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愛,低到塵埃里

有些事情不是人能左右的，她愛著他，但為了讓他過得好，哪怕讓他在回憶里記恨自己一生。

——題記

一

許飛走近韋蘭婷，只是因為一個意外。

韋蘭婷的爸爸在許家公司里當司機，出車時因公不幸離世，然后韋家便不依不饒，想要多些賠償，齊齊聚在許家門外，嚷嚷著，不交一百萬，人就不下葬。這其中，嚷著最厲害的是韋蘭婷的母親，孤兒寡母的，她不僅要保障自己的生活，還要保障女兒蘭婷的未來，她還有一年高中，四年大學，人生美好又漫長。

韋蘭婷長得不算漂亮，身材瘦，眼睛大，淚水盈盈的，像一株失去保護的小草，蔫蔫地站在許家樓下，很安靜，很孤單。彼時，許飛就躲在自家二樓的窗戶后面，默默地看著她，都是同齡人，將心比心，他明白她的痛。

許飛的爸爸很生氣，但還是派秘書跑出去協(xié)調(diào)。很快韋蘭婷的母親笑了，喜極而泣的樣子很滑稽，一百萬帶來的驚喜蓋過了喪夫之痛，而瘦小的韋蘭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轉(zhuǎn)頭看了看許家的別墅，表情淡淡地。

那夜，韋蘭婷孤單而又安靜的背影，不停地在許飛眼前閃現(xiàn)。

許飛跟韋蘭婷是同一所高中的，都在高三，不同班。許飛一直覺得，是自己家欠韋蘭婷的，所以，人前人后對她都極客氣。就連高三緊張又珍貴的課間休息，他也不忘記跑出去看看，韋蘭婷在做什么，臉上是否掛了笑容。可惜，流水一直有意，落花始終無情。韋蘭婷還是不看他，只當他是空氣，就那么輕輕一晃，一切便都過去了。

直到那天，許飛發(fā)現(xiàn)了韋蘭婷一個秘密。她躲在學校后院的樹林里抽煙。

那么大的煙氣，飄散得四處都是，遠遠地，就聽到了韋蘭婷的咳嗽聲，像一只被嗆著的小貓，連咳嗽起來，都讓許飛的心瞬間變得軟軟的。

上前，站在她的面前，目光炯炯，許飛覺得，自己有責任讓她戒煙。

韋蘭婷眼皮兒都不抬一下，依然故我地抽。煙圈經(jīng)過她本不厚潤的唇，輕輕一吐，一漾漾地，隨風逝去時，還打著旋兒。這一次，她沒有咳嗽，小臉卻憋得通紅。

顯然，這一切的優(yōu)美，都是她偽裝出來的。

韋蘭婷，你不能這樣，這樣對你不好。許飛勸。說話的時候，嘴唇都是哆嗦的。

韋蘭婷的目光一直盯著遠處，始終不說一句話，就那么坐著，宛如雕塑。韋蘭婷不看他，起身要走，他趕緊攔住，別，把它給我，我也試試。

這一次，韋蘭婷沒拒絕，甚至還飄了一個眼神過來，看他，很專注，亦很霸道地問，敢嗎?你那么好的學生……

整個一中，沒有人不知道許飛的。他家世好，學習優(yōu)異，品質(zhì)還好，遇上公益活動，永遠是第一個站出來。

韋蘭婷一直看著他，目光冷，卻那么認真。許飛明白，一百萬是買不回一條人命的，他理解韋蘭婷心里的恨。

二

因為一個抽煙的小秘密，許飛跟韋蘭婷不再是路人。

通常兩人會一前一后到學校后院的小樹林里，默默地燃起手里的香煙，然后一同吞吐煙圈，開始許飛還是會嗆到咳嗽，漸漸地，竟習慣了韋蘭婷手里的劣質(zhì)香煙。

偶爾，他們也會簡單地交流兩句，他會小心翼翼地問她，跟你母親過得好嗎?

這時候的韋蘭婷，通常是不看他的，目光深邃，卻把前方盯得緊緊地，犀利又可怕。然后，轉(zhuǎn)頭吐他一個煙圈，很酷地說，要你管!

