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訪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并不容易。
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托一位與方丈有十年之誼的朋友輾轉聯系,再發短信要求采訪,方丈回了一個字好。
一早趕到了登封少林寺,方丈有事外出。寺務處的張主任說,要求采訪的媒體太多,方丈又不多話,喜書愛靜,所以能免則免。
下午見到方丈,他穿件黃色僧袍,正在吩咐小和尚煮茶,見我淡淡說一句:“來了?”仿佛不是遠客,而是近鄰串門。
有一位中年人揣著公文包在門口張望。方丈喊他進來,讓我等會。那人掏出了幾份合同,還有幾塊正方形的白玉石,說:“這回修繕大雄寶殿用四川產地的,比北京的還好呢!”
方丈笑了,上次你不說北京的最好?草草翻了幾下問:“這三份加起來得多少錢?”“410萬,不包括觀音殿的。”方丈一邊簽名一邊叮囑:“你把握好工程質量。”
三五分鐘后,那人告辭離去。方丈給我添茶,說,問吧。
這位少林寺1500年歷史中最年輕的方丈,并無江湖傳說中的棱角鋒芒,喜歡自稱“我們出家人”,有企業家的干練智慧,更有禪者的淡定謙和。
記者:大師,您好!2000年曾經有雜志采訪過您,當時有雜志評出了“可能影響21世紀的100個青年人物”,其中就有您。以您今天的成就來看,這個評選可以說名副其實……
釋永信:我不過是身居深山的一個和尚,哪會有那么大的影響,真是高抬了我。
記者:您過謙了,相當長的時間內,您和少林寺一直是國內外輿論關注的焦點。今天的少林寺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是馳名中外,與您的領導是分不開的。那么,您能談一談自己的經歷和管理少林寺前后的變化嗎?
釋永信:我是1981年來到少林寺的,不久,便被行正長老收為徒弟。說起來,我的佛緣真是不淺。那一天,師父正要為我在立雪亭前舉行皈依儀式,正好白馬寺海法方丈來到少林寺。我和海法方丈也認識,他便做了我的引進師,行正大師則做了我的剃度師,并賜我法號為永信。兩個名寺方丈為一個年輕人舉行皈依儀式,這樣的機緣實在是不容易獲得的。
當年的少林寺一片破敗,只有孤零零幾個大殿,香火也不旺盛。因此,我們必須靠種地養活自己。那時候,我們幾個年紀稍輕的便承擔起了挑糞,擔水,種地的活兒。說實在的,那時候的生活真是苦,但是,師父一再對我說,艱苦的歲月應該是對自己的一種歷煉,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練就平常心,便有可能通往大道。幾年以后,1984年,師父讓我負責寺院民主管理委員會的日常工作,協助他老人家處理日常寺務。那一年,我19歲。1987年,師父圓寂,我繼承了師父的衣缽,擔任了住持,全面主持寺院工作。1999年正式升座為少林寺方丈。
這十幾年,少林寺的變化確實不小,但絕不是一個人的功勞。就好像少林寺有今天,也不像有些人認為的那樣,僅僅因為一部電影《少林寺》。應該說,少林寺的發展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國家宗教政策的恢復是根本原因,而其他的,都是相對次要的。
我全面主持少林寺的工作以來,在寺院的基礎建設和文化建設上花的力氣很大。寺院的建筑多次翻修,2004年到2005年上半年,少林寺又進行了最大規模的一次整修。這些年,我們對少林文化的開發和利用也相對比較集中,開通了少林寺網站,辦了《禪露》雜志,少林書局,召開了幾次學術研討會、出版了許多精美的少林文化圖書,并在國內有關專家學者的提議下開始了“少林學”研究……應該說,這些都還算是一點成績吧。
記者:請問下一步您會把少林寺帶向何方?
