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紀佳敲了半天的門,陳湘南才慢吞吞地趿著拖鞋過來,打開門,嘟噥一句:“怎么又不帶鑰匙?”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就又進了書房。紀佳丟下包踢掉鞋,把自己扔在沙發上,疲憊地閉上眼睛,一邊捶肩一邊沖陳湘南嚷:“累死我了,陳湘南,趕緊幫我揉揉腳啊!順便幫我沖杯蜂蜜茶。陽臺上的被單收了沒有?對了,我媽明天要來,你把客房收拾一下。晚上吃什么?熬了銀耳蓮子粥沒?……”
那端卻沒有動靜,紀佳睜開眼睛,陳湘南仍然呆在電腦前,頭都沒有回一下。隔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冷冷地飄過來:“什么時候才能改改你這頤指氣使的毛病啊?我是你老公不是你雇的保姆,我也上了一天班,也很累,你什么時候幫我揉過肩?你也是個女人,就不能溫柔一點兒啊?……”
紀佳怔了一下,看著陳湘南僵硬的背影,火“騰”地就燒了起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赤腳跑到陳湘南面前,“啪”地按下電源,亮著的屏幕瞬間黑了下去。紀佳氣急敗壞地喊:“是啊,我不會溫柔,誰溫柔你找誰去啊!”
陳湘南也站起來,使勁把椅子摜了一下,嚷:“鬧什么鬧,我的東西還沒存呢!”一甩手,轉身去衛生間洗澡。紀佳一肚子的火氣失去了發泄的對象,只好氣呼呼地轉向廚房。廚房里冰鍋冷灶,別說銀耳蓮子粥,連口熱水都沒有。看樣子,陳湘南根本就沒有做飯的意思。
衛生間傳出來“嘩嘩”流水聲,紀佳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忽然失了神。是的,有什么地方不對,陳湘南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陳湘南是紀佳征婚征來的老公。紀佳高中畢業后就開始經商,從擺地攤開始,單槍匹馬在商海里左沖右突,一直到現在做到兩家大品牌的獨家代理,買了120平米的房子,也算是事業小有成就。惟一的遺憾是愛神始終不肯光顧她,談過幾次戀愛,也許是因為紀佳個性太強,最后都以失敗告終。后來紀佳在報上登了征婚廣告,陳湘南是應征者之一。倆人一見之下,兩心相許,便迅速走進了婚姻。
陳湘南的人生算得上一帆風順,大學畢業后進了一家建筑公司做設計,不久便加薪升職。遇上紀佳,一個英俊儒雅淡泊沉靜,一個漂亮干練自信要強,也算是珠聯璧合。結婚后,陳湘南搬到了紀佳的房子里,他拿出一部分存款重新裝修了房子,余下的交給紀佳,為店里做了投資。
陳湘南性情安穩沉靜,不善交際不愛應酬,是那種下班就回家的好男人。兩個人剛結婚時,也有過你濃我濃的黏甜。每天晚上下班后,陳湘南要么繞道去店里接紀佳,倆人一起去吃火鍋;要么就早早回家,圍著小碎花的圍裙,做菜煲湯。紀佳回來時,一屋子暖暖的燈光等著她,一桌子熱騰騰的飯菜等著她,一個細致體貼的男人等著她,紀佳覺得,這樣的日子,連呼吸都是甜的。
那段日子紀佳的臉上總漾著幸福的光芒,興致來時寫下的小文不斷在晚報上發表,陳湘南便興奮地拿到單位給同事看,言語之間無限自豪。娶了紀佳這樣的美女加才女,陳湘南是驕傲的。
2.
日子流水一樣滑過,沖淡了最初的激情之后,暗礁便一點點涌現出來。
晚上紀佳歪在沙發上看電視,陳湘南跪在地上擦地板,紀佳一會兒叫:“陳湘南,給我沖杯咖啡!”一會兒又叫:“陳湘南,削個蘋果給我!”陳湘南被她指揮得團團轉,終于爆發:“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行不行?你看你四仰八叉的樣子,還有沒有一點女人樣兒?”紀佳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立馬唇槍舌劍地回他:“我自己的家我愿意怎么著就怎么著,怎么舒服就怎么躺,你管得著嗎?”
