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長城萬里圖》創作始末

熊坤靜

洋洋375萬字的《長城萬里圖》，是我國當代著名作家周而復嘔心瀝血16載創作完成的一部6卷本長篇小說。作品以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為背景，高屋建瓴，全面描述了國際國內的政治軍事格局之異常復雜的斗爭，細致描寫了 “南京淪陷”“松滬保衛戰”“平型關大捷”“臺兒莊戰役”“長沙失守”“桂柳戰役”，以及重慶、武昌、延安、上海等地各種政治力量的分化組合，全景式地展示了中國抗日戰爭中的多種畫面，并反映出從“戰略防御”經“戰略相持”到“戰略反攻”的發展變化。這部構架宏偉、場面博大、人物眾多的鴻篇巨制于1995年出齊，當年即榮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文學獎。

那么，《長城萬里圖》究竟是怎樣創作出來的呢？

緣于樓適夷的建議

周而復是在抗日戰爭爆發的第二個年頭奔赴延安的，1939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秋，他作為陜甘寧邊區文協與八路軍總政治部派遣前方文藝小組第五組組長，赴晉察冀民主抗日根據地工作，和八路軍戰士一起反 “掃蕩”，參加百團大戰等。期間，他每日堅持將許多親歷親聞記錄下來，以備將來創作之用。八年抗戰中，他根據這些素材，結合自己的生活體驗，寫了不少報告文學、短篇小說、秧歌劇和話劇等，因此在1944年召開的陜甘寧邊區文教大會上，他被授予 “模范文藝工作者”稱號。雖然在解放前他已創作出版了有關抗日題材的長篇小說 《白求恩大夫》 《燕宿崖》和報告文學 《東北橫斷面》 《晉察冀行》 《松花江上的風云》等，但依然覺得不滿足。

新中國成立后，社會主義革命火熱生活的巨大感召，使周而復在繁忙的工作之余，開始創作170多萬字的四卷本長篇小說 《上海的早晨》。但 “文化大革命”中，他備受林彪、 “四人幫”反革命集團的迫害，失去了自由，中斷了創作。直至1977年，他才恢復名譽，當選為第五屆全國政協委員，并被任命為第五屆全國政協副秘書長兼文史資料委員會副主任。他創作激情勃發，決心 “只爭朝夕”，把過去被耽誤的寶貴時光奪回來。于是他翻閱了 “文化大革命”中幸存下來的自己在抗戰時期紀錄創作素材的本子，也閱讀了一些與抗戰有關的歷史資料，決心以晉察冀民主抗日根據地為主，從敵后生活來反映八年抗戰，計劃寫成四或五卷本長篇小說。他很快擬定了寫作提綱，寫出了第一、二、三部初稿。他把第一部初稿送給自己的好友、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樓適夷審閱，想聽聽他的意見，再作修改。不料樓適夷看后說： “書中有些故事別的作家已經寫過了，你何必再寫？你的生活經歷比一般作家豐富得多，可以全面地寫八年抗戰，這題材至今沒有一位作家寫過。”

周而復寫出的300萬字初稿，就這樣被樓適夷的幾句話 “槍斃”了。他在反復觀看了紀錄前方、敵后和大后方創作素材的本子，看了1億字左右的檔案、文獻和資料后感到，從一個地區、一個側面或者一個戰斗戰役，從基層群眾或中層干部官兵，均不能反映八年抗戰的全貌。要反映八年抗戰，必須比較全面地從上層領導人物入手來寫。于是他另起爐灶，決心創作一部全景式再現八年抗戰的長篇歷史小說。這就需要通過進一步訪問抗戰時期重要人物來廣泛地搜集資料。從此，他在國內很注意參觀訪問有關抗日戰爭的遺址遺跡，包括重要人物的活動場所；在外出訪問日本、印度、緬甸、蘇聯、美國、德國、法國、意大利、瑞典、瑞士、印尼等國的時候，他特地參觀有關戰爭的地方和單位，設法訪問有關人士，向其了解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有關亞洲戰場的一些情況。經過不斷收集情況和反復思考、斟酌，他給這部長篇小說取名叫“長城萬里圖”，全書總共六部。

