區坡耕地水土流失的目的,是為了減少順坡壟的過度水土流失,其方法通常是改順坡壟為橫坡壟、建地埂植物帶和水平梯田等,橫坡壟基本上按等高線起壟,以盡可能減少水土流失。
關于水庫淤積,46歲的林玉坤向我們說起幾十年來他所看到的痛心變化:紅星農場二分場是林玉坤的出生地,在該場26隊和15隊之間有一條寬800米的濕地。濕地坡上的耕地經過30多年的水土流失,已演變成僅剩200米寬的水溝了,其它濕地已被坡上流下的黑土覆蓋了。之后林玉坤又自問自答地說:這些黑土是哪里來的?每次降了中到大雨之后,順坡壟的壟溝底部都將形成2~3厘米深的小沖溝,這些年復一年沖刷下來的黑土,不僅是覆蓋濕地,更多的應該是淤積到更下游的江河庫塘里了。為此林玉坤這個水利行業的業外人士竟十分專業的下結論說:黑土區治理大江大河,應從治理黑土地這個源頭抓起。
黑龍江省農墾總局九三分局水務局局長趙振,為我們提供了該局的水庫淤積數據:九三分局境內的23座水庫,每年庫容都在減少。大西江農場水務局局長滕于海,則為我們提供了水庫淤積的更生動例子:該場9隊1975年建的一個小塘壩,1970年代的水深4~5米,經過30多年的淤積,水深已降至1~2米,多年前就已無法養魚了。這類例子在全省還有很多。
對此,黑龍江省水利廳水土保持處的劉巖深有感觸地說:水庫的嚴重淤積是黑土地流失的一個縮影,但大多數人還只是看到侵蝕溝這種顯性水土流失的危害,還沒有注意到黑土層每年幾毫米流失這種不易察覺的危害。年復一年累計流失的結果,是若干年后黑土地的流失殆盡。
我們特別不愿意看到幾年前專家們預測的“按照目前的流失速度,50年后黑土地將流失殆盡”變成現實。
因此,黑龍江省農墾系統嚴重的黑土地水土流失,是農墾人不得不面對的。據黑龍江省農墾總局水務局水土保持科科長母成波介紹:全省農墾系統共有耕地3 974.9萬畝,其中水土流失面積達1 362萬畝。按照2009年——這個歷史上全農墾系統水土保持投入最大年份計算,將這些已流失面積治理一遍需40年時間。這個數據還是在不考慮現有水土流失動態發展條件下的靜態計算結果。但事實上,農墾系統的黑土地水土流失還在年復一年的蔓延和加劇,也是“邊治理、邊流失,流失大于治理”。
母成波強調:面對這種兩難的困境,農墾人不能坐以待斃地看著農墾黑土地的繼續流失,只能另辟蹊徑,在創新中保護他們的家園。
由此我們看到,用傳統水土保持方式去治理黑龍江省農墾轄區嚴重的水土流失,與農墾已有的大農業發生了根本性的沖突。為此,黑龍江省農墾總局水務局康百贏深有感觸地總結了農墾水土保持的創新:既然農墾不能簡單照搬原有水土保持規范,那我們農墾水務部門只能針對這些制約因素,結合黑土區坡耕地主要是面蝕和溝蝕的特點,于2003年在趙光農場開始探索黑土區坡耕地治理的新模式。經過6年的試驗總結出,“耕、縫、洞、管、植、物、溝科學配合,坡水田林路全面配套,變地表徑流為地下暗排后送清水下山”的符合農墾特點的大農業水土保持。
康百贏介紹:這些技術不僅包含了美國、加拿大等農業發達國家均采用的改壟、壟向區田、深松、秸稈還田、耙茬、原壟卡等傳統水土保持保護性耕作措施,其最重要的創新是,在努力增加土壤的含水和透水能力之后,如何把經過耕層充分過濾后的清水在地下排走。
具體地講,就是用拖拉機牽引鼠道犁在耕層下拉出排水通道——俗稱“鼠洞”,一般是在田面以下50~60厘米,間距3~5米,作用是提高地表水滲入土壤的速度和入滲量,變地面徑流為地下徑流,之后再用塑料暗管來承接“鼠洞”里的水流,最后經明溝排出。上述技術的配套組合,有效地攔蓄了坡面徑流,基本解決了坡面水土流失問題。
作為在一線具體實施這項技術的黑龍江省紅星農場水務局局長張寶麗,經過幾年實踐后總結出這項技術的諸多優點:一是變坡面排水為地下暗排,減少地表徑流;二是改善土壤水、肥、氣、熱條件,良化作物生長環境;三是改變土壤物理性狀,降低了土壤的容重,增加了土壤孔隙度,增強了土壤透水、透氣性;四是打破犁底層,加快表層水及壤中水的下滲,減小表層黑土流失;五是保證了坡水安全下泄,對溝蝕也起到了預防作用。
