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境外賭場里的澳門陰影

“中國政府的禁賭行動使周邊所有賭場都受到了波及，很多甚至是滅頂之災，當然澳門卻是例外，我們認為其中的一種原因就是中國政府只顧澳門繁榮，而沒有警惕澳門賭場資本家將澳門的盈利轉移到周邊國家大興土木建賭場，但老闆和賭客均為中國人為主。”一名緬甸賭場人士說。

從上個世紀末以來，周邊國家爭先恐后開設賭場的風潮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中國政府的心情。目前，中國周邊除了越南、緬甸以外，馬來西亞、菲律賓、老撾、柬埔寨、新加坡，甚至北方的俄羅斯、朝鮮和蒙古也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地開設了賭場，而且生意多數很好。我曾經赴多處實地調查發現:沒有中國人的參與，很多賭場就得關門。

北京大學中國公益彩票事業研究所曾經在2005年提供數據顯示，每年中國內地通過境外賭博、網絡賭博及地下六合彩等各種渠道流失到境外的賭博資金超過6000億元人民幣。

一些東南亞賭場甚至高薪從澳門聘請了博彩專業人士前去參與工作，並製作了大量廣告廣為散發。但是好景不長，由這些賭場所引發國內資金大量外流，各種貪污腐敗案件叢生，甚至大量中國人境外被殘害等情況迫使中國政府不得不出手打壓。同時，在緬甸和老撾境內的賭場大肆使用澳門博彩的名義進行行業宣傳，已經造成了一些人對澳門博彩業的不良印象。

境外賭場圍攻中國

與中國西南部接壤的越南、緬甸等東南亞國家，以中國人為主要消費對象的賭博業自上個世紀末以來已是“遍地開花”，蔚為壯觀賭業大量興起，其中又以中緬邊境的金三角和緬北地區最負盛名。以前提起這些地方，很容易會令人想起了毒品的發源地，各種毒梟與緬、泰政府軍相互火拚，為毒品的龐大利益展開殺戮。

果敢、勐拉、邁扎央、拉咱……這些同時懸掛著緬甸國旗和特區旗的所謂“緬甸特區”，在1991年聯合國的禁毒工作大規模開始后，經過多年的“經濟改革開放”，先后都發展成為了中緬邊境一座座被外界稱謂的“小澳門”，黃、賭起舞，活色生香，千里迢迢絡繹於途的遊客，不少就是為此而來。當地人都笑稱:“我們的城市都是中國賭客幫建的。”而我在越南、老撾和緬甸等所有臨近中國邊境的城市都聽到過類似的表示，看來中國賭客“幫助建設”起來的境外城市還真不少，養活的人還真不少。

一位熟知情況的緬甸當地人對我說:“這里的賭場老闆來自四面八方，他們把各種賭桌、賭廳分開出租給別人經營的。來租場地的人，或者在里面的服務員也可謂五湖四海，有廣州、上海、成都、深圳、浙江、福建、香港及澳門人。”

境外賭業 百花齊放

在云南省邊境地區的許多機場和車站曾經都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越南、緬甸(緬北和金三角地區)酒店、賓館的廣告和聯繫電話(中國網)，儘管那上面寫的是“歡迎觀光”、“歡迎入住”和“專車接送”等內容，但是很多人都知道那些酒店、賓館里都設有賭場，所謂住宿只是輔助設施而已。打個電話聯繫，就會有人上門服務，不但專車接送，而且可以陪到銀行取存款，一切順利辦妥。可以說，那些賭場曾經都很有“信譽”，無論輸贏都不會為難賭客，原因是他們需要長期穩定的“客源”。

越南賭場與其他國家所不同的是，本國人一律不得進入，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里面基本成為中國人的樂園。緬甸的賭業一直比較平民化，一般下注最大的限額20萬元人民幣，最少的10元亦可上賭桌，在大街上的擺賭甚至1元也行，於是人人不亦樂乎。在一些賭場內的“客人”，穿著拖鞋捲起褲腳亦可入場，或者只穿著短褲也行，並且邊賭邊打手機，很多人甚至穿著當地少數民族的服裝，挎著布包進場。

距中國云南邊境僅2公里的緬甸撣邦東部第四特區首府勐拉，曾經更是高檔酒店、賭場林立。其中的澳門某集團(緬甸)股份有限公司更是邀請了“澳門政府博彩監察及協調局退休高級督察”為受薪董事，全力在臨近中國邊境的緬甸勐拉開設一所全東南亞最先進的“拉斯維加斯”式的賭場，與東南亞其余賭場爭一日之長短。給予他們成功信心的條件是:由於勐拉接壤中國，同時過關非常方便。

