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往北走,白菜往南飛

德 芙

【意外來信】

日光有氣無力地爬上太安街長滿青苔的墻角時,景喜的一天便開始了。她穿著皺皺的棉布裙子,站在店門前神情慵懶地揉眼睛。景喜這條裙子有些年頭了,以前穿是長裙,后來穿是中長裙,現在快成超短裙了。

太安街是s市最大的蔬果批發市場,景喜家的店以經營白菜為主,屋子里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白菜,多得景喜總以為自己就是一棵白菜,又白又胖,胸大無腦。對女兒的愚鈍,景父很有意見,他靠賣了幾十萬棵白菜才勉強存了點錢,總覺得景喜不是經營白菜的料,無法遂他讓全市40萬人民都吃上景家白菜的宏愿,每念及此,總是痛心不已。所以他總希望景喜能早點畢業,然后在太安街給她挑個精通蔬菜批發的好小伙,好讓自己有所托付。

景喜在一所三流大學學美術,畫白菜肯定沒有賣白菜賺錢,所以景喜自己也知道,她很沒有前途。但是她喜歡這所學校,喜歡這所學校的那個叫檸檬的男孩。

景喜總是幻想檸檬有一天會給自己寫情書,所以她每天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開班級的信箱,鑰匙都被她磨壞了好幾把,胸大無腦的稱呼也就是這時候得到的。但景喜覺得無所謂,她的人生已經夠悲慘了,如果再沒有點夢想,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所以,當景喜像往常一樣打開信箱,猛然看到一封白色的信件,信封上寫著“景喜”收,而信的落款寫著“檸檬”的名字時,景喜一下子便哭了……

【一球定情】

檸檬的真名叫寧檬。檸檬是景喜給他起的名字。因為檸檬和白菜都屬于蔬果類,這樣一來她就有了跟寧檬物以類聚的可能。景喜第一次遇見寧檬的時候他在打羽毛球。景喜提著暖水瓶路過,突然就被寧檬吹散在風中的劉海媚惑了。她的情竇就像五月的桃花,嘩啦啦地開了個漫山遍野。景喜覺得自己的臉紅了,火辣辣的燒得跟烤肉串似的,還挺疼。

是啊,能不疼么,寧檬一個扣殺,直接把球打在了她的鼻梁上。

景喜一邊流著鼻血,一邊彎下腰來撿球。

寧檬跑了過來,掏出紙巾給景喜擦鼻血,他臉上寫滿了歉意,他說,同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景喜不知道該說什么,想了半天,呵呵一笑,說,同學,你的球打得真好。

【豆鋪小張】

在景喜的閱讀經驗中,尚未發現以“羽毛球”作為男女主角邂逅橋段的故事。所以接下來要干什么,景喜自己也不清楚。景喜出身卑微、長相普通、學習平平、無才無藝,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暗戀寧檬已經算是很對不起他了,良知還是要有的,自己也不能太過分地傷害人家吧?

尤其是,當系花蘇媚媚對寧檬表白被拒后,景喜更是像一棵白菜一樣,躲著角落里暗自傷懷了。蘇媚媚那身材,那長相,那胸那腿那眼神,眨個眼都能讓全校男生徹夜難寐。

而景父一直忙著接班女婿的合適人選。他一邊往景喜的碗里夾醋溜白菜,一邊小聲試探說,喜子,土豆鋪的小張,你覺得人如何?

