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平
時間:現代。
地點:某城市。
人物:小娟、小華、中年女人、粗壯漢子、駝背老頭、胖老頭、瘦老頭、畫家呂真。
[演區有一個大塑料桶,桶內有幾只大筆。另外還有兩副畫架和畫板,畫板上有圖釘摁著的白紙。
小娟(背著一個旅行袋似的大書包上)我叫小娟,是個中學生,今天剛考完試,這不,到我業余學美術的老師這兒畫畫來了。(嘆了口氣)唉,考考考,是老師的法寶;分分分,是學生的命根……。學生最大的壓力就是作業成績,最沉重的負擔就是書包。
小華(戴著眼鏡,吃力地背著一個更大的書包上)兒童都把眼鏡戴,書包變成旅行袋,一套講義講幾代,學生作業成災害。我叫小華,是小學生,今天剛考完試,這不,和娟姐約好到我爸爸的畫室中畫畫。哎,娟姐這不是早來了!娟姐!(跑向小娟)
小娟(親熱地抱住小華)今天考得怎么樣?
小華咳,還行吧。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還不都那樣嗎……早自習、晚自習,星期天還要總復習,正課副課輔導課,大腦早成一團泥。
小娟(戲謔地)又作弊吧?
小華咳,考試不作弊,來年當學弟,寧可沒人格,也得考及格呀!【兩人放下書包,站到畫板前。
小娟好了,咱們還是書歸正傳——我小娟。是呂輝呂大畫家的學生。
小華我小華,是呂輝呂大畫家的閨女。
小娟現在的大畫家很多都是炒出來的。
小華我爸爸可不是炒出來的。
小娟現在大畫家的畫都得花錢買。
小華我爸爸的畫從來不要錢。
小娟不要錢的畫,來要的人就多,各種來路、各種目的人都。這不,老師已經累病了。一會還有一個拿畫的要來。小華。今天咱倆就代勞了吧。
小華(猶豫地)娟姐,能行嗎?再說,那不是造假嗎?
小娟(胸有成竹地)沒問題,現在呀,滿世界都是造假的——什么假煙、假酒、假味精。假教授、假學生、假文憑,就連嬰兒喝的奶粉都是假的。咱們畫兩張假畫怕什么?欣賞了假畫的人又沒有生命危險。
小華好!那咱就桌!
[二人各拿起一支大筆。
小華(仍然有些猶豫)娟姐,咱這不是冒名頂替嗎?要讓人家識破了……
小娟小華呀,你不懂,現在有些到處討畫的人吶,身上也不一定就具有藝術欣賞細胞,他們吶,大多都是來討名的——用名人的字畫來抬高他們自己的身價,附庸風雅罷了!其實呀,他們哪里看得懂什么字畫!越是看不懂的畫,他們越會認為是好畫。
小華那咱還能胡亂畫嗎?
小娟對,胡亂畫!咱們呀,各畫一張意識流的。
小華可娟姐呀,這意識流怎么畫呀?
小娟隨便畫,想到哪畫到哪里,隨著感覺走。
小華(驚愕地)啊!
小娟(拿起一支大號筆塞給小華)開始吧!
[小娟自己也拿起了一支大筆,像練武功似地拉了拉架子,雙目微閉。像是在醞釀情緒……突然,她手中的筆輕輕地在調色盤上掠了一下,然后就像燕子穿云般地帶著色彩在大卡紙上掃起來。
小華(怯生生地,又有些急不可待地看了看手中的大筆,再看看畫板上潔白的大卡紙)嘿,我可是早就手癢了—爸爸為了讓我學好學校里的功課,已經很長時間不讓我畫畫了。不過,我可不能像娟姐那樣胡亂畫,我要像爸爸那樣認認真真地作畫,這叫對藝術負責。可是,畫什么呢?
小娟(邊畫邊自言自語)冬去春來夏又去,不覺又是一年的深秋了……
小華(靈機一動)對,我畫它一張“金色的秋天”——學列維坦的色彩和構圖!嘿!一張名畫就要問世了!
小娟小華,別磨磨蹭蹭的,拿畫的人很快就要到了。你要不畫,我可替你畫了!
小華別,娟姐,我自己來!(急不可待地將手中的筆調了調顏色,伸向了畫板。邊畫邊自語)這是天空,這是樹林,小河、落葉……有點單調,嘿,再加上一座小房子。對,房子是必須有的——房價炒得上青天,百姓望樓盡興嘆,畫得廣廈千萬間,天下寒士俱歡顏。
小娟小華,拿畫的人快到了,你要畫完了就趕快蓋上大印!