由於中國人的積極參與，賭博業在沿中國邊境地區蓬勃發展，顯然已經成為最具活力的行業，雖然出境賭博屬於非法，但中國人卻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平常。而通過邊境賭博把中國不計其數的金錢送到國外，中國國內也越來越明顯地顯現出大量的“后遺癥”，其中一種共識是:中國近年來的腐敗大案幾乎都與境外賭博有關。

緬北和金三角地區以前的主要經濟來源是毒品，由於毒品已經成為千夫所指的風險行業，許多人不得不重新尋找賺錢的途徑。但是離開了毒品，在那些沒有任何現代農業生產技術，也沒有任何現代化工業生產的地區，要養活當地這么多百姓，特別是保持自己的軍事勢力可不容易。於是緬甸許多地方軍閥紛紛利用自己“高度自治的特區優勢”和“擁有軍事武裝勢力的機會”，大力出資或者引進資金發展賭博業，因為這是一項“低投入、低風險、高回報”的暴利行業。據於這樣的情況，許多以前以毒品生意為業的緬甸軍閥也紛紛轉行賭博業，並且把以前的毒資都變成了賭資，賭場越開越多，檔次越來越高。

在賭博業漸漸代替毒品業的早期，中國政府沒有強烈表示反對，因為相比較毒品而言，賭博的危害似乎要小得多，即在這些地方沒有找到更好的正當經濟來源之前，中國政府武斷地消滅賭博客源，很可能會迫使這些地方重新種起了毒品。

越南渴望成為經濟上的強國，今天它已經被西方世界視為東南亞地區資本主義的模范學生，它知道“只有千方百計引進外資，才能增強自己的活力，國家才能得到發展”，於是繼同意澳門有賭王之稱的老闆在著名海濱城市海防開設了國內第一家賭場后，漸漸在所有臨近中國邊境地區大規模鋪開，以此專門吸引中國的資金進入。

越南賭場因為有了政府的公開許可，自然越開越多，越開越紅火;而各種緬甸軍閥由於歷史原因一直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固定地盤和自治權利，所以一直為所欲為，庇護著賭場的存在和發展，並從其身上獲取利益。與此同時，柬埔寨、老撾、朝鮮和馬來西亞等中國周邊國家眼見開展賭博業能從中國人身上帶來巨大收益，所以也紛紛仿傚，爭先恐后開設了各種賭博場所吸引中國人，漸漸使中國陷入了境外賭場的包圍之中。

惡行頻發逼中國出手

似乎許多中國人都很難抵御來自賭枱的誘惑，已經被處決的成克杰等許多中國高級干部都曾經是賭場的常客，而且賭博對中國人來說，已經不僅僅是少數貪官的專利，還有部分普通的旅遊者、商人、僑民、留學生和出國打工者中都喜歡“摸”一把。

近來，由於中國政府對貪污腐敗行為打擊的力度加大，使境外的賭場也感覺到了影響。事實上，中緬邊境賭場雖然盼望客人來賭，但他們並不希望賭客是中國政府官員，而且特別怕他們拿公款來賭，因為“中國政府太強大了，不敢破壞雙邊關係”。

云南省有一名官員挪用了單位100多萬元公款輸給了賭場，該官員所在的地方政府要求賭場退還賭資，否則就要往上告，最后賭場只好把款退了。西雙版納州政府部門的一名司機因為輸錢把價值30多萬元的公車以4萬元押給了勐拉一家賭場，最后，西雙版納政府找到賭場要求還車，賭場也不敢不還。如果沒有特殊介紹，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在賭場內部拍照，如果違反了，在這些軍閥地區后果不堪設想，賭場工作人員對我解釋:“因為客人中有許多國內的大老闆，甚至高級領導，照片如果拿到中國國內不得了，我們以后都沒有生意了。”

