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實在有點情難自禁,寫下這宏大的標題。因為我對膠東半島的渴望是那么熱切,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對絕美的景色免疫,但自從騎著單車下揚州后,我對單車巡游的喜愛便深入骨里,不是喜歡那種心隨景動的飄逸,而是喜歡那種流浪遠方的感覺。
和我同行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大哥。因為假期時間有限,我們不可能騎完膠東半島全部海岸線,旅程只能從煙臺開始。
煙臺芝罘島:糾結的不只是始皇的情結
五點半就騎著單車出發。煙臺,我們鐘情的只有芝罘島。這是一座陸連島,形狀就如一棵靈芝長在大海之中。秦始皇曾三次東巡,三次登臨。芝罘島是秦始皇后半生尋仙問道情結所系,第一次他在此遇見了徐福,從此被忽悠;第二次在此刻碑記功,自我忽悠;第三次,則是為尋不老藥專程至此,徐福東渡快活去了,自己卻在從芝罘返回途中病逝,獨留下傳說忽悠著我們。
在進入芝罘島的丁字路口,有紀念始皇東巡游的巨幅雕塑,嬴政挺著個大肚子在擺造型,沒有唯我獨尊的霸氣,卻有“芝罘歡迎您”的可親。和他合影時甚至產生讓他穿越過來做導游的想法,頭被大哥暴栗:和他有什么好纏綿的,走,帶你去騎最野的海岸。十五年前他曾經至此游玩,芝罘海岸的野性讓他懷念至今。
這是個峭壁呵護下的寧靜海灣。清晨,碎石鋪就的沙灘上還保留著昨晚漲潮時的記憶;沒來得及消散的薄霧讓海面看起來睡眼迷離——此時的海灣顯現出那種欲遮還羞的獨特韻味。勤勞的漁民架著漁船揚帆,朝霞給帆鍍上金黃;飄逸的海釣客拿上最精良的裝備,雙眼放光地搜索最有利地形;優雅的海鳥用喙感知到海風的方向和強度后,抖了抖翅膀掠過海面自在翱翔;二騎者騎著單車從遠方趕到,抵達海岸的道路崎嶇,他們耗費了過多的時間體力以至于錯過那迷幻的海上日出。但是卻沒有遺憾,此時絕大部分人都在夢中,不若我們,經歷山重水復后,品悠然見海之趣,體怡然看山之樂。
把單車交給海釣的大爺看管,我們從峭壁爬上斷巖。斷巖的另一面別有洞天:東看,更東邊的斷巖上,銀白色的太陽在表演“猶抱琵琶半遮面”;西望,更西邊的斷巖遮蔽了一段海面,海水正和斷巖玩“斷巖蔽海”。
芝罘島東岸是崢嶸的海景,西面卻是恬靜的漁村。路面上曬滿貝殼、海螺和漁網,這是個晴朗的上午,漁民都出海打漁去了,丟下這寂靜的村莊獨自曬太陽。我們冒然闖入,讓那瞇著眼做白日夢的黃狗腎上腺分泌加速。開始對我們狂吠,想必這村落很久沒來過生人了,它看家的本領已日漸生疏,吠了兩聲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我們搖頭擺尾。
這里已是芝罘島的最西邊,我們的環島之行也走到了盡頭。把車子停在海邊,坐下來吹吹海風看看海上忙碌的漁船!享受單車巡游中的愜意時刻。
煙臺——威海:最是那海邊補胎的溫柔
清晨五點半,旅程開始。長街、孤燈、夜,離別的情懷;背包、單車、伴,旅行的感覺。打開手機,試圖借音樂抒發情懷。大哥閉眼深呼吸,他在享受這份拂曉的海濱小城的寧靜。于是放棄了且歌且行的念頭,不去擾小城之夢,只在它夢境中安靜的騎行,做兩只快樂的夢貘給它營造溫馨夢境。煙臺,希望今夜你的夢中,閃過騎者綻放的笑臉。
其實,無需外來的音樂做背景,迎面海風拍岸,鏈條輕快咬合,節奏均勻呼吸,這便是最天籟的樂曲奏鳴。天上星光閃爍,海上漁火跳動,打開車尾燈,我們就如同兩只螢火蟲在夜空飛舞,很自然的實現了天地合一。