黑龍江省農墾系統變地表徑流為充分入滲后讓清水從地下排走的水土流失治理模式一問世,幾年時間就在農墾行業內迅速推開。目前,在農墾系統的水土保持工程中,凡是耕層下地質屬粘壤土的,均采用這一模式治理,收到了較好的經濟社會效益。
目前,黑龍江省農墾轄區還有4 915條侵蝕溝,這些抑制著大農業發展的侵蝕溝使每一個到過黑土區水土流失現場的人都會為之所震撼。治理好這些侵蝕溝,對地處漫川漫崗地區的黑龍江省農墾總局的大農業更顯迫切。
據黑龍江省水土保持科學研究所所長高峰介紹:傳統農業對黑土地侵蝕溝危害的認識,通常是蠶食耕地、危害村屯安全和破壞交通,但在大農業的農墾,破壞交通就是降低大機械的作業效率,進而增加成本。
據黑龍江省農墾總局九三分局水務局局長趙振介紹:九三分局的311萬畝耕地均處在漫川漫崗區,地貌的特點決定了這些耕地大多屬坡耕地,坡水下山時匯集成的“水線”,極易把坡耕地沖刷出侵蝕溝;全分局每年形成的大大小小160條侵蝕溝,嚴重影響了九三分局的農業生產。
與一家一戶農民只有幾畝、十幾畝耕地相比,農墾的一塊耕地面積就達幾百畝、上千畝,這么大的面積上一旦出現侵蝕溝,大型農機就無法在這支離破碎、溝壑縱橫的耕地上連續作業。
為了消除并最終遏制侵蝕溝的危害,保證大型農機的連續作業,九三分局在黑土地水土保持中普遍把過去窄深的V形侵蝕溝治理成寬而淺的U形地貌,并在溝底用草皮護砌,這既保證了坡水下山時不再將地表土沖下山而只是讓清水下山,又保證了侵蝕溝不再擴大和農機的正常耕作。
趙振強調:既然大自然在千百年的演化中,已經形成了坡水下山的“水線”和“水線”中這些抗沖力極強的草皮,那如果在開墾初期就將“水線”中這些抗沖力極強的“草”留下,雖然耕地是少了點,但就不會有今天的侵蝕溝。趙振不無惋惜的說:人類改造自然中的彎路,看來是在所難免。
黑龍江省紅星農場在全省農墾行業是率先探索并推廣變抑制地表徑流為充分入滲后在地下排水這種治理模式的。該場33.5萬畝耕地,目前已按這種模式治理了約5萬畝。通過治理前后的比較,效果良好。
該場農業副場長林玉坤論及此事時了如指掌:
采用這種治理模式后,由于減少了水土流失,單產增加10%以上;與沒治理的耕地相比,可以少施10~12%的化肥,按2009年化肥價格計算,每畝節省化肥成本4.8元,5萬畝已治理的耕地可節省24萬元。而因此提高了耕地等級之后,使農場每年發包耕地的價格平均提高了8~10%。這種水土保持措施還把低洼地塊中的積水排出了,解決了70%的低洼易澇地減產難題,使治理區內過去的近20%低產田變成了高產穩產的基本農田。同時,這種有效提高農業抵御自然災害能力的水土流失治理措施還是抗旱除澇的一次創新,具有旱時可提高土壤墑情、澇時可排出地表多余積水的功效。這些,每年可使治理區增收400萬元,也就是每畝可增收80元。
通過幾年治理,該場已把治理區內5萬畝耕地中的大小幾百條侵蝕溝恢復成基本農田,避免了農機繞行,為正常農事活動創造了條件,每年至少減少農機作業成本20萬元。
張寶麗則從水利專業的角度,總結了治理5萬畝耕地的效益:增加了900畝林草面積,每年減少耕層黑土流失4.3萬噸,減少了下游排水溝渠清淤量1~2萬立方米,在下游河道水質得到改善之后,還使下游庫塘的蓄水能力增加了2萬立方米以上。張寶麗說,經過觀測,該項目區內的土壤侵蝕強度由中度降為微度,達到了《東北黑土區水土流失綜合防治技術要求(試行)》的規定。
幾年來,經過黑龍江省農墾人的不斷探索,這種治理模式已經日臻成熟,并得到了各方的認可。據水利部松遼水利委員會水土保持處總工程師孟令欽介紹:由于這種治理模式十分適合大農業,所以在2009年正式制定的中國水利行業標準《黑土區水土流失綜合防治技術標準》中,把鼠道作為一項成熟技術,列入了坡耕地治理的技術之一。這標志著未來大片治理黑土區水土流失推廣這項技術時,將會有章可循。
