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從文并不是某些論者所謂的唯美主義者或純文學論者,為藝術而藝術,相反,沈從文的文學觀是功利的,即用文學改造社會、世道、人心,對讀者施以人的教育,幫助其樹立積極、健康、向上的人生觀,理解、明悟生命,把生命引導向一個更崇高的理想上去發展。
【關鍵詞】沈從文;文學觀;內涵
沈從文是現代文學史上一位自學成才、具有傳奇色彩的作家,自從1923年他懷著文學夢想赴京求學起,就全身心地投入了文學事業,不為自己的小學畢業學歷而自卑,不為生活環境的艱苦惡劣而灰心,不為周圍人的冷嘲熱諷而氣餒,矢志不移地熱戀著繆斯,閱讀、寫作不輟,憑借作品的藝術魅力,成為現代文壇上一顆閃亮的“新星”,稍后又贏得大學教職和影響全國的《大公報·文藝副刊》的編輯職位,并成為“北平文壇的重鎮。”[1]這一切,確實來之不易,他需要付出超過常人多少倍的努力!他為什么會如此熱誠、如此執著、如此義無反顧地投入文學事業呢?究其原因,除了他對自己的了解和自信外,很大程度上還在于他對文學的基本信念——他的文學功用觀。正是文學功用觀支持著他的文學探索,左右著他的文學道路,指引著他一步步地攀上了文學的“高峰”。
探討沈從文的文學功用觀,需要談及“五四”運動對沈從文的影響。因為正是由于“五四”運動的影響,身處窮鄉僻壤,在行伍中謀生的沈從文才得以覺醒,抱著讀書救國的夢想毅然赴京,踏上了艱難坎坷的文學之旅,由此改寫了自己的人生;而且,五四新文學運動塑造了沈從文的文學功用觀,為這顆文學新星從“出現”到“閃亮”到“耀眼”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寫于建國初的《總結·傳記部分》中,沈從文是這樣說的:“我既受當時的新文學運動余波影響北來,到北京自然是習文學,所讀的新書,正代表了五四運動發展的文運社運,對文學社會所抱的理想和要求??偨Y下來只是八個字:工具重造,工具重用。換言之,即如何把文字當成工具,在試驗中討經驗,弄好一點,用到社會發展進步所需要的各方面去。我就守住這個單純原則,用它學習,用它寫作,用它教書,過了二十五年。”[2]可見,新文學運動的“工具重造”、“工具重用”觀念深刻地影響了沈從文,成為他的文學與人生指南。在《學魯迅》一文中,他解釋了“工具重造”、“工具重用”的含義,他說:“文學革命的意義,實包含‘工具重造、‘工具重用兩個目標。把文字由艱深空泛轉為明白親切,是工具重造。由誤用濫用,把艱深空泛文字用到頌揚名伶名花、軍閥遺老,為他們封王進爵、拜生做壽,或死去以后諛墓哄鬼工作,改成明白親切文體,用到人民生活苦樂的敘述,以及多數人民為求生存,求發展,所作合理掙扎,種種掙扎如何遭遇挫折,半路絆倒又繼續爬起,始終否定當前現實,追求未來種種合理發展過程,加以分析,檢討,解剖,進而對于明日社會作種種預言,鼓勵其實現,是工具重用?!焙唵握f來,“工具重造”即用現代白話文取代書面語與口語不一致、晦澀難懂的文言文,“工具重用”即一改用艱深空泛的文字頌揚名伶名花、軍閥遺老的舊習,而用明白親切的文體表現人民的苦難生活及其掙扎、努力,鼓勵其追求美好、幸福的未來??梢哉f,新文學運動的“工具重造”、“工具重用”觀念為沈從文的文學跋涉指明了方向和道路,也為其文學功用觀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此基礎上,沈從文形成了自己的文學功用觀。
在沈從文的文論中,其文學功用觀有兩種措辭不同的表述。
