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記者索馬里尋海盜

國際保護新聞工作者協會2009年12月17日公布，2009年全球至少有68名記者在工作中遇難，其中海盜猖獗的索馬里成了吞噬記者最多的墳墓，共有9名記者喪生。

鮮為人知的是，早在一年前的2009年1月，就有兩名中國的年輕記者，九死一生踏上了這塊極度危險的土地，他們的目標是:尋找索馬里海盜!

見聞索馬里大選在別國酒店舉行

曾玉和張源都是上海《新聞晨報》的首席記者。2008年12月24日，圣誕節，他們接到一項令他們激動的任務——去索馬里采訪海盜。

遺憾的是，他們在搜集資料中沒有看到一篇由中國記者發自索馬里本土的報道，而國外媒體的大部分報道僅僅是通過電話等方式進行的外圍采訪。

此外，他們還發現，在索馬里沒有華人商會，甚至沒找到在那里做生意的中國人。由于局勢混亂，中國駐索馬里的外設機構也于多年前撤離到他國辦公。這一切令索馬里更顯神秘。

在辦理簽證那幾天，除了大使、秘書和一個參贊，索馬里駐中國大使館沒有其他來申請簽證的人。他們最終拿到的簽證號是C001和C002。大使還再三叮囑:“一到索馬里，馬上打電話給前外交部長、內政部長阿里先生，他會負責你們的安全。”

辦簽證難，訂機票更難。幾經周折，他們總算確定了飛行路線:先從北京飛迪拜，然后轉機前往索馬里的鄰國吉布提，再從那里轉機到索馬里重要的港口城市博薩索。曾玉和張源的行程同一家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航空公司聯系在了一起，卻沒有一家保險公司愿意賣給他們保險。

1月11日凌晨，曾玉和張源抵達迪拜。遇到的索馬里人和吉布提人都再三提醒他們千萬注意安全。

當地時間1月12日早晨6點20分，駕機的俄羅斯飛行員，邊抽著煙，邊喝著伏特加，興高采烈地把飛機給弄到了吉布提的跑道上。

他們沒有吉布提簽證，之前有人告訴他們可以落地簽，但一下飛機，就來了幾個人，收走了他們的護照，然后將他們扣留在了候機大廳里。那里，國際漫游過來的手機沒信號，沒有電話卡賣，沒有公共電話，沒有吃的、喝的。除了他們再沒其他人，幾個通道的門都鎖了。

耐心地等待5個多小時后，有人又送來了護照。但取行李時卻發現，張源的行李不見了。所幸張源隨身攜帶著證件、電腦以及相機等采訪工具。候機時，他們又被告知從吉布提飛往博薩索的航班被無緣由地取消了，而下一班至少要3天以后。

滯留在吉布提的時候，曾玉和張源意外遇見了一家中餐館，老板胡易平來吉布提已經10年，他熱情地為曾玉和張源安排住宿，還介紹說，1月20日至26日，索馬里的大選將會在吉布提一家酒店里舉行——大選在別的國家舉行，真是聞所未聞。

指令必須雇傭5名貼身衛兵

當地時間1月15日上午，曾玉和張源終于坐上了前往博薩索市的飛機。

博薩索市海濱機場非常漂亮，但映入眼簾的除了被鐵絲網包圍的建筑，便是數十個手持AK-47步槍的大兵，用機警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他們一下飛機，馬上被一群大兵帶去接受機場區域武裝力量首領塞德的詢問。塞德和旁邊的博薩索市市長都說:“你們認識的阿里部長已離開政府了。這里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地方，如果沒有武裝力量保護，你們很可能會遭到謀殺、綁架、搶劫，或者其他各種襲擊。你們必須找到一個人簽字，表示他有足夠的力量照顧你們，才能入境。”

打阿里的電話始終無法接通，就在他們被士兵逼著登上飛機舷梯時，一個工作人員跑過來，喊著:“我們的國防部長要見你們(事后曾玉和張源才知，要進入邦特蘭采訪，需要這里的國防部長批準)。”

經過費力的溝通，部長先生最終同意了他們入境到博薩索和邦特蘭首府加羅韋進行采訪，但前提是必須雇用五名貼身衛兵，每人每天40美金，兩輛隨行越野車，每輛150美金，所有的活動范圍都必須事先經過衛兵的同意。

臨行前，國防部長用槍頂著衛兵領隊福伊德的腦袋說:“你們要像保護雞蛋一樣，形影不離地保護好兩名中國記者，否則要你的腦袋!”

隨行的衛兵說，海盜們每次只是在博薩索附近搶劫，然后把劫持的船只帶到別處去，而加羅韋區域才是海盜的老巢。在那里，他們經常看到海盜成群結隊地開著豐田、三菱、奔馳、寶馬和陸地巡洋艦，到加羅韋采購、補給。

一路上，五名衛兵如臨大敵，就連停車在沙漠中方便，五個大兵總是圍成標準的戰術隊形把他們護在中間。

他們在茶館里遇見了原索馬里大學(GTC)的退休教授默罕默德·胡昆先生，他是當地有名的學者。聊起海盜時他激動地說:“這些海盜原來就是海盜嗎?不是!他們本來是生活在海邊的漁夫。”

依托豐富的漁業資源，起初索馬里漁民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1991年政府被推翻以后，各路勢力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對國內軍權、政權的爭奪上，無力對外。很多外國漁業公司派來了更大的漁船、更先進的捕撈設備，甚至禁止索馬里漁民在自己的海域捕魚。這些漁民迫于生計，湊錢買了一些武器攻擊漁船，漸漸地，海盜這個“職業”誕生了!