騎的是海濱大道,路線和海岸線吻合得很好。單車掠出霓虹閃爍的城市,路面上不時有拖車拖著漁船和我們上演F1;一個平緩的上坡居然讓我開始小喘,難道我就只有這么點水準?不,早餐在彰顯它的重要(我們沒吃),鹽水鴨開始發威(我們每人背了兩只準備送人)。大哥在前面表演一騎絕塵,依稀聽到有指令隨風飄過,我豎起耳朵來聽,希望他在說 “把鴨子撕了當早飯吃”……
靠近了,我聽清了,他說了:我爆胎了!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一陣竊喜,因為此時太陽已羞答答的在海上露出了半張臉:就著海上日出補胎,這是我能想到的單車旅行中最有情調的事情。我想到了三年前的那次旅行,我的車爆在黃河岸邊,那時,落日的余輝映紅了河灘豐收的棗樹林,于是我禁不住就著落日偷棗,以至于余輝散盡胎還沒補成功最終不得不推行五公里……
我的海上日出看完,大哥也已把車胎搞定,再度上路。和大哥商量在哪兒解決吃飯問題,大哥居然一臉驚愕:“吃飯?還有這回事。看日出補胎是要邂逅的幸福,一瓶水騎一上午難道不是要體驗的人生?”我一邊暗自叫苦遇到了鋼鐵戰士,一邊掂量自己的小宇宙還能燃燒多久。
從養馬島后,海濱大道消失,我們一路騎行和海漸行漸遠,眼前所見景致與南京郊區無二,于是就收起獵艷的眼睛,把模式調到苦行僧狀態,心無旁鶩的騎行。偶爾抬頭,發現置身蘋果圍成的林蔭小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美貌與智慧并存的煙臺蘋果?給大哥使個眼色:我們順手來一個吧,大清早的,給人錢,人家也不能要啊……
威海——榮成:雙騎大戰風車情
這天,我們要從威海經成山角抵達榮成,然后從榮成坐汽車趕到青島。五點半我們又準時出發。昨日因為爆胎,海上日出我們沒有盡情欣賞,今天立志要把這美景補上。因此,為了得見海上日出那絕世美色,昨天一路在大哥后面跟騎的我,今早上路后就一路絕塵把大哥甩在后面。
我急性,太陽比我更性急。從旅館到濱海大道有十幾公里路程,我們剛騎出市區,東方就開始泛白,鎮定;我騎完十公里,東邊的云層卻已開始泛紅暈,深呼吸;已聞到了咸濕的海風,但是迎面卻出現一道起碼有八公里長的上坡,我抓狂;一邊把自己的戰斗指數調到滿格,一邊祈禱:太陽,你耍大牌慢慢升吧,早早升起來沒有人會多給甚至會拖欠你出場費。
靠著觀海上日出的信念指引,我以最高效的方式搞定了八公里的上坡(但它耗費了我半小時),在爬上那坡的一剎那我的斗志輕而易舉崩潰了:太陽已在東邊山坡上開始對我露出歹毒的微笑。
沒有看到海上日出卻收獲了別樣風景:十幾臺風力發電機沿著海岸線一字排開,格外壯觀。我們沖下山坡,把自行車靠在風機下,沖鋒衣蓋住草地上的露水,擺上牛奶餅干水果,以海景做調料開始享受早餐。太陽從海面上升起,把我們騎行的身影拉得老長,在以往獨行的日子,影子是我聊以解悶的最好伙伴,這次我不用對影獨酌,因為我有隊友一路相伴。雖然他一直把我甩得很遠。
雖然一路沿海岸騎行,但是這公路卻一路高低不平。我們騎行的速度時而快如賽車時而慢如蝸牛。心情也隨坡勢而起伏著。如果把海邊一字排開的風機比做鋼琴琴鍵,那么我們的車輪就是貝多芬靈巧的手,下坡時喜笑顏開,彈的是《歡迎頌》;上坡時心力交瘁,奏的是《悲傷圓舞曲》。
我們在小鎮的菜市場采購了水果,今天狀態很好,我們準備一口氣騎到榮成,結束今天的騎行后吃午餐。
繼續趕路,在陡峭的山坡上我一路搖車而上,后面有汽笛鳴響,是開往成山頭的大巴,里邊有乘客鼓掌有相機閃光。我本想讓掌聲來得更猛烈些,但是奈何這坡實在太陡太長,回望后面的大哥,他已開始在推行了,于是我就心安理得的下車。一起推車上山頂,把車掠在路邊如亂泥般躺在松樹下邊看海景邊吃水果。
“這架式,今天不去青島了?”