釋永信:少林寺從北魏時期建立到現在已經1500多年了。早期的少林寺是以翻譯經文作為核心的;達摩祖師來之后慢慢變成了一個禪修中心。
現在正好趕上一個世界變革的歷史時期,能否把握好方向,是我一直思考的問題。能夠把握好方向,才能找到彼岸。我希望我能夠為少林寺的下一個1500年負責,這當然主要是如何把握好方向的問題。我想,少林寺的未來發展,主要應該集中在如下三個方面
其一傳承。少林寺的僧團建設是保證少林傳承的核心所在。自元代雪庭福裕大師建立了少林寺子孫廟的傳承制度以來,少林寺的傳承一直沒有間斷過。
其二修持。加強少林寺僧人的修學,使禪宗祖庭成為禪修的中心。
其三:教化。包括少林慈善活動、學術交流、出版活動等等。
圍繞這三個方面,深入扎實地做,就一定可以把握好方向。如果把現代化比作潮流,我們佛教就是一條船。我們要面對潮流,把握好方向,要明了該干些什么,不該干什么。只有這樣,才能穩當地航行在潮流之上。
記者:有媒體稱您為“少林CEO”,您如何看待少林寺的商業行為?
釋永信:沒有商業,物品就不能流通,人們的生活就不方便。我們的商業運作,和一般的商業運作有本質的不同。市場經濟下的商業是以盈利為目的,而我們做的是以自養為目的。事實上,我國自古以來就有農禪并重的傳統,僧人講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但是今天,我們不能僅僅停留在耕種的層面,我們有機會也有能力參與其他類型的自養活動,比如我們為此進行的一系列嘗試。以我們投拍《少林寺之僧兵傳奇》為例,我們就是以少林的正史為背景,爭取最大程度地接近歷史的真實,因為戲說多了,真正的歷史就沒有了,盡管那樣更容易被人們接受。
記者:佛戒執著,但您一直執著于光大少林禪宗文化,兩者矛盾嗎?
釋永信:所以我現在很苦啊(笑),每天都要處理很多事情,只能睡五六個小時。不過人生在世應該有信念,堅信人生可以提升,世界可以改善。這一點非常重要。尤其剛學佛的人,都要有大妄心,就是發大心,立大愿,不成佛不罷休。如果一個人無所信,無所敬,無所畏,那就落于三惡道了。
記者:您現在還很忙嗎?如何保證修行?
釋永信:出家人無所謂忙,“動身,不動心”。現在一個月出一趟差,平常都在寺里。應酬很累的,誰愿意一日三餐都在外面7我多半時間在齋堂。修行就要在日常生活中進行,佛說,“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心平何須持戒,行直何用修禪,內心謙下是功,外行于禮是德。
我每日打坐,腿一盤上,萬念俱空,很容易靜下來。現在打坐就能替代睡眠。少則幾十分鐘,多則數小時。
記者:您如何看待金錢?
釋永信:金錢是社會的必需品。用得恰當可以培植福報,比如做慈善事業等。如果不好好利用,則可能招致很多麻煩。因此,對于金錢要“取之有道,用之有道”,讓金錢在人生中發揮積極的作用。千萬不要把擁有無限多的金錢當成一種人生目標,那樣的人生將是被金錢奴役的一生。
記者:現在很多青年人普遍反映競爭越來越激烈,生存空間變得越來越狹窄,對此您有什么看法?
釋永信:這其實是社會進步的表現。說明社會各個領域越來越專了。我到瑞士去,發現這個國家沒有太多資源上的優勢,但是,在精密工業上做得很專,一塊手表頂得上一輛汽車的價值,可以賣到幾萬,幾十萬歐元,一個國家擁有一百多個手表的品牌。他們采取的是傳統的以師帶徒的方法,半機械半手工,這就很值得借鑒。而且,他們與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有進出口貿易。這就是他們在狹窄的生存空間中找到的出路。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取得成功。
記者:那么,您認為自己成功嗎?
釋永信:應該算是吧。但我認為,我的成功不是媒體和輿論所關注的那些流于表面的新聞事件。我做這些事情,是為了更好地弘法,為了佛教的傳承、僧眾的修持以及對信眾的教化,是一些方便法門而已。對于我個人而言,成功應該意味著見地,解脫和人格上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