小華(得意地)娟姐呀,雖說咱這兩張畫是假的。但我爸爸這幾方大印可是真的!(邊揮動著大印往畫上蓋邊唱)一方大印手中拿,誰敢說咱這畫有假——假冒偽劣到處有,蓋了大印就不假!
小娟對,蓋上大印就不假。快把畫拿下來!
[小華與小娟各自從畫板上拿下自己的畫,邊舞邊唱。與此同時煙霧起。
小華(唱)這兩張畫實在是好哇,以
小娟假亂真主意高哇。要畫的人兒別生氣呀,只為了爸爸(老師)睡個好覺呀!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假全在這煙霧之中……(二人下)
[二幕閉,煙霧止。
小華(蹦蹦跳跳上)今天是星期日,娟姐家附近的大院里有結婚的,我和娟姐看熱鬧去!(回頭招呼)娟姐,快走哇!
[婚禮音樂,熱烈而火爆。
小娟(載歌載舞上)來了!
小華(東張西望之后,朝二幕方向指著)娟姐你看,那個屋子里怎么那么熱鬧?
[中幕開:演區上方掛著小娟與小華畫的那兩張“意識流”,其中小華畫的那張還掛倒了。中年女人、粗壯漢子、駝背老頭、胖老頭、瘦老頭正在七嘴八舌地評論著這兩張畫。
小華(指著穿超短裙的中年女人)娟姐,你看,那位阿姨的裙子有點太短了吧。
小娟(不屑地)哼,現在呀,是女人混得窮,從頭包到腚:女人混得好,衣服穿的少——這個女人一定是個官太太。
小華(又指著留著大背頭的粗壯漢子)娟姐,你再看那叔叔的頭!
小娟現在呀,是男人混得差,頭發朝前趴;男人混得好,頭發往后倒——這個男人一定是個大款!
小華(突然發現這些人正在評論的正是她和小娟畫的畫。頓時驚愕地拉著小娟)娟姐,快看!咱們倆畫的畫竟被掛到這兒來了!我畫的那張還被他們給掛倒了!
小娟(也吃了一驚)啊!
小華(生氣地)這幫人真是有毛病,干嗎把人家的作品上下顛倒掛!
小娟(拉住小華)別出聲……
小華(忍不住朝賞畫的人喊著)叔叔伯伯們,你們把畫給掛……孫娟迅速捂住小華的嘴。正在賞畫的人回頭看了看小華,便又不以為然地回頭繼續賞畫。
中年女人(大聲地)這兩幅畫真不孬,俺今天可真算是開了眼界了!
粗壯漢子(附合著)畫得好!真藝術!
駝背老頭(也不甘示弱)好好好!我看這畫比齊白石那行子強!
小華(自言自語)這個駝背老頭可真是個白癡!我和娟姐的畫怎么能跟白石大師的畫相提并論呢!再說,這粉畫和國畫怎么好這樣比呢!
瘦老頭這畫……我也知道好,可就是……有點,看不懂……
小華嘿,還是這個老頭實事求是。
胖老頭(神氣地)這是現在派朦朧藝術,你怎么能看得懂!
[小華看了看小娟,小娟示意她不要講話。
瘦老頭那,那,你能看得懂嗎?
胖老頭(不屑一顧地瞥了瘦老頭一眼)我?嘿嘿,不是我在你老兄面前夸海口。兄弟我研究四十年的藝術了,還能看不懂這么張畫!
中年女人(忙高聲附合)是呀。人家錢主任擔任領導工作都三十年了,還能看不懂這么兩幅畫!
粗壯漢子(也高聲附合)是呀,人家錢主任擔任領導工作都三十多年了。還能看不懂這么兩幅畫!
瘦老頭那,那我提幾個問題。請你給!講講?
眾(對胖老頭諂媚地)對,請講!講,請講講!
胖老頭講講,哼,講講就講講,嘛了不起的!
瘦老頭(指著小華畫的那幅畫)那,你先說說,這些花兒為什么這么亂?
小華(生氣地對小娟)哼,這個老頭的眼睛一定是長白內障了!什么花兒,那都是我畫的落在地上的枯葉!
胖老頭(盛氣凌人地)亂?亂什么?這么多的花兒,正象征著黨的百花齊放的文藝方針嗎!
眾(高興地喊起來)好!說得好!
瘦老頭好,那你再說說花兒上面的這
都是些么玩意兒?
胖老頭(用教誨的語氣)還么玩意兒呢,哼,你連這也看不出來?嘿嘿,告訴你吧,這是森林、是木材。象征著我們的祖國建設人才輩輩出嘛!
瘦老頭(窘促地看看眾人,又看看畫面。突然又指著畫面)那,那,那你再說說,這是么玩意兒?