陳湘南頭天洗完澡后,內褲襪子泡在洗手池里。第二天一看,還在水池里泡著。著急去上班,隨手拿了件西服就往單位跑,到了才發現洗過的西服還沒熨,穿在身上皺巴巴地像個小丑。同事來家里玩兒,沙發上扔著紀佳換下的內衣,茶幾上擺滿了書報,茶杯上漬了一層黑乎乎的茶垢……在同事嘲笑的眼神里,陳湘南尷尬得滿面通紅。
這樣的次數多了,陳湘南便對紀佳有了微詞:“你好歹是個女人啊,洗衣服收拾家務,這都是你分內的事。”紀佳當然不干:“你洗完澡就不能自己順手把內褲襪子洗了?我這么忙還要惦著給你熨衣服嗎?找個鐘點工不就完了?”
陳湘南在感情上沒有遭受過任何挫折,所以對婚姻的期望值很高。他沒想到在人前優雅干練的紀佳,人后竟是如此邋遢,而且強橫霸道不講道理。紀佳外向要強,陳湘南內向要強。倆人都不肯退步,戰爭逐漸升級。到后來,隨便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可以讓兩個人大動干戈。陳湘南朝九晚五地上自己的班,紀佳在店里風風火火地忙碌。家越來越像是旅店,一天中惟一相聚的時間是晚上,可這點兒寶貴的時間,倆人卻各不相容,常常是紀佳在客廳里看韓劇,陳湘南在電腦上和人聊得熱火朝天。
再后來,紀佳便在陳湘南的手機里發現了曖昧的短信。紀佳心有疑慮,卻并不放在心上。可當她從廣州出差回來,居然在自己的床上發現了幾根酒紅色的長發。紀佳的發型保持了多年,始終是黑色的短發,長發自然是另有其人。
是電視里演得濫俗的情節,紀佳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捏著那幾根頭發在房間里整整發了一下午的呆,然后瘋狂地把床單被罩枕套統統換掉,趴在地上把地板一寸一寸擦干凈,恨不能挖地三尺。她不能想像,陳湘南這種不善交際、靦腆內向的居家男人,居然也會出軌。更無法容忍,有另外的女人走過她的地板用過她的馬桶睡過她的男人她的床……流火的八月,紀佳的心卻像斷了線的風箏,直直跌入冰冷的深淵。
3.
依著紀佳的性子,當下就要去和陳湘南當面對質。可閨蜜暖暖提醒她:“去鬧一場,扇小三幾個耳光,解氣是解氣,可同時也等于把陳湘南推給了人家。你先仔細想清楚了,這個男人你還要不要?”
“要,當然要,我一手調教出來的男人,憑什么要給別人拿去享用?”
“那不就結了?這年頭,離過婚的男人是搶手貨,何況你家陳湘南那樣英俊儒雅前途無量的男人?反過來,離過婚的女人可是貶值得厲害。再說,陳湘南出軌,你能逃得了干系嗎?若不是你平日里乖張強勢,他那樣安穩的男人,也斷不至于想到去找別的女人啊……”
一番話說得紀佳暗自慚愧。
紀佳沒有聲張,任憑心里的憤怒燒成滿腔的火,表面上卻波瀾不驚。紀佳決定用自己的隱忍和寬容,去打一場婚姻保衛戰。她不想把自己費盡心力找來的老公輕易拱手相讓。
紀佳減少了去店里的時間,把生意交給店長打理。早晨不再睡懶覺,爬起來為陳湘南做早餐。那是紀佳婚后第一次做飯,熬的粥溢了鍋,煎的蛋糊了底。陳湘南起床,看到在廚房里手忙腳亂的紀佳,頗感意外。
紀佳把糯米蓮子粥和剪蛋端上餐桌,坐在桌子對面看著陳湘南吃。陳湘南說:“這么長時間你從來沒為我做過早餐,今天怎么了?”紀佳避而不答,只說:“以后,我會天天給你做。”陳湘南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中午,陳湘南正準備去食堂打飯,剛走出辦公室,就看見紀佳懷里抱著一個保溫飯盒,在樓梯口等著他。陳湘南硬著頭皮迎過去,紀佳把飯盒放在他的手上,里面是醬紅色的糖醋排骨。紀佳微微低頭,略帶歉意地說:“記得上次去我家,你特別喜歡吃這個。我今天特意跑到我媽那兒讓她做的。你知道,我不是很會做菜,不過只要你喜歡吃,以后我會慢慢學的……”紀佳一邊說著,一邊親昵地整整他的衣領,攬過陳湘南的胳膊。陳湘南卻決然地推開了她,冷冷地說:“難得你還記得我愛吃的東西,不容易!”