除此以外，許多中國賭客在這些境外賭場經常遭遇不合理的對待，一些人甚至受到了喪心病狂的折磨，種種惡劣的情形逼迫中國政府不得不開始出手打壓，力度逐年增大。

例如在勐拉的賭場里，一名北方賭客向一些四川高利貸借了2萬元人民幣輸掉后，四川人逼他自己挖了個坑，然后把他埋進去，每天加進一些土，埋到脖子時再挖出些來;另外在他的右肩膀那打個孔，用一條鐵絲串進去，把舌頭擠出來，中間也戳個洞，也是一條鐵絲串進去，然后兩條鐵絲一起擰，賭客的頭就那么向右歪著，靠在右肩膀上，用喉嚨的余音打電話回中國找人拿錢來救命。

種種壓力之下，中國政府不得不想辦法改變“境外賭場圍攻中國”的嚴峻局面。2003年，中國公安部向邊境周邊7省區公安廳發出通知，首次開展“利劍行動”，全力清剿邊境一線的賭博犯罪;次年，由公安部、中組部、中宣部等17個部委參與的，開展了力度最大、范圍最廣、參與部門最多的一次打擊賭博集中行動;2006年，公安部會同中紀委共同確立了13個治理出境賭博工作聯繫點;2009年6月，中國外交部再次倡議:中國希望與有關國家共同加強邊境管理，整治邊境賭博活動，嚴懲違法人員。

境外打壓效果彰顯

近幾年來，中國政府在沿全國邊境地區展開了各種禁賭活動，取締境外賭場在中國境內的各種聯絡點和辦事處，禁止官員和百姓出境賭博，並採用斷水、斷電，禁止旅行社辦理普通遊客出境旅遊，禁止中國人到境外賭場工作，並向邊境線上派駐正規軍隊等。但與此同時，新加坡、蒙古、俄羅斯等國又陸續有大型新賭場建成開業，緬甸的賭場則不斷“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東方不亮西方亮。總之，一座座嶄新的賭城還在周邊出現，挑戰著中國政府禁賭的決心與能力。

中國政府千方百計打壓境外賭場客源起到了明顯的效果。緬甸、朝鮮、越南等國境內的賭場迅速冷清，緬甸境內100余家賭場由於缺乏資源被迫關閉或轉為地下低調活動，投資賭場的商人們不得不向中國邊境的他國轉移，名不見經傳的老撾邊境賭場因此異軍突起。其中，緬甸賭場的通訊、電力、金融服務甚至日常用品都完全依賴云南省與這些賭場接壤的城市，當云南省採取了三斷一停(斷電、斷通訊、斷金融服務以及停止邊境旅遊異地辦證)的措施后，這些賭場迅速陷入困境。

自從美國拉斯維加斯等大量外資被允許進入澳門投資博彩業，中國政府允許不斷加大開放自由行，澳門的博彩業規模越來越大，生意越來越紅火也成為一種眾所周知的情況。

一名緬甸賭場人士對我說:“中國政府的禁賭行動使周邊所有賭場都受到了波及，很多甚至是滅頂之災，當然澳門卻是例外，我們認為其中的一種原因就是中國政府只顧澳門繁榮，而沒有警惕澳門賭場資本家將澳門的盈利轉移到周邊國家大興土木建賭場，但老闆和賭客均以 中國人為主。”

澳門賭博業的日益擴大與繁榮一度讓緬甸等地區的賭場老闆“心有不滿”，他們並不甘心被邊緣化，千方百計重新招徠中國賭客，甚至購買了衛星接收和發射系統，租用國際衛星頻道進行網上投注賭博。以中緬邊境為例，網絡賭博的賭場繼續開在緬甸境內，服務器則安裝在澳門、香港、上海等地，中國境內的各地賭徒都有可能通過網站參與賭博。與傳統的邊境賭博相比，網絡賭博隱蔽性更強，同時傳統的境外賭場受場地空間限制，容納人數有限，而現在網絡賭博“坐在家里都可以賭”，很難被發現，打擊難度加大。

騙賭收數 無所不用其技

在中國方面的打壓下，中國境外賭場迫於生存發生了一些明顯的變化:由早期的邀請、引誘中國賭客出去參賭為主，到后期通過免費機票和住宿，以及借錢等欺騙、綁架手段弄來賭客，隨后對借高利貸輸錢后的人進行關押、敲詐、勒索，逼其給國內親人打電話，向賭場指定的賬戶匯款后才能重獲自由，由此致使大量中國人在境外死傷或失蹤，大量錢財被非法擄走。