胖老頭(終于有點兒作難了,他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有點吃不太準地)這,這,這是,這是一條路吧……
小華(小聲對小娟)簡直是胡說八道。那是我畫的一條小河!
瘦老頭路……是條路,可這條路有點太寬了不是?
胖老頭(有點咄咄咄逼人地)寬?寬啥?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寬又廣嘛!
眾(振奮地)好!好!講得好!
瘦老頭(越發感到難堪,但仍指著畫面問)那么,你再說說,這,這小房子怎么才蓋了一半呀?
胖老頭(激動地)這象征著我們的祖國建設才剛剛開始。共產主義大廈尚未竣工!
眾(用敬佩的目光看著胖老頭)好!好!講得好!
小華唉,我那只是“金色的秋天”啦,哪有這些大道理?
駝背老頭(激動地對胖老頭)得了,這畫我得要一張!趕明兒你再找那呂大匭家再畫一張就是了。
胖老頭(斜了駝背老頭一眼)再畫一張?說得簡單!我這兩張是托姜主任的關系才弄到的!呂大畫家是咱省數一數二的大畫家,上過報紙、上過電視,了不得的!這畫要弄到外國
駝背老頭(被胖老頭嚇得不敢有討畫的奢望)啊……咳!
小華(看著他們生氣地)這些大人的腦子都有毛病嗎?(突然忍不住沖到賞畫的大人中間,大聲喊著)叔叔伯伯們,你們全都弄錯了,這兩幅畫是我們兩個人畫的!
小娟(慌忙喊)小華,快回來!陜人們先是驚愕地看著小華,突然,又像醒了似地朝小華發出陣陣哄笑,隨后圍住小華。
中年女人(摸著小華的頭戲謔地)孩子,你也想當畫家了嗎?嘿嘿嘿……
粗壯漢子這小家伙可真逗,這么小就想當大畫家了!
駝背老頭(搖頭晃腦地)有志不在年高哇!嗯,呵呵……
瘦老頭咳,光有志有什么用,這一代人哪,不會再出現呂大畫家那樣的人物了……
胖老頭這一代人?哼,垮掉的一代!
小華(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狂喊)這兩幅畫真是我們兩個人畫的!你們的眼睛……
[大人們朝小華爆發出更猛烈的嘲笑。
中年女人這小孩真會開玩笑,哈哈
小華(此刻已經急哭了)你們,你們……這兩幅畫真是我們倆畫的呀!
駝背老頭喲,乖乖,別哭了。是你畫的,這兩幅畫全是你畫的還不行嗎……
小娟(在一旁著急地)小華,回來!
[小華朝小娟看看,委屈地轉身朝她走去。這時,小華的爸爸呂真上,他手中拿著兩幅畫朝眾人走去。
呂真(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然后朝著大人們)各位,對不起了,我是畫家呂真,感謝各位對我的厚愛。現在,請用我手中的這兩幅畫,把墻上掛的那兩幅畫換下來吧。
[片刻,看畫眾人突然哈哈大笑。
胖老頭我說,現在假冒偽劣就是多,這說來就來了。還敢冒充呂大畫家。(鄙視地看著呂真)我說。你手中拿的這兩張么子是剛從地攤上淘換來了吧,這么子能蒙了別人,可蒙不住我!
駝背老頭現在大街上賣假冒名人字畫的多得很咧,才三十塊錢一張,你以為我們沒見識過呀!
中年女人對,趕快走吧,別在這兒忽悠人了!我們這兒掛著的這兩幅畫才是呂大畫家的真品吶!
[小娟和小華撲向呂真。
小娟老師!
小華爸爸!
[呂真無奈地看著眾人。
小華(生氣地)這是我爸爸,他是畫家呂真,你們怎么不認識他呀!
駝背老頭(嘲弄地)大伙看看他那個樣兒,還大畫家呢。準是個下崗工人!
粗壯漢子哼,沒準還是個進城的農民工呢!
中年女人嘿,大伙看看他那頭發就中了——他那頭發亂糟糟的就像個草雞窩。哪像個大畫家呀!
胖老頭是呀,人家大畫家都是留著披肩長發,也有扎成大辮子的,最起碼也得染染燙燙什么的,你以為我們沒見識過呀!
瘦老頭(像和事佬似地對呂真)快走吧老伙計,別在這兒糊弄人了。這兒這些人吶,都是高層次的,你那調包計呀,在我們這兒是玩不轉的。
[眾人又發出了一片嘲笑聲。煙霧起。
呂真(無奈地搖頭,意味深長地)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閉幕。
[作者單位:山東省藝術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