1.“以文學代經典”。在《談進步》一文中,沈從文探討了文字在促進人類社會進步方面的巨大作用,提出了“以文學代經典”的文學功用觀。他認為,宗教情緒伴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人類的宗教情緒起源于原始人對自然現象的敬畏之忱,原始人用符咒魔力集中這種情緒,用儀式和信條來裝飾,頂禮膜拜神靈;人類理性抬頭后,符咒魔力與宗教尊嚴逐漸失去意義,文字便代替了符咒,發生魔力,但“經典”依然保留它的神性;到了近代,用各種出版物來宣傳的政治思想,成為歸納人類宗教情緒的尾閭,當這種宗教情緒游離無所歸宿時,還得依賴藝術和文學來消除或中和。文學中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的興起正說明了這種要求的強烈以及如何衍變。這時,過去用文字寫成的經典已變得陳腐,不甚光輝,有人注意到文字既能代替符咒而興,產生新的魔性,用于政治可燃起人類的宗教熱情,用于文學,僅僅是中和這種熱情,未免可惜,于是提出文學在任何情形下,都應當成為經典,這種經典內容且必需與當前政治理想和倫理理想相通。即要求文學“載道”,成為煽動或擴大翻新人類宗教情緒的主要工具。
沈從文接著探討了文字對于中國的特殊意義。他認為文字雖促進了人類進步,可是也妨礙理性,增加束縛,使人類常困囚在文字所造成的各種觀念里。他同意非耳格林在其著作《史地關系新論》中的觀點:人類的一切改革都異常困難,因為改革的“動量太大”,與人類的“茍安性”相沖突。也贊同羅伯的《技術統治》與安宅爾的《智慧的進化》兩本論著的觀點:非切身利害的逼迫,委實無進步可望。沈從文認為,中國問題與世界問題相同,但更令
人悲觀,原因在于中國文化,即用文字寫成的歷史、經典、詩文及一切文件,數量多,既可滿足這個民族中多數讀書人一種歷史的自恃與虛榮,且更合乎其保守性;另外,還有道家佛家“無所為”、“無所謂”思想的影響。不過,沈從文指出,中國民族雖然被文字拘束住了,真正進步的希望還得依靠文字——因為符咒本可以代替符咒,而且歷史證明,在中國,文字還是對國民進行思想改造最簡便最容易使用的工具。他說,30年來中國社會與政治的不斷變動,康梁變法,新文學運動,以至于抗戰前期的民族自力更生運動,無一不見出這個民族對于文字特有的敏感性,以及文字在這個民族中特有的煽動性;當前的掙扎求生和明日的建國,文字所能盡的力,實在占據一個極重要的位置。
可見,受“五四”運動余波影響的沈從文,從立志從文之日起,就接受了“工具重造”、“工具重用”的思想,認定文學對社會的改造作用,試圖以文字為工具,創造新的經典,實現其改造社會的宏大理想。
2.“無言之教”。這是沈從文對文學的功用的另一種表述。在《新的文學運動與新的文學觀》一文中,他批評了文學運動與商業和政治的結合后所表現的墮落傾向,呼吁掀起新的文學運動,輸入新的文學觀。他指出,“新的文學觀,毫無可疑,它應當在啟迪征服社會著眼。偉大文學作品具有無言之教的功用,既系一件事實,目前若干作品如只能娛樂20歲以下的中學生,將來的文學,還需要它能教育40歲左右的中年人。我們應當承認,如果四十歲左右的中層分子,實在還需要好好施以‘人的教育,是只有文學作品有此能力,別的工具絕不濟事的”。在這里,他明確地提出了“偉大文學作品具有無言之教的功用”的觀點,并認定“無言之教”是文學作品獨有的功用,鮮明地表達了其文學功用觀。
“以文學代經典”與“無言之教”是沈從文文學功用觀的不同表述,細細品味,兩者著力點有差異:“無言之教”明確地指出了文學作品對讀者的啟迪、教育功用,以及這種功用的作用方式和特殊的魅力,并隱含著對作品的要求;“以文學代經典”則要求用文學取代指導人們思想和行為的宗教經典,使文學成為人生教科書和人生指南。兩者雖表述不同,其實,基本意義是相通的,都要求發揮文學的社會改造功用。