許飛便會很小心很小心地沖她笑，然后說對不起。

有時候，兩人也會在學校的公開場合遇上，有些好事者開玩笑說韋蘭婷在追許飛，畢竟他是王子，有開寶馬的父親，有將來進清華北大的資本。可這話傳進韋蘭婷的耳朵里，她便惱了，追到許飛的班級里，以一種無所畏懼的語氣問他，許飛，我跟你之間根本不可能，你把這話重復(fù)十遍!

許飛照做，虔誠而又卑微地讓人相信是他在追韋蘭婷。

韋蘭婷的成績不好，且下滑得厲害，許飛批評了她，且不止一次跟她說，實在不行，我替你補課，再這樣下去，你考不上大學的!

韋蘭婷嘲諷，你怎么說話像我爸爸?不過比我大了兩個月，管天管地怎還管到我頭上來了?!

說起韋蘭婷的爸爸，許飛便無語了。這件事猶如一座山，明知道沉重的東西放在心里是會累的，卻偏偏放不下。而韋蘭婷所受的傷害比他多，所以，結(jié)局還是以許飛的道歉收場。

這世上許多事，是掩藏不住的。學校里很快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倆的秘密，老師來檢查的時候，學校后院的坡地上已經(jīng)堆積了厚厚一堆煙頭，大大小小的煙蒂，像一個個錯誤，慢慢累積，累積到老師忍無可忍，狠狠喚了他倆去問話。

韋蘭婷比許飛想象中要堅強得多。她一進辦公室便承認煙是自己抽的，只字未提許飛，而老師似乎也有意包庇許飛，不問許飛任何問題，直將矛頭指向韋蘭婷。

韋蘭婷，你上學期就沒交學費，眼看著要高考了，你想欠學校欠到什么時候?竟然這么不長進，還抽上煙了!說，煙錢哪來的?!

那刻的許飛有些傻眼。明明是給過韋蘭婷家里一百萬的，怎就這么快花完了?可他不敢再提這件事，只是趕緊在老師面前重申，報告，那煙是我買的，不關(guān)她的事。

此言一出，老師也有些犯難。許飛的父親剛贊助學校修建了圖書館，他平時學習成績又好，這樣的學生是批評不得的。

所以，這事便不了了之。

因為這件事，兩人的關(guān)系雖然還是不好不壞，但至少，韋蘭婷看許飛的眼神，不再那么冷，偶爾再遇上，還會淡淡地點下頭。

雖只是一個點頭，但在許飛眼里，卻仿佛看到了整個春天，那么溫暖。

三

高考結(jié)束，韋蘭婷考上的只是南方一所普通專科學校，讀了，這輩子只能算是上過大學，不見得多么地出彩兒。

可許飛還是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跑來祝賀。他自作主張地說，走吧，我請客，幫你接接風。

兩人之間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韋蘭婷對許飛的敵意便少了。坐定，她甚至主動為他倒了茶，問他，考上了清華還是北大?

按許飛的成績，清華北大才是他的歸宿。韋蘭婷一早便如此認定。

可聽到的回答，卻差點讓她眼里噴出火來，許飛一臉赧顏地說，沒考上，我得復(fù)讀。

怎么可能?韋蘭婷反詰。可許飛還是沖她點頭，看不出玩笑的意味。想來，前途這么大的事，他也不會說謊吧。

于是，那頓飯成了韋蘭婷安慰許飛的晚宴。那也是她對許飛說話最多的一次，聲音很溫柔，帶著淡淡的關(guān)切，她說，馬有失蹄人有失意，你一定會成功的，明年這個時候，北大清華一定有你的位置，你不能放棄，你要加油。

許飛倒也沒那么失意，酒喝得一干二凈，臉色微紅，還瞧得出絲絲縷縷的興奮，眼前的韋蘭婷沒有了曾經(jīng)的跋扈，竟如此溫柔，溫柔得他心都是軟軟的。他很想說，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脫口而出的竟然是，那么，明年我去大學看你，好不好?

