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驪歌,數種離愁

一

“黯然而銷魂者，唯別而已。”

初中畢業的前一天晚上，我第一次讀江淹的《別賦》。還來不及細品文中深意，我便無心閱讀了。隱在心底的愁緒，在一瞬間蔓延開來，充盈了我的全身。“明天就要畢業了，就要和同學們告別了，當真‘黯然而銷魂’呀。”我反復念叨著，心中茫然不知所措。

畢業那天中午，同學們陸陸續續地走了，我一面和他們告別，一面呆坐在座位上不愿離開。終于，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開始繞著教室打轉，手輕輕地撫過平整的課桌，對這些朝夕相處的“伙伴”作最后的告別。陽光穿過窗玻璃照進來，地面上、黑板上都隱隱地泛起亮斑。一時間，桌子、椅子仿佛都活了，各自在盛夏的陽光里竊竊私語，敘述著往事。

我仿佛看見自己被笑話逗得翻倒在地的狼狽模樣;看到自己因寫字太慢，在體育課上溜回教室補作業的尷尬場面;看到科學老師嫌我進步太慢，急得眉毛都擰成一團的表情;看到數學老師不顧手長凍瘡，帶著手套在黑板上演算如飛的風采……三年的點滴，竟然在彈指一揮間盡數化為回憶。光陰荏苒，又該如何挽留?

太陽在地板上的投影越來越短。我依依不舍地掩門而去，耳畔盡是歲月的回聲。恍惚間，我又聽到了《別賦》里的句子，更覺得“百感凄惻”，情不能堪。咦!此去一別，竟不知何時得相見!

二

“至如一赴絕國，詎相見期……怨復怨兮遠山曲，去復去兮長河湄。”

步入高中，我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城市與城市之間的距離。湖州與杭州，相去不過百里，有著許多相似之處。可是，彼此的差異無法回避。前者不過是偏居一隅的小城，后者是整個浙江的心臟地區;前者保留了更多的恬靜與淡雅，后者則表出現更多的富麗與繁華。種種的不同，深化了我對家鄉的思念。每當我坐在操場上看日落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黃昏時分太湖的點點歸帆;當我在池塘邊閑逛時，我總會嗅到蓮花莊的縷縷荷香;當我在高樓大廈之間穿梭，我總是聯想家鄉低矮的檐房瓦舍;每當我在高架路上遭遇堵車，我總會懷念家鄉窄小卻無比通暢的瀝青街道。河邊盛滿了鳥語花香的公園，古橋下羅列得井然有序的店鋪……所有染著鄉音的事物，都在我心里反復閃現，很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湖州，似乎真的離我很遠了，每一次回家都是太過匆忙的小聚。來不及盡覽記憶中的風景，迎接我的又是一個月的別離。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信哉斯言!

三

“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

就這樣，我初中畢業將近一年了，高一行將結束。可是，我對家鄉的離愁別緒未能淡化，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愈來愈深，深得“無計可消除”。每當愁緒來臨，我便一遍遍看江淹的《別賦》。

《別賦》有著鮮明的時代特點，將魏晉駢文的華麗演繹得淋漓盡致，又不拘一格。縱橫開闔，時空交錯。旁征博引卻不離主題，通篇對偶卻不以辭害義。珠璣的字句，將各種各樣的離愁渲染得淋漓盡致。友人之別，親人之別，情人之別，仙化之別，各種情景融于一文，恰似不同的音符連綴成章，錯落有致，沉郁頓挫。

每次讀完《別賦》，我都掩卷沉思，為江淹的才華感慨不已。想要追問他是如何運筆，才能將離別的場面表現得這般凄涼?

我越來越覺得，一個常懷離愁別緒的人是不宜多讀《別賦》的，因為它恰似美酒澆愁愁更愁。

[浙江杭州二中高三(7)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