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幀照片上有那么多輩分懸殊的人坐到一起,而且是在1979年1月的時間背景下,其中大多數還享有牛鬼蛇神的封號,難怪有人要匪夷所思了。其實,直到二十多年以后還真有人打上門來對我說:“朱屺瞻講你什么話時間也不對!”這質疑當然在理,因為朱老先生早就作古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完全可以坐實我在扯謊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父子畫展》在上海展出一周的時間滿了,最后這天下午忽然來了兩位仁兄王麥桿和張開先。麥桿先生氣喘噓噓地說他剛從天津返滬,看到了貼在一起的四聯、六聯的畫展招貼畫很興奮,可是回去查了這幾天的報紙卻無半點反應,于是約了開先來到虹口公園要對這走麥城的畫展進行搶救。我呢,當然感激不盡了,說:“觀眾沒興趣也怨不得報紙冷淡?!甭犨@話麥桿不答應了,說:“儂,鄉下人了,你的畫主要是給行家讀的,這行家我去拉。至于輿論,報社我們也有朋友,我去請,總之,推倒重來!”一聽“重來”我就冒冷汗,苦苦求免了,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妥協的結果是明天不關門,延期一天,聽他二位發落。
到了第二天早上,先來了一批青壯年朋友,有畫界的也有報社的,正寒暄間不知有誰發現老人家已經到了,便喊了起來,大家一窩蜂地趕到門口把老人家接到展廳。麥桿負責攙扶朱屺瞻,開先是關良,黃河和方攸敏則撿了個最老的顏文梁,一路看畫,一路評說幾句,四十幅畫一會兒掃光了,立即把他們送走。不走的話,下面的節目是估計不出時間的座談會,折騰下去出了人命哪個也擔載不起,臨走前當然得合影(如照片)。至于朱屺瞻的話,那是回答蘇州一位畫家提出的:“這些畫上面寫了那么多字也能算國畫嗎?我實在猜不出它在美術上有多少考古意義。”
三十多年過去了,冷靜下來想想這次盛況有一條要緊的備注不可遺漏,即1979年1月,當時沒有手機,也沒有的士,更要命的是大家誰也不比誰多有幾文錢,而老先生們都分住在老遠不同的家里,一夜之間要把他們都調集起來,你不能不佩服麥桿、開先二位的古道熱腸。
三十多年過去了,對著照片上模糊的影像,我拼力想叫出他們的尊姓大名都辦不到了,因為我也老了,看著退潮遠去不再回復的人們之間高誼能不浩嘆!
補白:
以上照片系方攸敏老弟提供。2007年他來京畫展,我們談到因《父子畫展》建立起來的友誼,那時他還是個小伙子,代表著虹口公園全力支持畫展的工作。我和黃河還真明目張膽地在他家搭起伙食來了,他說到如今家里還保留有不少照片,不久便寄來了。那天與他同來的一位女孩,他介紹說是趙樸初老先生的孫女趙瑾,我不小心順口恭維道:“啊,你爺爺自度的那組套曲《哭三尼》交關哩?!崩洳环赖厮齺砹艘痪涫铺祗@的回敬,這里就不引用了。畢竟靈山上下來的女菩薩,然亦三代之隔,在價值觀上哪個敢強迫她重復南無阿彌陀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