那天晚上,紀佳一直等到凌晨3點陳湘南才回來,他喝醉了。紀佳費力地拖他回臥室,他死活不肯進去,執意要在沙發上睡。紀佳只好由著他,把他在沙發上安頓好,又幫他脫鞋擦身。陳湘南推開她的手,醉意蒙眬:“晚了,你做什么都晚了,心回不來了……”
紀佳的心,“撲通”一聲落在地上,碎了。
4.
陳湘南提出離婚。他坦然承認自己有了別的女人,是網友,在一起3個月了。陳湘南什么都不要,凈身出戶。
紀佳幾乎崩潰,堅決不同意離婚。她惡狠狠地撲上去拽住陳湘南的領帶,一字一頓地說:“我就是不離,拖也要拖死你們!”
陳湘南就從家里搬了出去,臨走時,他把家里的鑰匙放在茶幾上。他是在告訴紀佳,這個家,他不會再回來了。紀佳背對著他抱臂而立,鑰匙跌落在玻璃茶幾上清脆的響聲伴著他漸去漸遠的腳步聲,讓紀佳的心止不住地抽搐和疼痛。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女人,讓陳湘南可以不顧一切地棄自己而去。
找到那個女人并不困難,在城市邊緣的都市村莊,一間租來的房子。開門的女人衣著普通,自然比不上紀佳的寶姿千百惠。可她眉眼柔順,低低的聲音香糯甜軟,客客氣氣地把紀佳請進房間。紀佳氣勢洶洶而來,一路上設想著,開門后二話不說,先抽這個搶別人老公的狐貍精一個嘴巴。可面對這個女人,她卻伸不出手。
房間里的陳設非常簡單,卻窗明幾凈,門口的拖鞋是用毛線手工織成的,粉色的沙發套上繡著可愛的小熊,小小的餐桌上擺著一瓶白合花,竟然是紙折成的……一間僅僅二十幾平方米的房子,卻溫暖舒適,精巧的物件擺設,體現著女主人的細致和聰慧。
紀佳還沒開口,女人已經溫和細語地開始了:“我知道你來的意思,我想先問問你:你知道陳湘南的褲腰是多大穿多大尺碼的鞋子嗎?你知道他喜歡吃哪種口味的蛋糕嗎?你知道他從來不吃姜和醋嗎?你知道他害羞時會摸鼻子嗎?你知道他消解壓力的時候會去動物園看大象嗎?……如果你真的愛他,你自然會處處留意他的喜好,把他的快樂煩憂都放在心上。而你,從來都是以自我為中心。
紀佳在女人一連串的問題前節節敗退,沒有絲毫反擊的余地。是的,結婚兩年,她從不曾留意陳湘南的喜好,只知道他會做好吃的水煮魚,會把地板擦得纖塵不染,她從來沒有想過,陳湘南要的是什么。
紀佳不再糾纏,回去后就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她那么驕傲,卻被瑣碎的生活細節打敗了,被那個女人的溫柔細致打敗了。兩年的時間,她用自己的刁蠻、自私、粗糙、任性、強橫、頤指氣使,充當了橫豎撇捺,一筆一筆書寫了婚姻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