事實上，能夠在中國境外開設賭場的老闆，一般都與當地強大勢力有關係。同時，有賭場必然就有放水公司(高利貸公司)的生存空間，因此引發非法拘禁、綁架、傷害案件，甚至致人死亡案件也在所難避。大約從2004年起，緬甸賭場開始與一些經紀人勾結行事:由賭場“外聯”發展“經紀人”，“經紀人”靠介紹中國賭客獲利。而“經紀人”不但將有錢的中國人騙來賭，沒有錢的人也騙來賭，當被騙者輸到一定數額后，就採取非法拘禁的方式讓其親屬交錢贖人，更有甚者利用緬甸特區“三不管”的便利，將人騙過去，不管賭不賭就直接綁架索要贖金。后來，這種勒索錢財的方式傳遍了緬甸境內所有賭場，也傳到了老撾境內的賭場。老撾的賭場數量、規模雖然還不太大，但是由於其如同越南一樣為中央政府合法認可，並且比越南政府的管理松散，於是地位后來居上。

2003年12月，老撾政府批準設立磨丁黃金城經濟特區，由香港福興實業公司投資興建，計劃2015年整個經濟特區竣工，已經開業的黃金城賭場就設在該經濟特區中。后來，經濟特區又開了另一間名為龍虎娛樂城的賭場。

現在，中國媒體已經廣泛報道:僅2009年以來，山西、浙江、湖北等地警方和云南警方聯手，僅從老撾賭場就成功解救100多名中國人質，其中甚至有不少在校學生及未成年人。這些人質反映，賭場“逼單”的手段非常殘酷，罰站、饑餓等懲罰如家常便飯，至於棍子打、鞭子抽，將燒紅的鐵釘釘進人體也屢見不鮮，甚至有女性人質被扒光衣服猥褻、輪姦，受盡凌辱，更有割去女性乳房與男性生殖器，甚至有每天割一塊肉的“凌遲”。這些情況被報道后，與緬甸賭場老闆們默不作聲的情況不一樣的是，在老撾開賭的港澳背景公司對新聞報道內容基本予以公開否認。

2004年以來，中國大部分省市的公安部門幾乎都接到過跨境賭博人員及其親屬的求助，后者幾乎都因為在境外緬甸、老撾賭場欠了數十萬到上百萬人民幣的賭債而淪為人質，同時都受到殘酷的折磨，大部分人非死即傷，有些人被關押長達一年以上。根據目前披露的情況，無論加害方還是受害方絕大部分是中國人，也有個別韓國人遇害，同時當地國家的人很少直接參與這些活動。在高峰時期，僅在老撾賭場旁邊的某賓館里被扣押的中國人質就多達數百人。

雖然非法拘禁、綁架勒索等犯罪行為在緬甸和老撾當地也同樣會被打擊，但由於境外當地的法律、專業力量等因素，往往打擊的成效並不大。同時，由於中國與這些國家之間的司法差異，中國警方對類似犯罪案件的取證、打擊也困難重重，很難杜絕類似案例的頻繁發生。

澳門聲譽受影響

事實上，大部分賭客都知道澳門賭場是東南亞賭場的領軍者，但是他們當中的許多人並沒有去過澳門，或者並不熟悉澳門，因此對於能夠保證澳門穩定、繁榮的“一國兩制”政策，以及澳門政府有效的管理和服務並沒有多少了解，更不清楚來自太平洋彼岸美式博彩行業的成熟與規范，而只能憑一些簡單的感受來判斷是非。

在中國周邊的許多賭場里，“澳門”、“葡京”和“金沙”等這些名稱經常會被有意無意地提及和使用，賭場員工的著裝、服務等管理模式都在竭力模仿澳門，所有行為都不會受到任何干涉。其中，澳門某集團(緬甸)股份有限公司在緬甸開設的賭場更是讓賭客們有種親切之感，使許多人誤以為這些賭場都與澳門有關，至少認為澳門方面參與管理或者暗中有著股份，於是初期都會對其信任有加。

而隨著各種情況的急劇變化，尤其緬甸、老撾的賭場迅速蛻變為以“坑蒙拐騙，敲詐勒索”手段達到巨額收益，甚至大肆製造各種惡性事件之后，許多人不僅僅對當地的這些賭場噤若寒蟬，也開始對遙遠的澳門產生了許多猜測。一名緬甸的華人老闆就曾經問過我:“澳門的那些賭場的情況怎么樣，是不是也靠這些惡劣的方式欺騙和敲詐客人呢?”

(作者為中國內地資深媒體人，長期關注東南亞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