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永泰
50年前,新中國的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進入了困境,尤其是三年困難時期,糧食危機,國家出現大饑荒。如何克服困難?陳云提出,唯有減少大躍進以來多招收的職工和膨脹的城鎮人口,沒有什么別的路可走。精簡職工和減少城鎮人口是當時整個國民經濟調整工作的 “首要問題”和 “一項根本性的措施”,關系到整個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是 “非常時期”采取的一項 “非常措施”。自1961年至1963年上半年兩年多的時間里,全國共精簡職工1887萬人,減少城鎮人口2600萬人和吃商品糧人數2800萬人。周恩來說,相當于世界上一個中等國家搬家。故謂之 “大精簡”。
大精簡是“三面紅旗”這樣一個“左”的理論指導下的實踐所付出的沉重代價,在當時就引發過一些問題,如全國許多地方都曾出現過請愿、上訪、鬧事、自殺和離婚等事由。而在國民經濟恢復和好轉的情況下,被精簡職工的生活救濟、復職復工及其家屬要求返城等又成為新的問題。由于這些問題在當時、后來乃至今天也未得到解決或長期得不到徹底的解決,已演變成為歷史遺留問題。當年的精簡退職人員現在大多年齡在70歲以上,近十多年來,他們多次向政府和自己當年所在的企業和單位提出增加生活費及生老病死等方面的訴求,這方面的信息時常見諸網絡媒體,主要涉及政策、身份認同、待遇的改善和生活補助發放等方面的問題。反思大精簡,其歷史鏡鑒發人深思。
大躍進期間,各級各地大辦工廠,機器到處響,工廠遍城鄉,引發了1958年和1960年的兩度大招工,所招收的職工相當數量來自農村。期間,城鎮人口的遷移增長占增加的城鎮人口總數的67.0%。由于城市職工增長過快過多,致使城鄉人口的比例同當時的工農業生產水平不相適應,城市供應緊張和農村生產困難的局面加重。由于全國農業減產,輕紡工業的農產品原料短缺,加之煤電能源等供不應求,許多工廠生產困難,開工不足,處于被迫停工或半停工狀態。劉少奇指出,造成經濟困難的原因,總起來講,就是工業、交通、文教都辦得多了,非農業人口搞多了,農民養不起這么多人,所以非減人不可。
精簡職工和壓縮城鎮人口意味著既有的一部分城市職工和人口由城市戶籍退轉為農村戶籍,這本身就不是一件順常事情,有悖人口遷移常規,且不光是一個被精簡本人及其家庭的問題,更是“一件關系全局的大事”。艱巨復雜的精簡工作雖然完成了,沒有出現大亂子,但在當時也引發了一些社會問題,而被精簡職工要求復工復職和提高生活待遇等卻演化成為一個歷史遺留問題。陳云感嘆道:“大躍進幾年來增人太多,這件事我們得到一個很大的教訓。招人容易減人難,以后再不能這樣搞了。”大精簡的深刻教訓昭示我們,就業是民生之本,必須統籌好經濟社會的關系,使經濟發展同充分就業和社會保障密切結合,在改進和完善勞動用工制度的同時,建立健全多層次的社會保障體系。
城市化是現代化的內在的組成部分,事關工農聯盟的鞏固,事關城鄉差距的縮小。反城市化則有悖社會進步的趨勢,妨礙工農聯盟的鞏固和城鄉一體化的實現。大躍進使不少農村地區年輕的勞動力流向城市,而大精簡又使這部分原先從農村轉移出去的勞動力轉而變成城市剩余勞動力逆向流回農村,從事農業生產。經過一番折騰,農民還是農民,身份并未改變。這就違背了人口遷移規律,形成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的一個畸形現象——逆向人口遷移和反城市化運動。
有研究者認為,依據 “列文斯坦法則”,即在人口遷移的方向上,凈人口遷移流通常是從農村流向城市,也就是說,大部分人是從農村遷移到了城市。據此,本次人口遷移是一次逆向人口遷移,違背了人口遷移規律,是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的一次大倒退,它開始了新中國成立后的反城市化進程,直接導致了城市化進程的遲滯。大精簡的史實啟示我們,反城市化是一種倒退,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必須遵循人口遷移規律,從國情出發,統籌工農,兼顧城鄉,循序漸進,實現城鄉一體化的美好愿景。
手中有糧,心里不慌。但手中有糧時,政府對糧食的重視程度、人民對糧食的珍惜程度往往會有一定程度的減弱,甚至會產生錯覺,擔心糧食多了怎么處置。如陳云所說, “一九五八年是豐收,大躍進,認為糧食問題不大了,人可以大批進來了,結果城市人口增加很多”。大躍進期間,由于黨和政府對農業增產的速度估計過高,對建設事業發展的要求過急,因而使城市人口不適當地大量增加,造成了城鄉人口的比例同當時農業生產水平極不適應的狀況,加重了城市供應的困難,也加重了農村生產的困難,這方面的困難自1958年冬就顯現出來了,糧、油、副食品和生活日用品的供應普遍緊張起來,一些地區鬧糧之風,此起彼伏,越是 “紅旗縣”越厲害。三年自然災害使人民生活雪上加霜,由于缺糧嚴重,有相當一部分城鄉居民患了浮腫病、肝炎和婦女病,更為嚴重的是,饑荒帶來了大量的非正常人口死亡。
大精簡的教訓告誡后來人,糧食是穩定民心最重要的物資,是國民經濟基礎的基礎, “糧食定,天下定;糧食緊,市場緊”。糧食安全對于中國這樣一個發展中的大國來說尤其具有特殊重要的戰略意義,關系國計民生,關系子孫后代,因此,保障糧食安全始終重要。在城市化進程中,糧食問題關鍵在農村,發生問題在農村,解決問題也在農村,因此,解決好“三農”問題至關重要。
體制問題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經濟體制,二是中央和地方的關系。十年建設是在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下進行的,指標的制定、資源的配置、工廠的開設以及職工的招收等,均偏離市場和社會發展的實際需要,難以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而且 “二五”計劃在執行中因受到干擾而一度中斷。中央與地方的正確關系是,要在鞏固中央統—領導的前提下,擴大地方的權力,讓地方辦更多的事,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但1958年6月底,中央下放企業經營管理和勞動用工權力,結果各地區、各部門各自為政,大上基建項目,大肆招收職工,城市職工和城鎮人口迅猛增長。由于權力下放過多,分散主義傾向有了嚴重的滋長。廬山會議上,毛澤東講到體制問題時說: “‘四權’下放多了一些,快了一些,造成混亂,有些半無政府主義。要強調一下統一領導、集權問題。下放的權力,要適當收回。”
有研究者認為,20世紀60年代初的“精兵簡政”,主要是著眼于克服當時的經濟困難,而不是從改革經濟體制、政治體制的高度來考慮問題,因而在一定程度上說還是“短期行為”。十年建設時期的實踐充分證明,經濟發展與體制之間存在很強的相關性,忽視、否定市場機制的作用,看不到企業是市場的主體,是相對獨立的經濟實體,只是在計劃經濟體制的模式內做改進、調整的文章,只是圍繞“放權”與“收權”打轉轉,而“放權”也主要是放給地方,并未放給企業,是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