“此處樂,吾不思蜀!”
于是大哥也擺出最舒服的姿勢坐下和我一起樂不思蜀。我們搜腸刮肚試圖找出詩句來形容腳下的這片海頭頂上的這方天,卻發現,我們的語言是如此貧乏。
青島——連云港:雖敗猶榮二百公里攻艱戰
這一天是此次旅行最艱苦的一天。原計劃我們只準備從青島騎到日照,但是到日照后覺得沒騎過癮,臨時決定把兩天的路程并做一天,于是本來兩天的休閑游變成了一天的自虐騎行。
從青島至黃島的最早一班渡輪7點20才出發,我們準備懶睡到六點半。但睡到半夜卻被外面的雨聲吵醒。聽到這雨聲,我開始嘀咕, “明天,明天會有辦法的”,我用《飄》中女主角郝思佳的名言很快把自己哄睡。
“天晴了,不用雨中騎行了,起床,看日出去。”我在大哥抑制不住的興奮聲中醒來。興奮,不是因為日出,而是今天不下雨。
但是這興奮沒持續一分鐘——大哥車后輪爆了。因為已臨近第一班渡輪發船時間,我們決定推車上船。從青島至黃島渡輪只需二十五分鐘,我們用十五分鐘搞定了車胎,花五分鐘吃完了早餐,然后在甲板上對著日出發了五分鐘呆。
為了讓旅行更像流浪,我們決定今天不給自己定目標,騎到哪算哪。讓人崩潰的是進入江蘇段后的“江蘇樣板路”:當過了日照市楓山區后,大哥很興奮的說,聞到了泥土中散發出的江蘇味道。但在騎過界碑后我們倆都開始眼淚翻滾——路漫漫兮其“修”遠,垃圾路看不到盡頭。“為何你的眼中常含眼水?”我問大哥。“因為我愛的土地把我忽悠得太深!”本來這糟糕的路面已讓我們的速度下降了一半,夜幕降臨,又讓速度打了五折。按我們自己估計,今天的目的地贛榆縣城。應該在G204路標520處。當我們到達520路標處時,路邊開始出現燈火,于是我們開始激動。在路邊的小攤面前買水準備慶祝時,小販告訴了我們一個殘酷的真相:此處不是贛榆縣城,縣城得繼續往前走20公里。
一看碼表,騎了一百九十五公里,剛才還在遺憾路不夠長讓我們沒有加入兩百公路俱樂部,準備進城后刷街五公里湊數。現在望著前面漆黑的路面,吸著塵土飛揚的空氣我們就地崩潰:打死我也不走。
把單車折疊起來,我擺出美國公路電影中流浪漢常用的搭便車造型:稍息,伸出右手掠出大拇指。幾十輛車過去,沒一輛車停下。看來,那個只搭便車就可以環游世界的年代已遠去。此時我們無比懷念今天中午在路邊小店吃午餐時那個和我們搭訕的小伙子。
小伙子:你們騎車到哪兒?
我:日照。
小伙子:好遠的,還有三十多公里,我開車送你們過去吧!
我:不用了,我們能騎過去。
小伙子:我送你們過去吧!不收錢!
我:多謝了,我們要騎過去。
……
正當我們快要放棄時,一輛車停了下來,是輛公交車,是這村莊發往縣城的末班車。我們如難民一樣逃上公交車后,一面跟司機握手一面和售票員說感謝。弄得司機和售票員大眼瞪小眼。
司機:開這么多年車,從來沒人對咱們這么客氣!
售票員:要不咱把他們車票免了?
……
七天,六百公里。膠東半島海岸線騎行結束,這次騎行只是一時興起,但是卻點燃了我環騎海岸線的激情。只是無法預料的是,那漫長的海岸線又會帶給我怎么樣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