韋蘭婷第一次沒有反駁他，卻不點頭也不搖頭，任他去猜去想象。

沒有拒絕便是最好的認同。許飛的心像春天里的花兒，呼呼啦啦就開了個漫山遍野。其實這個時候，他父親的公司因經(jīng)營不善已經(jīng)倒閉。

上大學第一年，許飛給韋蘭婷寫了無數(shù)封信。可她一封未回。

直到第二年，許飛寫信過去說，蘭婷，我要考你所在的學校。韋蘭婷這才回了信，她說你如果有出息，就去考北大清華，否則別理我!然后在信的結(jié)尾很委婉地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很帥，很愛我。

這句話讓許飛有種萬箭穿心的感覺。一直在付出，一直在呵護，換回來的卻是韋蘭婷的一直冷漠，一直回避。那夜，他抱著韋蘭婷的信，看一遍哭一遍，將一個男生最委屈的感情統(tǒng)統(tǒng)釋放。

然而，許飛還是投考了韋蘭婷的學校。

一臉興奮的許飛，期待著給韋蘭婷一個驚喜。

四

許飛放下一切，尋找校園里的韋蘭婷。

找到韋蘭婷的寢室，她的室友卻說，韋蘭婷早退學了，現(xiàn)在是一家舞吧的舞娘。

這消息，不亞于晴天霹靂。以為她早就做了窈窕淑女，只等破繭而出變成漂亮的蝴蝶，卻不料，她竟去了那種場合，以一種墮落的姿態(tài)面對生活。

舞臺上的韋蘭婷那么美，瘦弱讓她的腰身顯得那么軟，每搖動一下，便令臺下的男人們歡呼不止。她的眼神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的冷，帶著一股灼熱，誘惑地看著臺下的每個人，直到注目到了許飛，瞬間又冷了下來。

許飛二話不說，上臺拉下韋蘭婷，韋蘭婷一直掙扎到大街上，掙脫。二話不說便罵許飛，你做什么!多管閑事!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們許家!不是你父親，我怎么會失去自己的父親?不失去我父親，我又怎么可能墮落到這種地步!討厭你至極!滾!再不要讓我見到你!

許飛吃了一驚。以為對方在心里接受了自己，跟彼此一起壞一起好一起面對的那些往事，突然間就在韋蘭婷的叫罵聲里，灰飛煙滅。他不可置信地反問，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我?

韋蘭婷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說過我有男朋友!我愛的是他!

眼前的韋蘭婷，嘴唇不再單薄，印著厚厚的唇彩，那么香艷，完全一副風塵的樣子。許飛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之前怎會對這樣的女生動了心?自己一直以王子的姿勢迎接這個落魄的女生，以為她是公主，卻原來，王子再動心，也吻不醒不是公主的女生。

轉(zhuǎn)身，風有些冷，心那么疼那么疼。去年父親用皮鞭抽打他時也沒這么疼過，父親發(fā)現(xiàn)他偷藏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而那時已經(jīng)過了開學的日期……

那夜，許飛又是徹夜未眠，昏黃的燈光下，看著一只撲向燈光的飛蛾，他突然冷笑。用自己的前程換取一個女生的愛，原來是這么地難，一如眼前的飛蛾，以為撲向火種就能得到溫暖，卻不知道，這種溫暖是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命都失去了，還要溫暖做什么?

第二天，許飛打了包，回家，他知道，自己還需要再復(fù)習一年。他要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再也不那么卑微地去愛。

許飛剛離開，一身素衣的韋蘭婷便跌跌撞撞地回到學校，室友一臉責備地罵她，何必呢?用這樣卑劣的表演逼走一個愛自己的男生。

韋蘭婷失語，落淚。她怎能告訴許飛，父親去世后，一分錢沒留下，而他父親給她們孤兒寡母的承諾，因為破產(chǎn)一直沒有實現(xiàn)。食髓知味，她豈能不知被貧窮相逼的滋味?所以一直隱忍，不給他負擔，她也知道，許飛一旦在自己的身邊停留下來，便會誤了一生。

與其誤他一生，不如讓他恨自己一生。愛一個人，只要他能過得好，哪怕讓他在恨里回憶自己一生，也不能因為自私的愛而誤了對方的前程。

淚流滿面。韋蘭婷知道，這是自己第一次為許飛流淚，以后，怕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