沈從文的文學功用觀主要包含兩方面的內容:其一,改造人生——使讀者理解人生、明悟生命,樹立健康雄強的人生觀,追求更崇高的人生理想。其二,改造社會——揭露社會不合理的制度和現象,喚起人們的覺悟改造或改變之。兩者相輔相成、不可分割:文學對社會的改造必須通過改造人來實現;文學對人的改造,也必需以對社會的改造為輔助。甚至兩者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同一的,因為社會是由人組成的。關于文學對人生、社會的改造,沈從文有很多論述。在《小說作者與讀者》文中,他說:“我們得承認,一個好作品照例會使人覺得在真美感覺之外,還有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我說的向善,不僅僅是屬于社會道德一方面‘做好人為止。我指的是讀者能從作品中接觸了另外一種人生,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示,對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層的理解。……至于生命的明悟,消極的使一個人從肉體理解人的神性和魔性如何相互為緣,并明白人生各種型式,擴大到個人生活經驗以外?;蚍e極的提示人,一個人不應僅僅能平安生存即已足,尚必須在生存愿望中,有些超越普通動物肉體基本的欲望,比飽食暖衣保全首領以終老更多一點的貪心或幻想,方能把生命引導向一個更崇高的理想上去發展?!艺J為推動或執行這個工作,文學作品實在比較別的東西更其相宜?!弊x者在好的文學作品中感覺到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正是文學作品改造人生的社會功用的體現。在這里,沈從文區分了文學作品對人發揮教育功用的層次,由低層次的社會道德方面的“做好人”到較高層次的達到“生命的明悟”——深刻理解生命進而追求更崇高的人生境界。
在《燭虛》一文中,針對五四后女子教育的薄弱,他呼吁對中層社會懷有興趣的作家和對通俗文學充滿信心的作家,能用一個比較新也比較健康的態度,用年青女子、平常女子為對象,來寫幾部《青史子》或《列女傳》;在同一篇文章中,針對當時讀書人的懶惰與嗜好玩牌,他指出“使讀書人感覺某種行為可怕與可羞,在迷信、禁忌以及法律以外產生這種感覺,實在是一種艱難偉大的工作……文學藝術,都得由此出發”。 在《元旦日致<文藝>讀者》文中,他說:“倘若我們還相信文學可以修正這個社會制度的錯誤,糾正這個民族若干人的生活觀念的錯誤,使獨善其身的紳士知恥,使一切迷信不再存在,使……缺少這種作家,是不能產生我們所理想的這種作品的”。在《新文人與新文學》文中,他還說:“假若每個文學作品,還許可作者保留一種希望,或希望他作品成為一根杠桿,一個炸雷,一種符咒,可以因它影響到社會組織上的變動,惡習氣的掃除,以及人生觀的再造。或希望他的作品能令讀者理性更深湛一些,情感更豐富一些,作人更合理一些。……把文學從輕浮猥褻習氣里救出,給它一種新的限制,使它向健康一方面走去,實為必需的情形”。 在《給一個軍人》信中,他說:“如果文學運動的意義,是要用作品燃燒起這個民族更年青一輩的情感,增加他在憂患中的抵抗力,增加活力,據我私意,若照當前一些文學掮客搶群眾方法,是不會有何成就的。他得有好作品,方可望得到”。從上述文章,可充分領略沈從文對文學改造人生和社會寄予的厚望。
【參考文獻】
[1]姚雪垠. 學習追求五十年(一)[M],新文學史料,1983,(3).
[3]沈從文. 新的文學運動與新的文學觀,抽象的抒情[M].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
[4]溫儒敏.中國現代文學批評史教程[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
[5]許道明. 中國現代文學批評史新編[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
作者簡介:
王懷慈(1970-),男,齊齊哈爾大學人文學院文藝學2008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