構思創作嘔心瀝血

在構思創作階段，周而復可謂絞盡腦汁，嘔心瀝血。他在精心研讀、認真借鑒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戰爭與和平》創作經驗的基礎上，面臨的首要問題是，要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反映以中日雙方為主的亞洲戰場，同時又要和歐洲戰場有一定的有機內在聯系。要把如此錯綜復雜、千頭萬緒的歷史構思為一個有機整體，按照小說已有的單線結構模式來寫，以戰爭為背景，寫一個人的遭遇和命運，或者一個家庭的遭遇和命運，顯然是不能反映偉大的抗日戰爭的。經過反復思考，他決定采取多線索的寫作手法來構思全書。

構思完成之后，如何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從何處落筆逐步展開小說的畫面呢？周而復決定從汪精衛上廬山參加國事會議開篇寫起。因為在廬山會議期間，爆發了“盧溝橋事變”，國內民族矛盾進一步尖銳，上升為主要矛盾，戰與和成為會議的中心議題，蔣介石、汪精衛、何應欽等對民族矛盾的態度引起國人極大的關注。當時中共代表周恩來等也在廬山，準備與國民黨談判合作抗日、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問題。如此寫來就可以承前啟后、步步深入，逐步展開矛盾與各種線索。

緊接著，怎樣塑造典型人物的難題又擺在面前。如果完全按照通常的那種文學手法來塑造人物，創作《長城萬里圖》這部長篇歷史小說，顯然困難重重。首先，該小說的主要上層領導人物都是真名實姓，不允許也不容易將相同的人物的特性情節綜合概括到他或她的身上去；其次，他們的性格特征和言行許多人都知道，在大家心目中都已經定型；再次，開始創作該小說時，書中上層領導人物有不少尚健在。

為了突破這道難關，塑造出人所共知的上層領導人物形象，周而復下工夫盡可能搜集與了解書中真名實姓的上層人物的活動和情節，甚至連每一個富有特性的細節都不放過，同時也很注意這些人物的一言一行，特別是富有特性與個性的語言，讓人物所說的話符合他的性格，以刻畫其性格。書中的重大事件都必須有根有據，不允許虛構，也不能把此人的事綜合概括到彼人身上。即使是在歷史真實的基礎上虛構生活細節部分，也必須合乎必然律或可然律。這樣方能做到還歷史人物以本來面目，同時又寫得比本人原型更集中更突出更立體，更具有典型的意義。

正是遵循上述原則，周而復首先構思擬寫了整個小說詳細的提綱、計劃，然后寫出了每一部的詳細提綱，又給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和某些重要人物寫出了或詳細或簡略的小傳。這一切準備就緒之后，他于1981年10月2日動筆寫作第一部《南京的陷落》，僅用10個月時間便寫出了初稿。而后，他將初稿先送請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的楊尚昆以及他的老朋友樓適夷、柯靈等人審閱，再根據他們的意見進行認真修改后，在《當代》文學雜志上發表。

此后，第二部《長江還在奔騰》、第三部《逆流與暗流》、第四部《太平洋的拂曉》、第五部《黎明前的夜色》、第六部《霧重慶》先后完稿，經廣泛征求意見并精心修改后，分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了單行本。

面世之后反響巨大

《長城萬里圖》各卷本陸續面世后，即廣受好評，反響巨大。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宣傳部部長陸定一譽稱：“《長城萬里圖》前四本我已看完了，寫得很好……這部小說的出版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件大事。”原文化部副部長、全國政協委員、評論家陳荒煤稱贊：“這類顯示我國人民偉大成就的作品，必將成為世界文庫中寶貴的精神財富……你的巨著將為中國小說開拓一個更高更新的境界！”國學大師錢鐘書夸贊：“如許撼九州垂千古之大題目，必須扛九鼎掃千軍之大手筆，可謂含蓋相稱矣。”

就連日本教授伊井健一郎也高度評價說：《長城萬里圖》“重點勾勒出毛澤東、蔣介石、汪精衛、裕仁天皇、近衛文磨、東條英機、岡村寧次以及羅斯福、斯大林、丘吉爾等高層人物的形象。這部著作視野開闊，結構完整，歷史資料豐富確鑿，是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為此，他和10多位教授于1999年組成翻譯委員會，分別將《長城萬里圖》翻譯成日文，由京都晃洋書房陸續出版。

題圖 周而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