孟令欽強調:我們之所以提倡推廣這項技術,不僅是黑龍江省農墾從實踐中已經總結的這些優點。事實上,我們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事實,就是在地表修地埂植物帶和梯田需要占地,最多的需占地20%,也就是說農民將減少20%的收入。這是農民抵觸水土保持的重要原因之一。若干年后農民逐漸把地埂和梯田重新開為耕地的現象也難免不會出現。
據筆者所知,近幾年,黑龍江省某縣曾為“毀埂”先后拘留過5人。這個現象在全省其它市縣也部分存在。而鼠道將是緩解這些矛盾的主要途徑。
事實上,最有說服力的,可能還是農場職工的切身感受。紅星農場第四作業區職工白士昌種的750畝地,既有治理的也有沒治理的。尚未治理的耕地內還有10多條侵蝕溝,因為收割機繞行,2009年沒治理的地塊收割機作業費要每畝20元才能雇到,而治理后的平整地塊只需18元,為此他多支出1 000多元。就這樣,收割機的主人還不愿意給他干。這不僅因為收割機遇到大溝要繞行,而且收割機通過小溝時,機架被左擰右擰的“吱吱”作響,鉚釘都被擰得松動,這使白士昌反而十分同情起收割機的主人。為此他十分不解地問:為什么有的地給治理了,有的地還沒治?什么時候給他家的地全部治完?
據黑龍江省水利廳廳長陸兵介紹:作為龍江人,我們不能眼看著全省還有5萬平方公里的耕地在那里不斷地流失。但受資金限制,我省目前還無力拿出更多的錢用于水土保持,而國家的投入實在是太有限了。
曾做過多年國有資產管理工作的陸兵強調:通過幾十年的治理,全省已治理了6 707萬畝黑土地,也創造出了特別適合農墾行業特點和優勢的治理模式,但困難仍舊很多。比如這種用大農業催生出新的水土流失治理模式的我省農墾系統,由于其土地是國有,只有短期承包權的農場職工不會關心耕地的永續利用。目前,農墾系統治理黑土地水土流失的現狀,是上級公共財政拿多少錢,農場就治理多大的流失面積。但這種治理遠遠趕不上流失的速度——尤其是公眾不易察覺的面蝕。
這使筆者感到:為了使國有財產不繼續受到很難逆轉的損失,確保國有黑土地的永續利用,我們在必須承認現有土地制度難以調動農場職工愛惜耕地積極性的條件下,那就只有各級公共財政“出手”來拯救國有黑土地了。國家不應只向農墾要糧而不去保護糧食生產的基礎——耕地。否則,一旦黑龍江省農墾耕地出現難以逆轉的大范圍荒漠化,就意味著中國最大商品糧生產基地的消失,那后果不堪設想。
事實上,公共財政只是治理農墾系統黑土地水土流失治理的必要條件。如前所述,如要在全部1億畝黑土地上大規模連片治理水土流失,還需推動農地的合作化。因為黑龍江省農墾治理黑土地水土流失的成功經驗已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沒有大農機和耕地連片規模經營的大農業,就沒有治理黑土地水土流失的創新,就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水土流失,因此,現階段用民主協商的辦法,在農村積極穩妥地推動耕地流轉后的規模經營,不僅是增產糧食、減少農民后顧之憂的需要,更是大規模治理水土流失的基礎。
眾所周知:國家為了保證糧食安全,提出了確保耕地面積不少于18億畝的紅線。但僅僅有耕地面積是遠不夠的,還應有耕地質量,而搞好水土保持就是確保耕地質量。
面對著黑龍江省墾區還有5 000多平方公里水土流失面積亟待治理,面對著全省還有6.7萬平方公里水土流失面積亟待治理的現狀,只有繼續加大投入力度,推動連片耕作,明晰耕地產權,黑土地的治理才能徹底治本。
孫群晶 石永琦 黑龍江省農墾總局寶泉嶺分局新華農場水務局154211;馮建維 黑龍江省水利宣傳中心 1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