景喜想起那個把摩托車開到墻上的小張,國字臉,塌鼻子,笑的時候總露出兩排又黑又黃的牙齒。景喜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芳心大動】

沒有人知道檸檬寫給景喜的信里是些什么內容,但是景喜回信的行為大家是看到了的。每個周五的下午,她都會在郵箱里收到一封檸檬的信,她會先用刀片輕輕拆開,花上一個小時,弄得滿頭大汗,然后掏出信,認真閱讀,臉上還不時泛出紅霞。讀完后她把信重新疊好,裝起來,并把信封重新用膠水粘上,大概又要花上一個小時。之后她會趴在桌子上,給檸檬寫回信。

這么費勁地折騰很明顯是在說,景喜和寧檬交往了,毫無疑問,交往了。

景喜分明看見,她第七次拿著檸檬寫的信回到寢室的那天晚上,蘇媚媚雙頰垂淚地跑出了寢室,一路哀哭,聲色幽怨。

很奇怪的是,從未有人見過景喜和寧檬單純相處。景喜懶得解釋,她其實上周才單獨見過寧檬的。當時景喜正抱著一摞書往教室走,寧檬騎著單車在她眼前呼嘯而過。景喜打了個非常熱情的招呼,寧檬多少還是看見了,竟然對她點了點頭。景喜頓時芳心大動不已。

【傷心欲絕】

景喜沒想到的是,她會遭到蘇媚媚的要挾。

她被蘇媚媚一群人堵在胡同口,蘇媚媚黑社會大姐似的讓景喜交出寧檬寫給她的信。她很是氣憤地說,寧檬一直還不承認給你寫信,還說根本不認識你,今天我一定要查個明白。

景喜的裙子,被蘇媚媚扯出了好幾個洞。景喜看著再也無法穿的裙子,終于忍不住泣不成聲。這條裙子是媽媽臨終前送給她的,十幾年了,她一直穿。她記得媽媽曾告訴自己,人無論多么卑微,活著都要有信念。以前這條裙子就是自己的信念,她從來不會覺得自己的渺小和普通有多么得不公。但裙子終于爛了,她也明白了,她的確是卑微的,她喜歡寧檬,就是一件自尋死路的事情。

她那卑微而藐小的喜歡,在所有人眼里,真的一文不值。

【寧檬再見】

景喜覺得還是算了,接受自己的生活沒什么不好,喜歡真的好累。再說,自己已經連續幾個星期沒有收到寧檬的來信了。

但卻沒有想到,自己會再次遇見寧檬。寧檬站在寢室樓下,大聲地喊景喜的名字,喊得整個寢室樓的女生都傷心欲絕了。景喜氣喘吁吁地跑下樓,看到寧檬正站在陽光下,一臉明媚地看著自己。他說,同學,我是來替媚媚道歉的。

景喜的心突然就又涼了,寧檬會來看自己,竟然還是為了蘇媚媚。而此時整個寢室樓的女生都在圍觀,看得景喜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寧檬接著說,景喜同學,下個月我就要離校了。寫信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雖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女生。蘇媚媚有傷害到你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諒。

然后寧檬拿出一封信,交到景喜的手里,低下頭在她耳邊說,景喜,我不了解你,所以我不知道該在信里寫什么給你。但所有人的人都在看著你,所以你把這封信收下,什么都不要說,好嗎?

景喜拿著信,看著寧檬轉身走遠,遠遠的盡頭,她看見了蘇媚媚挽起寧檬胳膊的影子,但是她似乎沒有那么傷心了。

【白菜遠飛】

寧檬給景喜的信是空白的,她一點都不意外。她卻很感激寧檬,因為他不但沒有怪自己,還選擇了一種巧妙地維護自己尊嚴和信念的方式。她知道,自己很渺小,有些美好終此一生也無法追求到,但是她會努力爭取下去,哪怕是用一種自欺欺人的方式,都要想盡一切方法為自己創造信念,永遠不再卑微地活著。

她知道寧檬去了北方的城市,而接下來,她會去南方,一個不再有土豆張,也不會有寧檬的地方,一個只有陽光的地方,在那里,白菜將開始她的新生活。

景喜又寫完了信,裝進信封,在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寫下“景喜”收,在落款處寫下“檸檬”,然后滿懷期待地,將信塞進了班級信箱。

像往常一樣,周五的時候去開信箱,景喜便又能收到檸檬的來信了。

(如水摘自《知音女孩》圖/志榮)