正當他們發愁怎么聯系海盜時，邦特蘭前國防部長阿里打來電話邀請他們去做客。阿里家的高墻上架著電網，院子里24小時都有很多衛兵，平日出行都開著陸地巡洋艦，跟著荷槍實彈的士兵。在阿里家里，曾玉和張源看到了動蕩、赤貧的索馬里的另一面:寬敞而涼爽的房子，艷麗豪華的裝修，松軟的靠墊、空調、電視、筆記本電腦、網絡……

阿里擁有當地最大的電視臺SBC，這是索馬里最大的移動通信公司。

阿里介紹說，與加羅韋相距約120公里的海濱城市埃勒，是海盜的老巢。這個地方離亞丁灣遙遠，地勢險峻，易守難攻，而且背靠印度洋，打不過還可以乘快艇從海上逃走。由于海盜擁有超出政府軍的大炮、火箭發射筒、快艇等精良裝備，加上軍閥派系疲于爭斗，才導致了今天索馬里海盜“大名鼎鼎”的局面。此外，由于關押海盜的監獄爆滿，也是海盜屢抓屢放的原因。

離開阿里家后，夜空中驟然響起密集的槍聲。衛兵個個拉開槍栓、手指扣上扳機，異常警惕地望向前方……想起阿里說的，他有一個兩歲的兒子幾年前在街上被流彈擊中，曾玉和張源頓時頭皮發熱。

零距離接觸資深海盜

曾玉和張源向加羅韋政府部門申請去海盜的老巢埃勒采訪，因為安全原因沒被批準，他們只好返回博薩索市。在跟當地人交談時，他們聽說博薩索的監獄中關著真正的海盜，便申請采訪，得到了阿里和邦特蘭地方自治政權現任國防部長薩滿特的支持。

然而，索馬里政局相當復雜。博索監獄所在州的主席，并不買阿里和薩滿特的賬，采訪計劃就這樣夭折了。

幸運的是，最終他們在當地買通了一位和海盜聯系緊密的線人，聯系上了當地一個叫納吉彼的資深海盜。

按照納吉彼要求，當地時間21日早晨，曾玉和張源在五名衛兵守護下，來到他的家。透過院門可以看到屋內站了好幾個持槍的護衛。衛兵于是說:“他們人比我們多幾倍，我們無法確保你的安全。如果你想采訪他，只有讓他們跟我們回酒店。”

經過線人艱難交涉，納吉彼終于答應了，但采訪費提高了一倍。他出來沒有帶保鏢和槍，因此顯得很緊張。在記者所住的酒店里，他講述了自己從漁民到海盜的整個過程――

在成為海盜前，納吉彼是埃勒的一個漁民，他經常能夠捕捉到鯊魚，每公斤鯊魚魚翅在當地賣150美元，他每月平均收入有1萬美元。但當大量外國漁輪涌入索馬里海域捕撈時，他能捕到的魚越來越少。一年多前，在朋友的邀請下，他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和土地，用這筆錢購買了火箭筒、重機槍等武器，拉上20多個和自己情況類似的朋友，又尋找到了“軟件”――中間人，他們多半是翻譯，往往會說兩種乃至更多的語言，可以和多個國家進行溝通。中間人基本上不參與海盜分贓，只收取高額傭金。

2007年11月的一天晚上，納吉彼和伙伴帶著GPS和衛星電話，開著兩艘小艇，邊抽煙、喝酒，邊在近海找尋著落單的漁船。在哈豐角附近海域，他們找到了一個目標，開著船靠了上去。眾人持槍對天一陣狂掃后，再沒人敢輕舉妄動了。他們就到船上劫持了3個人，索要200萬美元贖金，經過討價還價，幾天后，納吉彼等人得到150萬美金，到加羅韋開了一場盛大的派對……

一年多后，納吉彼成了富人，買了房子，投資辦了幾家公司。

對于職業帶來的危險，納吉彼說:“我家里和埃勒的武器，足夠武裝一支小的軍隊，而且我手下有不少人以前都是出色的戰士。在海上，我們也沒什么可擔心的，不管是外國的軍艦還是我們政府的，他們都沒有我們快。”

在完成對納吉彼的采訪后，曾玉和張源備感自豪、快慰——他們成了世界上第二撥在自由的環境下，親密接觸到海盜的記者。回國前，他們想再到當地走走，感受一下異國風情。這次，五名衛兵破例答應了。

曾玉和張源發現，手機對當地人來說，是一個生活必需品。只要沒有執行任務，士兵們基本上都在用手機聊天。當問他們為什么那么喜歡打手機時，他們反問道:“不打電話我們干什么呢?”的確，那里大多數人的家里沒有電視，長達十多年的戰亂讓這個國家的文化娛樂幾乎完全毀滅了。

索馬里通貨膨脹非常嚴重，索馬里先令和美元的比價為1比2.9萬，花錢都是成捆成捆的。一頓飯竟要200多萬索馬里先令，付賬時光數錢就花了半個小時。

十天的采訪，讓曾玉和張源從各個片段中，了解到了較為真實的索馬里。接受本刊特約記者采訪時，他們憂慮重重地說:“目前國際社會為維護亞丁灣地區的航行安全，有數十個國家派遣了護航艦隊，其實幫助索馬里建設一個高效有力的政府，不僅是解決索馬里問題的關鍵，也是解決海盜問題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